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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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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全国。

东陵国历代以来,朝中出自王室的上将军皆握有强大的兵力。

除了临王手中握有一万五千禁卫军之外,另外两位上将军的手中各自分掌有十五万的兵马。

金虎将军是当今太后的兄长。金氏一族男子多骁勇善战,历来皆担任东陵国中的上级武将。

另外一位银骑将军则出自开国将军的嫡传家族,在国中的地位相当特殊。

两位将军手中的兵权足以影响国运的发展,也因此深为朝中官员忌惮,甚至演变成一方面既想拉拢,一方面却又想除之而后快的局面。

前王在世时,吏部尚书等人虽然极力暗示君王应该收敛武将的兵权,但始终不敢做得太过明显。而前王对两位将军极为信任,也不曾真正接受臣子的暗谏。

所幸这两位将军都是武人出身,对东陵忠心耿耿,鲜少过问朝中政局,因此在朝廷权力的消长中,竟意外地在前王死后,避开了一场政治上的恶斗。

东陵朝中两造的势力分水,在幼主继位为东陵新王的第三年时,达到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打乱目前这彼此制衡的现况,致使国家崩溃。朝中的政治局面,就胶着在一触即发的处境上。

像是感受到这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汹涌,议事厅中默然无声。青石地板上辉映着森冷的寒光。

忽地,宫外的更漏传来卯时的报晓声。

官员们这才察觉到,不知不觉中,东陵王在今天的朝议上已经迟了两个时辰,不由得为国家的前程担忧起来。

正当众人百转回肠之际,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穿东陵王族服饰,头戴金色玉冠,年约十六的俊秀少年往议事厅走来。

还会是谁?

当然是摆尽了架子让一票朝臣久候的新王。

只见他笑容可掬地从正门领头走进了议事厅。“各位早,不好意思让诸位大人久候了。”爽朗的声音中还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淘气。

朝官们心中就算不悦,也不敢当着王上的面发作出来,只能勉强微笑以对。

“首辅大人早,王叔早。”东陵王朝两人颔首致意后,转身登上玉座。

吏部尚书立即躬身道:“朝议乃一国大事,需要王上主持定夺,万请王上保重贵体。”言下之意,当然是请这位新王要早起,不要贪欢。

“多谢首辅大人关心,本王身体十分康健。”东陵王笑着应答,脸颊红润,气色果然相当好。

临王微微噙起唇角,并不说话,只是将视线缓缓投向刚刚趁乱走进朝列中的礼部侍郎项少初。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让王上误了早朝的“祸首”,纷纷投以怨怒的眼光。

对于这种“万箭齐发”的目光攻击,项少初早已相当习惯。他镇定地走到东陵王玉座的脚边。

东陵王笑看着他:“项大人,你是我朝中栋梁,可要珍重身体。”

“多谢王上关心,下官必会珍重。”

戴着礼冠的他,兼掌朝议进行的次序。

脸上挂着一抹无人可解的表情,他朗声宣道:“朝议开始,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同关在北风的呼啸下,卷起了漫天的沙尘。

夜里,那刮人耳目的风势才平息下来,为沙尘所覆盖的天空渐渐恢复清澈后,登上名为望京的敌楼,几乎可以看到遥远帝京的灯火——尽管那只是出于思乡的想象,却为戍边的将士们提供了一缕慰藉。

这是个宁静的夜。

边关无事,便是好事。这平静意味着,他们远在国境中的家人们正安全地过着快乐的日子。

兵士们在一日例行的操练后,依然精神抖擞地留意着边界的动静。

东陵与北宸两国虽然已经维持了三年的和平,但戍边的兵士们仍然不敢轻忽任何可能的危险。

容四郎站在高耸的城垛上看着清澈如洗的夜空,良久,竟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令站在附近的兵士有些讶异。

“军师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

问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士兵。他跟随紫衣将军戍边已经堂堂迈入第三个年头了,从没见过将军身边这名看不出实际年龄的青衣军师叹过一声大气。

军中的弟兄们都知道,容军师向来莫测高深,满肚子良策宝计。

听说三年前狼河一战时,便是因为容军师的献策,东陵军才能势如破竹地打败北宸的军队。从那时起,这名原先跟随在当时还是都统的紫衣将军身边的不起眼的青衣男子,才得来一个“料事如神”的封号。

