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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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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可以做什么?”

“我去银行结束户口换美元。”

“不致于这样悲观吧。”诺芹动容。

“我对市况一直抱有信心!直至这一刻为止。”

庭风取过外套出门。

“我陪你。”

“我起码要搞个多小时,你会闷。”

“我有话说。”

在车子里,诺芹请教姐姐:“这与换美金有什么关系?”

“若托市失败,则联系汇率可能不保。”

啊,连一个主妇都需有如此深远眼光。

“届时挤破银行也没用,记得三元美金兑九元八角的惨事吗?”

“我听说过。”

“那时我也还小,可是大人脸色灰败的情况历历在目。”

“这次可有问题?”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这次大衰退蒙受损失,可是,我一向小心翼翼,已将损失降至最低。”

诺芹吁出一口气。

“不过未来三两年,可能要吃老本了。”

诺芹点点头,创作界最喜讽刺人家吃老本无新意,却不知有老本可吃,已经够幸

运,绝对是一种功力。

诺芹苦笑,“报上天天都是裁员结业的消息。”

姐妹俩到达目的地,庭风立刻找到经理,去处理她的财务,诺芹在大堂等候。

三角钢琴前,有人演奏着慢歌。

曾经一度,银行生意好得了不得,家家出噱头招来顾客,这下午钢琴演奏也是其中之一。

诺芹走近,“你还在这里?”

琴师也很熟络地回答:“今天最后。”

啊已被解雇。

“请弹一首沙里洪巴哀。”

小学时在礼堂合唱,老师奏起钢琴:哪里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哀也哀……

她也有份见证都会成长、繁华,她有义务舆社会共荣哀。

这时庭风铁青着面孔出来,诺芹迎上去,“姐,我们不要兑美元。”

庭风讶异地锐:“你傻了?”

该刹那诺芹又恢复了理智,“都结算好了吗?”

“还有一笔定期要熬到年底。”

“只好赌一记了。”

“走吧,找个地方喝杯冰茶。”

天气酷熟,不施脂粉的诺芹一下子全背脊湿透!到茶室坐下,才松口气,昨天,空气污染指数是一六二,诺芹知道像温哥华那样的城币,指数是五,或九。

庭风看着妹妹,“你盯着我大半天,有何目的?可以坦白了。”

“有人托我传话。”

“是吗,我还以为你等钱用。”

“姐姐,那人是高计梁。”

庭风沉默,过一会儿才说:“他想怎么漾?”

“回到你身边。”

“呵,没有钱了。”

“岑半仙,你猜得不错。”

“我同他已经完结。”

“他说──”

庭风打断妹妹,“天气这样热,真担心涤涤的气喘毛病又要恶化。”

“是。”

庭风再也没有提到高计梁这个人。

晚上,燕芹用雷毅将重台客串主持节目,她不露脸,可是不介意露声。

听众读者问:“丈夫想回头,是否应该原谅他?”

诺芹哼一声,继而大笑,“每个个案不同,岂可混为一谈”

电台主持:“请文笔女士分析一下。”

“若是LKS那样人才,错完又错,也可维持婚姻关系。若是那种多赚三千块就嫌妻子不够温柔,蠢蠢欲动想换楼换女人的贱男,回头要来干什么。”

大家沉默三秒钟。

诺芹加一句“为什么全世界人之中,只有糟糠之妻要牺牲尊严原谅一切呢?”

听众突然发话:“文笔女士,你本人做得到吗?”

诺芹不加思索地说:“当然!”

“你结过婚吗?”

“未婚。”

“你有亲密男伴吗?”

“我有男友。”

“如果你一早知道他回头你也不要他,那么,你不算真正爱他。”

诺芹忽然动气,“爱里也有尊严,不必像哈叫狗。”

那听众叹口气,“许多时,我们心不由己。”

“更多时,有人欲火焚身,一定不肯放手,搞得丑态毕露。”

主持人连忙打圆场,“到此为止,我们下一节再谈,先听听音乐。”

“唏,”诺芹说:“哪里有那么多伟大的爱情,统统不过是私心。”

主持人赔笑,“是是是。”心里想:这女人到底是谁,庐山真面目如何?

