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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守守见过的牛人很多,她一位伯父是导弹制导系统领域的权威,半辈子呆在实验室和实验场,主持的研究工程全是代号,都属国家机密。她远在国的一个姨夫是世界著名的指挥家,另一个舅舅则是金融理论专家,她还有个表,在华尔街某投行当高管,平日衣冠楚楚,怎么看就一品貌端正的事业。业余唯一的爱好是玩滑翔伞,结果玩出个世界纪录来。至于哥哥们的朋友,那更是形形,什么样的牛人都有。比如叶慎容一发小是搞互联网的,不到三十岁公司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名字闪耀着金光,照片一搜出来一大堆,底下还永远有一票小生痴尖叫。再比如叶慎宽有个关系特铁的师兄,居然会八国外语,其中拉丁文与希腊文更牛到在国内首屈一指的地步。
易长宁牛在是科技新贵,他那天的演讲的主要内容是数字电视及传播展望,他口才极好,旁征博引,又诙谐幽默,满礼堂的莘莘学子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守守时不时打断听得入神的阮江西:“为什么现在的科技新贵都这么年轻这么帅啊?”过了一会儿,又对江西窃窃私语:“西子,为什么这世上有人穿白西服都这样好看?”
江西实在忍无可忍,在纸条上写了“痴!”两个字推给她,守守顿时有“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之恨,再不睬江西,目不转睛盯着易长宁一举一动。真的,白西服这样令人发指的衣服,连招摇如叶慎容都轻易不会尝试,而穿在易长宁的身上,竟然直教人想起“白衣胜雪”。而他发线乌黑浓密,一张脸,真真剑眉星目,嘴角微抿向上一勾,便是个明朗如朝阳的笑容。
最后演讲告一段落,主持人上台来,本来主持人是播音主持系的师兄,平常也是挺潇洒挺周正一人物,但往易长宁身边一站,气质啊,整个气质都不一样。
守守想起小时候读《世说新语》,中间有一段,“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依玉树’。”顿时觉得古人的形容真是应时应景,看主持人与易长宁站在一起,可不是蒹葭依玉树?
易长宁当然就是那株翩翩玉树。
偏生他今日又穿白,礼堂台上一圈投灯打在他头顶,淡淡金的光束,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有一种近乎虚幻的俊逸。而他微侧着脸,对公众微笑,几乎完得不近真实。守守心里怦怦的跳,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仿佛从前就见过,其实并没有,但她明白,就是他了。
后来提问时间,照例传纸条上去,各各式的问题,她都并没有听进去,只心不在焉,托着下巴看着易长宁。
他有不经意的小小习惯动作,比如回答某些刁钻的问题前,略一沉吟的时候会微微皱眉,然后眉心就会有细小的纹路,守守发着呆,想,谁会那样幸运,能够伸出手去,抚平他眉心的那细纹呢?
她没有发呆很久,因为主持人念出了一张提问的纸条:“易先生,从礼堂目前所采用的、贵公司传送直播信号的LED屏上看,效果的确很清晰。因为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你的眼睫毛那么长,又那么翘,我很想知道,能不能放上去一根铅笔……”
整间礼堂早已经哄堂大笑,不少生已经笑得东倒西歪,还有人在拍巴掌,也有人拍桌子,这才是学院的传统风气,活泼而古灵精怪,剑走偏锋得恰到好处。
易长宁仍是那种明朗而从容的微笑:“这件事情我从没有试过,所以不知道答案,我一贯信奉实践才能获知准确结果。”
然后他取出一枝银签字笔,不慌不忙往眼睛上比去,全彩的LED屏非常清晰,清楚的看到特写,他微闭着眼睛,整间礼堂几乎可以看见每一根睫毛滑过银笔身,而他的笑容在这一刹那稚气如同天真。
礼堂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后来某一天,守守终于将易长宁的这支笔据为己有,其实她也有这个牌子的笔,是叶慎宽送她的。叶慎宽一直用这个意大利牌子的特制钢笔,比所谓商务精英人手一支的万宝龙更贵,好处是极少有人认出来。叶大公子的口头禅是,钱要调,要得人炕出琅叫真钱。
易长宁的这支笔身稍有点粗,她用并不合手,但她就是喜欢。无所事事的时候,就用这支笔写易长宁的名字,易长宁易长宁易长宁……
白的纸上黑的字迹,笔笔划划连在一起,易长宁易长宁易长宁……她总想起他举笔比划的那一刹那,而他长长的睫毛痒痒的,轻轻刷过她心底,令人有一种幸福的颤栗。
后来阮江西偶尔被守守气到,就会说:“易长宁那种青年才俊,怎么就会被你这种人追到手……”
“追男,隔层纱。”守守不无得意:“只要你奋勇当先,总会到手的。”