而他的身分、来历更引起诸多的揣测。

他的相貌乍看之下并不起眼,甚至有些平凡,但若细瞧,会发现他有一对极为修长的眉以及微微上扬的凤目,与东陵男子生来粗眉大眼不太相同。

他的身骨看起来并不强壮,身量一般。他从不穿戎装,只作轻便的文士打扮。

由于他一年四季都穿着藏青色的衣裳,因此军中的弟兄们私底下都称呼他作“青衣诸葛”。

这样一名儒士却能耐得住北漠沙尘之地的艰苦,与他们一起长年守边,着实令人感到钦佩。只是不知为何,从不叹气的他,今日却竟然叹气了,这实在不像是他平日的举动。

容四郎收回观看天象的视线,转看向站立在他身边的年轻士兵,不答反问:“砚青,你今年几岁啦?”

被唤作砚青的年轻兵士并不意外容军师知道他是谁。

戍边八千兵士,将军和军师不仅知道,也记得每一个兵士的名字和相貌。

“回禀军师,我今年一十有九。”

容四郎点头笑道:“十九岁啊,你知道吗?紫将当年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一个戍边的兵士。”

砚青立即道:“紫衣将军英勇无敌,是个盖世英雄,砚青怎么敢跟将军相比。”言语中透露出对上司无比的敬佩与崇拜。

“怎么不能?”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介入了他们的谈话。

来者正是被营中兵士们视为盖世英雄的紫衣将军卫齐岚。

只见他身穿御赐紫金战袍,腰间配戴一把锋利无比的银蟠宝剑,剑鞘没有额外的装饰,只有一枚鸡蛋大的御赐明珠悬于剑柄,却跟配戴宝剑的男子一样,使人不敢抗颜直视。

其实,如果有人胆敢仔细地看一眼这名威震八方的青年将军,便会发现,他的身形不但没有传说中像龙虎一样的高大威猛,目光也不似鹰隼般锐利骇人。相反的,他颀长的身量因常年习武而结实俐落,双眉间蕴藏豪迈之气,眼神中却有一股武人少有的温和暖意。

这名将军虽称不上俊逸无双,却也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御赐紫金战袍穿在他身上不但没有让他行动迟缓,反而更衬得他英雄的盖世锋芒。

狼河战后,他受册为紫衣将军,而追随他身侧的将士们,皆称他为“紫将”。

紫将之名,威震边关。

同关三年无事,邻国不敢边犯,关内的百姓们都认为是因为有这名英雄将军驻守的缘故。他不仅免除了边地之民遭受战乱的痛苦,还带领着兵士们在同关城内垦地囤田,为边地艰苦的生活带来了希望。

私底下,他们爱他、敬他如神祇。但人们不知,三年前他加官封爵,手中更握有十万兵力,与两位上将军兵权三分,俨然成为国中第一武将,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会突然自释兵权,离开王城,来到这荒凉边地,仅仅领着八千人马戍守关防?

“将、将军!”砚青急忙打直双腿,崇敬地看着他。

卫齐岚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砚青,你听好。名义上我是将军,你是下士,但只要你同我一起站在这道城墙上的一日,我们便同是东陵的兵士,没有尊卑之分。这句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但我要确定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砚青立即精神一振,“是的,将军。砚青明白了。”

容四郎微笑地看着砚青精神抖擞的挺直身体,他转头对卫齐岚说:“将军请随我来,我带你看样东西。”两人只有在部属面前,才会以军衔相称。

卫齐岚点点头,跟着容四郎移步到烽火台前,无声地遣退站岗的士兵。

两人一同抬头看向毫无遮蔽的天象。

只见遥远的东方,两星一明一烁,一团带紫的云气缓缓聚于两星之间。

卫齐岚不懂观天象,他等候精通此道的容四郎解释。

容四郎不无忧虑地说:“岁犯右星,将军有难。”

卫齐岚仔细地看着那星象的变化,良久,他低头转看向城墙外辽阔的荒漠。“看来得准备回京了。”