诺芹挂断电话。

元气大伤,如此愚夫愚妇,不知该如何重新教育。

之后,她也静心自我检讨,是,她与李中孚一向十分理智,彼此尊重,从不迷恋。

照说,嫁这样的人最理想,永远舒服顺心,即使有什么不测,也不会太过痛苦。

但是,生活中会不会也欠缺了什么?

友人曾经笑说:“如果与他在船上环游世界也不闷,那才是理想对象。”

可是,与李中孚在一起,塞车三十分钟,她就会不耐烦。

诺芹为了那个听众的电话,思考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打开报纸副刊,她的脑袋轰地一声。

副刊改了版,她没有接过任何通知,她的短篇小说给配上了漫画插图。

不不不,应该说,她的小说已沦为插图的说明。

岑诺芹并非爱耍意气的人,通常都沉得住气,可是这一次她双手颤抖,脸皮青紫。

倘若罗国珠还在的话,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才知道罗女士的好处。

她拨电话给伍思本,对方呵哈一声,“你觉得版面如何?”

“我不能接受。”

“诺芹,你的口气如九十岁老太太,除出封你做皇后娘娘,一切不能接受,像陈秀欢、乔德秋、刘雪梅、张浩天这些老作者,因什么都不能接受,已经知难而退,诺芹,人家已经赚够,不必适应新潮流,你呢?”

诺芹气上加气,“我也一样。”

“报馆还需要你,诺芹,不然我干吗花那么多时间帮你更新形象。”

“我真的不能接受。”

“那么,取消短篇吧,我另外找人顶上,诺芹,我知道你出身的时候,编务制度与今日大不相同,我劝你尽华适应新环境。”

伍思本挂上电话。

诺芹不出声,独自坐了很久。

这不比别的工作,行尸走肉亦可,混日子专等生粮,作者每写一个字,都劳心劳力,做得那样不愉快,如何捱得下去。

她决定请辞。

还年轻,无家累,转行都还来得及。

趁这人心浮躁的时候静一静也是好的,总还会有人家岑诺芹一样!不甘心被随意宰割而请辞。

万一班底统统走清,资方亦需担心,也有不良后果。

想清楚了,她摊摊手,长叹数声。

怪不得近廿一世纪了,许多女生还是盼望嫁得好,不必在工作上作出这种痛苦的取舍,已是几生修到。

那一整天,诺芹都没有再听电话,她全无心情开口。

打了败仗。

  第3章

伍思本给她写传真过来。

“你的些微名气得来不易,多少新人削尖头皮钻营,别叫他们乘机取替你的位子,潘明渝、苏礼信、陈恩美等人虎视眈眈,你一定知道。”

这些,都是真的。

诺芹有点心灰意冷,做这一行,谁不想攀到一线位置,可是越高越是危险,滑坡时人人注目,而且有许多好事之徒,专门在人家失意时大力鼓掌。

新尝试也许是正确路线。

刚入行,一直盼望有一日同前辈一般成为红人,在街上被读者认出来,追着要求签名,并且急急问主角的结局如何……

现在她也写副刊,也有读者认得她,可是不知怎地,她真心认为这一代的凝聚力不能同前辈比,再也不可能找到忠诚追随的读者。

现在的读者见一个爱一个,爱完一个丢一个,根本缺乏与写作人共渡一生的长心。

作风变得太厉害,破旧容易立新难,原有读者流失,新读者又抓不紧,稍后两头不到岸。

捱过一晚,第二天早上,气渐渐平了。

工作而已,做与不做,均不必动气。

姐姐曾动:“气恼使人老,你气死了也是活该,谁在乎你,圣经上说过,切莫含怒至日落。”

已经是弟一天了,够了。

电话钤响,诺芹去应。

伍思本说:“是我。”

“我还以为是送报纸。”

“一早起来,为着安抚你。”

“对每个作者如此,抑或只有我?”

“你想想,我有那么多时间吗?”

诺芹不出声。

“冯永春请辞,个多月缩辑部无一人出声。”

“那是你们无礼鲁莽,贻笑大方。”

“是,过一天算一天,再也没想到以后会道旁相逢。”

“以前老说世纪末如何如何,看样子,末世光景的确来临。”

“你仍然受欢迎,请把握机会。”

“你看看,四周围都是什么人在写,有何修养学养。”

伍思本大笑,“写专栏需要这些吗,从来没听说过。”

她一点思想包袱也无,这一份工作,同所有工作一样,是赚取生活的工具。

“暂时,我愿接受你的安排。”

“谢谢你。”

她才挂断电话,又有人打进来。

“我们是菁华小学,你是高涤家长?”