其实还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她是校台的记者,本来是刚进校门那会儿,郑知衡替她安排的一闲差,免得她太闷了。演讲结束后,听说要采访易长宁,守守立马积极跟在师兄后头,混进了革命的采访小分队。
师兄们都是去干活的,提前好几天就中规中矩做足了一切采访的准备,只有她混水摸鱼,名义上是摄影师助手,实际上是去看帅哥的。
易长宁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商务区的写字楼,气势当然不凡。守守家族长辈们的生意都做得极大,见惯了这种地方,倒没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一位姓刘的助理负责接待他们,引他们进入易长宁的办公室,有点歉意的微笑:“真不好意思,会议比预期延长了半小时,所以请大家稍等一下,易先生马上就过来。”
采访小组领头的是播音主持系的大师姜洁丹,听这位刘助理这样说,连忙笑着说:“哪里,是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
师兄们忙着选机位,最后杆一遍采访大纲,话筒试音……只有守守无所事事,于是参观办公室。姜洁丹看守守煞有其事的仰面瞻赏墙上的字画,不由觉得好笑,低声同她说:“现在的海归,都兴把办公室弄得这样古古,唯恐人家说他不中国。”
第四章(上)
守守不由得跟师一起窃窃私笑,确实如此,不论是装修风格,还是明式风格的桌椅,这办公室都让人觉得古典十足,守守一时好奇,想待会儿易长宁会不会穿一身雪白唐装走进来,举手投足都是儒商气派,想起他白衣胜雪的样子,不由又垂涎三尺。
负责摄像的师兄嫌办公桌上一只青笔筒挡住镜头:“从下往上摇的时候,这个碍事,不如放到旁边去。”守守打量了一下,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腹足,笑着说:“呦,这个说不定是真正的雍正窑,满屋子东西,就数这个最值钱,待会儿给它一个镜头得了。”
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师兄们都安静下来,回头一看,竟然是易长宁已经走到了门口。原来今天他穿黑西服,本儡中规中矩的商务男装,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的庄重,与在学校演讲时判若两人,他站在门口微一凝神,竟然让守守想到一个词“渊停岳峙”。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吐了吐舌头,乖乖缩到师兄背后去。姜洁丹连忙上前打招呼,向他一一介绍采访小组成员,介绍到守守的时候,简单说了句:“这是摄像助理叶慎守。”易长宁照例与她握手,眼底却光芒一闪,仿佛微蕴着某种笑意:“叶是真慧眼。”
“哪里,哪里。”她言不由衷的心虚笑着,其实是因为他指尖微凉,握着她的手,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那点轻微的凉意,顺着指端,一直蜿蜒至心脏。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还没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已经放开她的手了。
开机之前姜洁丹先跟易长宁随意聊了聊,主要也是为正式开始做准备,让双方尽快进入角,这么一聊才知道原来易长宁跟姜洁丹还是小学校友,不过易长宁没毕业就跟父母移民了。姜洁丹于是开玩笑:“那您还是我的师兄呢。”
采访很顺利,他们虽然只是校台,但全科班出身,见惯了大场面,专业素质不比任何一个电视台弱。而易长宁年轻有为,对待媒体的经验也非常丰富,宾主双方皆是轻车驾熟,访谈结束得很愉悦。
天已经擦黑,易长宁十分轻松的说:“各位既然是姜师的师弟师,那么也就是我的师弟师,今天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顿饭吧。”
姜洁丹自然推辞,而易长宁坚持,姜洁丹只好躬了躬身,不无幽默的说:“既然大师兄请我们打牙祭,那恭净如从命。”
都是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气氛变得活络许多。
那一年正是水煮鱼如火如荼的巅峰,于是易长宁请他们吃川菜。
那家店才开张不久,环境很优,鱼做得更是又辣又鲜,对于嗜辣如命的守守来说,几乎要欢呼了,吃得那叫兴高采烈。
姜洁丹长袖擅舞,面面俱到,将席间气氛调动的非常热烈,她先代表采访小组敬了易长宁一杯,没有叫“易总”,也没有叫“易先生”,而是沿袭了适才在办公室的话头,将易长宁称为“大师兄”,顿时将距离拉近不少。易长宁到底年轻,没有多少架子,片刻功夫跟大家打成一片,端着酒杯嘻嘻哈哈论起年纪,结果守守是理所当然的小师。
“小师不会喝酒,就敬大师兄一杯吧。”姜洁丹很照应的说,因为按照酒桌上的规矩,要每人敬一圈下琅可以放杯子。
守守当然乖乖听话,捧着杯子,笑眯眯叫了声:“大师兄!”