七日后,一名从王城快马加鞭赶赴边关的使者传来紧急军令。

上将军之一,金虎将军暴毙身亡。

朝廷有令,同关暂由副将代为戍守,紫衣将军即刻入宫听诏。

项少初经常作着梦。

这一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可是却控制不了梦境的发展。

当他满头大汗地挣脱梦境清醒过来的时候,梦魇初醒,他也看清了情势。

金虎上将突然暴毙身亡,朝中分水的两派势力即将漫淹东陵。

他披上外衣,走出了王上亲赐的豪华“侍郎宅邸”,看着桂中银蟾。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单薄的身形上,银色的浅月恍似被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叹息声中,没有人知道,这名在两年前孤身闯进了朝廷,进了王宫,使君王“偶尔”不早朝的男子,此时此刻,肠中千回百转的思绪。

他的随身女侍秧儿发现主子醒了,连忙推开门扉,拿着一件保暖的披风走了出来。“大人,外头天冷,还是回房歇息吧。”

肩头披上温暖的披风,他摇摇头,挥手道:“你去睡吧,我想练会儿字。”

正欲举步,已经停了许多天的雪又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一片羽绒似的雪花飘落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抹便化了。

看来春天快来了呢,这是最后一场春雪了吧。

第三章返回王城凤天的路上,道路由于积雪开始融化而泥泞不堪。

紫衣将军在收到军令后的次日,便轻装单骑地踏上赴京之路,身边仅跟着一名儒士打扮的容军师。

不同于第一次从同关赴京的意气风发,三年多来,卫齐岚脸上添得更多的是北境漠地的风霜,而非彪炳战功加身的光彩。

马蹄驰骋在难行的道路上,他的内心也毫无轻快之意。

相较于一语不发而面色凝重的将军,一路追随在卫齐岚身边的容四郎则显得快活许多。他一面细说着自己有多想念凤天的美酒,以及三年前匆匆离开时,没有多带几桶酒实在可惜,如今有机会回来定要多喝几大桶云云;一面又不忘在看到初春的好风景时,连连呼唤同伴多看几眼,说什么怕以后没机会再看之类的。

卫齐岚因他话中的夸张频频摇头,缓下马儿奔驰的速度。“没那么夸张吧,听你把回凤天说得像是要一去不复返似的。”

容四郎也跟着缓下坐骑,瞪他一眼。“若不是一去不返,你干嘛不带几个坚持要随行进京,武艺高强的兵士。”

同关的兵士们一得知身在王城的金虎将军暴毙身亡,而他们的将军突然被召回王城,虽然不明情势,但都心生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好几位追随多年的兵士们纷纷主动要求随行,当场让这位素来不爱以威势服人的将军横眉竖目起来,严令所有兵士不得随行,否则军法侍候,这才遏阻了八千兵马随将领入京的情势。

结果到最后,只有容四郎一人得以随行。

离关当日,容四郎的营帐中,兵士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嘱托这位智赛诸葛的军师好生“照顾”将军。尽管他们皆不确定将军这一趟王城之行是凶是吉。

容四郎一方面觉得啼笑皆非,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些兵士们的赤诚。

只是这样的忠诚原该属于国家,而非属于一人。那么,这样的忠诚是祸是福?连他都不敢肯定了。

接到军令的次日清晨,卫齐岚照常亲自带领校场中的操练。操练结束后,将帅印交由副将李忠后,便轻骑上路。没有回头的他,浑然不知,同关城墙上,上从副将,下至兵士们眼中的不舍之情。但这些,容四郎都看到了。他自是明白这名将军爱护旗下兵士的良苦用心。

若卫齐岚不是这样一名珍惜一兵一卒的将领,当年狼河一战,只是军中一位小小军尉的他,又岂有在殊死战中带着残余的兵士们杀出一片生天的机会。

他的眼底,有一抹不常出现在武将身上的温柔。

再加上天生自然豪迈的气概,使得这位将军跟一般的将领不太一样。

只见卫齐岚忽而大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要一大群人跟在身边“壮胆”才敢入京。”

容四郎似有意与他唱唱反调。“既然你如此“胆大包天”,那么何以离开同关的这一路上,你一张脸臭得吓死人。”

“我没有臭着一张脸。”

“那么难道你是打算要慷慨赴死?”如果是,别说他会跟他一同进京,半路上他就要跟他分道扬镳,保命为先。

“我没有要慷慨赴死。”

“咿,”容四郎沉吟一声,“你肚中肠子究竟打了多少个结?”

“我的肠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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