“我是阿姨。”

“请你立刻来一趟,高涤哮喘发作,驻校看护已经替'奇書網整理提供'她用药,或者要送院。”

诺芹吃惊,“可有联络她母亲?”

“家里无人。”

“我立刻赶到。”

诺芹连牙都不刷便飞车往菁华小学。

奔到休息室看见小小高涤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像双洋娃,都八岁了,还那么小,那么可怜。

校方人员过来说:“已经叫了救护车。”

高涤这时睁开眼睛,“阿姨。”靠在诺芹身上默默流泪。

诺芹非常悲愤,强忍眼泪,她最怕看见孩子吃苦。

片刻救护车来到,诺芹陪涤涤入院。

医生过来温言安慰:“空气质素恶劣,许多儿童都有这种毛病,并无大碍,放心。”

这时,诺芹的手提电话响起,是庭风焦急的声音。

诺芹对姐姐说:“你还不来?”

忽然之间,有一名看护转过头来,“你的声音好熟,在哪里听过。”

诺芹没好气,不去理她。

那看护说:“对了,昨夜在收音机里……你是那寂寞的心俱乐部主持人。”

诺芹吃一惊,忽然被人认出,不禁心跳。

嘴巴却说:“不,你认错人了。”似做贼一般。

“这是你的女儿?她父亲呢,你是单亲?”

诺芹恼怒,“喂。”

“你生活也不正常,如何辅导他人?”

“你乱说什么?”

涤涤害怕,“阿姨,这是谁?”

那看护这才退出去。

“没事,涤涤,我会保护你。”

涤涤忽然问:“我爸爸呢?”

“你想见他?”

“是。”

“我叫他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把声音,“叫谁来?”

岑庭风赶来了。

涤涤这才镇定下来。

“又不是医生,来了有什么作用?”

这是他们的家事,诺芹不便干涉,只得维持缄默。

“诺芹,麻烦你了。”

诺芹用舌尖黏黏门牙,“我尚未刷牙,怪脏的。”

连小涤听了这话都破涕为笑。

“有我在,诺芹,你可以走了。”

“单亲真辛苦。”

庭风却说:“我不觉得,涤涤是我瑰宝,生命中阳光均由她而来。”

母女紧紧拥抱。

诺芹忽然觉得空虚,不过!唉,自己都养不活,还生孩子?选择衰退期育儿,好比老寿星找砒霜吃。

诺芹离开医院,在走廊里,先前那个看护却追上来。

“原来你不是病人的母亲。”

“你想怎么样?”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于你。”

“你认错人了。”

“不会,我真确认得你的声音。”

诺芹大步离开。

她追上来,“丈夫变了心,应该怎么办?”

诺芹没好气,“杀死他,吃掉他的肉,骨头埋在后园里。”

对方怯怯地问:“有无更好方法?”

“有,请他走,再见珍重,不迭不送,然后振作地过生活。”

“谢谢你,谢谢你。”

回到车里,才松一口气。

下午,涤涤偕母亲出院,诺芹即去采访。

“诺芹,我有事同你商量。”

“请讲。”

“我想带涤涤到温哥华生活。”

“别心急,慢慢考虑清楚。”

“一则避开某人,以史夹缠不清,二则会对涤涤健康有益。”

“要动身也没有这么容易吧。”

“已经在进行。”

“你太能干了。”

“连你都那么说。”

“你所有决定,我均鼎力支持,我衷心祝福你们母女。”

“那么,别透露我俩行踪。”

“明白。”

庭风荒凉地笑了,“人,是有命运的吧。”

诺芹不语。

“有些女子由丈夫出钱保母出力,平日炒炒股票搓搓麻将,廿年后孩子顺利进大学,她即升格为贤妻良母,而我们在社会拚力,招惹多少闲言闲语,一举一动,皆成众矢之的,再用功,也落得一个恶名。”

这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诺芹只得说:“各有各的道路。”

庭风苦笑。

“而且,我坚信每个人对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庭风颔首,“这是比较时髦的说法,古老一点的讲法是若然不报,时辰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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