包厢里天板上,是所谓“满天星”密密射灯,光芒璀璨,照着她脂粉不施的一张清水脸,明亮光洁,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映着灯光,隐隐似有星芒闪动。易长宁心下微微一怔,只觉得这孩子眼睛真亮,微笑说:“不用客气。”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果酒,甘醇厚,入喉才微微有些酒意,令人薄醺。
放下酒杯,易长宁才似是不经意的说:“小师年纪小,可是眼睛真厉害。”
守守只给他一个标准笑容。
“不过那件青笔筒,并不是我办公室里最贵的一样东西。”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黑得似深不可测:“小师也许没注意,墙上那幅吴仲圭渔趣图,价值应当远在笔筒之上。”
守守一时想也没想,脱口道:“如果那幅吴镇是真的,当然比笔筒要贵。”
话一出口,立刻明白自己有点冒失,有点后悔的咬住舌尖。但易长宁只怔了一下,旋架轻松的笑起来:“这幅画虽然是从一个朋友手里淘换过来的,不过也请几位熟人看过,都觉得应当是真迹。小师虽然年轻,但见识过人,只看了两眼,就断定那是赝品?”
话说得这样客气,可当中的揶揄她听得出来,不就是话中有话,嘲笑她一个毛丫头懂什么古董字画?她有点恼,自尊心受损,脸上却笑嘻嘻的:“大师兄,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万一是摹本,那大师兄就再请我们打一顿牙祭。如果这幅渔趣图是真迹,那我就请大师兄吃饭。”
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易长宁想也没想俱了头:“好!”
她伸出手来晃了晃:“击掌为誓!”
她的手很白,古人说的肤若凝脂,原来是真的,她掌心温暖细腻,轻轻的拍上去,他都不敢用力。她溶用力,轻脆的掌声三击,然后眼底微蕴着笑意,仿佛是奸计得衬小。
他本来觉得有十足把握,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撒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本来是件半开玩笑的事情,过了几天,他却十分顶真的将画私一位研究吴镇字画的权威鉴赏家那里去,也许是觉得这小丫头太狂妄,也许只是为了好玩,让她请自己吃一顿饭,也是件有趣的事情,结果出来,有点傻眼。
那个小毛丫头竟然没说错,这幅他了重金收购的渔趣图,竟然真的是摹本。
“真是样好东西,虽然不是真迹……”那位鉴赏家拿着放大镜,反反覆覆看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才下了定论,十分赞叹的一寸寸细赏:“应该是清代的摹本,你看看这印章,印下留红,做得多漂亮,还有这题款……真是可以乱真……”一时竟爱不释手:“要不是我研究了三十多年的吴仲圭,只怕也要被唬过去。”
他脱口想问,有没有可能一个在念大学的毛丫头,就能一眼看出来这是赝品,最后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省得吐血。
给守守打电话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下,该用什么样的口气,什么样的措辞,才会不塌面子。谁知打电话过去,她只欢呼了一声:“大师兄你真的请我吃饭啊?那我要吃鱼!水煮鱼!”
易长宁一时有点哑然失笑,自己在商场里翻滚的久了,将人心都想得太深沉太复杂,而她根本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个简单的打赌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