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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自浓雾里看见陈寒,骑了自行车停在我面前;对我说,上车。像救世的英雄。
我不动声色地笑。车跑起来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跑。陈寒的后背温暖得像个大火炉,烤得我的脸阵阵熨烫。
骑到教学楼下,陈寒说你先上去,快迟到了。
我扬眉,听见自己乐呵呵地说,没关系,我等你停了车一起走。
陈寒回过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无奈的纵容。
他怎知,我故意磨蹭着很晚才从寝室独自出来,为的,就是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坐,搂着他,如同搂我最心爱的布娃娃一样肆意。一分一秒的独处机会,我怎舍得放过。
一百三十七天以前,当我发现自己的爱情和陈寒有了细微的关联,便开始期待与他的每一次接触。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爱情是想出来的。在寂寞的时光中树立一个牵挂的对象,吃饭睡觉地想,他的明媚便会云翳般铺散开来,半疼痛半甜蜜地浸染。时日一常,积水成渊。于陈寒,我想必就是上了这条轨道,在劫难逃。
后来,我鼓起勇气对陈寒说爱,自凝固的眉心望穿他的茫然,他想逃。我不是乐于纠缠的人,知道自己体无完肤的窘迫,便速速退了场。
陈寒,从此住进我心底最脆弱的那个角落,一触即痛。
周六那天,我在晚间明亮的橱窗里,看见Liliana最新款的凉鞋。黑色的缎面,丝带可以一圈一圈绕着腿脖子往上缠。看得我两眼放光却叹息异常,那价格,看上去多少有些遗憾。商场的管理员来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赶紧让他把卷帘门关上。
我怏怏退后的时候踩了别人的脚,回头,看见陌生男子清澈的笑。
不和我说声对不起吗?他问。
我吐了一口气,做转身的姿势。对不起,声音极小态度也极不诚恳。
没关系,他说。好像他真的听到。
我重又回身对他微微笑了,他说我笑起来如同天使。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形容,禁不住有些脸红。继而我们去咖啡厅坐了一个小时,灰暗的场景适于助长暧昧。我看见他的眼里,有明明灭灭的温柔。我于是生出想逃的念头,我说我得回学校了,十二点一过,我便只有露宿。
他叫服务生过来买单,顺道调侃了一句,你莫不是那十二点的灰姑娘?
我懒懒的情绪,因他这一夜愉快的节奏而生动起来。室友询问,我也只笑而不答。
第二天一早,便收到他的短信:灰姑娘,你是否起床干活了?落款,童萧。
彼时,我方知他叫童萧,我桀骜地昂起了脑袋:本小姐才不是灰姑娘。
他说:今晚八点,老地方,你是否敢赴约前往?
字字挑衅的模样,我有不甘示弱的冲动,时间一到,我便直奔那暧昧的咖啡厅。霓虹灯下的城市,妖媚异常。
童萧开始和我说故事,说有一个女孩让他心动到心痛,但终是错付痴心一场空。我忽然醒悟,忘了询问他的身份来历。
他喝一口蓝山,说自己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便不提其他。
那晚他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楼下,对我说,晚安,灰姑娘。
我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想起彼此求而不得的爱情,眼眶里出现满满的潮湿。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悲剧失去传染的能力。
2
小贝过来看我,在这个离家如此遥远的城市,小贝是我的唯一。
我们在去年的夏天认识,彼时我为了完成暑期的实践作业,硬着头皮去了一间报社做编辑。小贝的办公桌,就在我对面。抬眼看见她明媚友善的笑,我战战兢兢的心,才稍有平复的迹象。
没想竟渐渐成了知交。
我们把见面时间约在了下午,新堂酒吧尚未营业就被我和小贝把门砸了个乒砰响。老板新堂把门打开,仍是睡眼朦胧。小贝说我们好心过来看你,新堂却是茫然无辜的表情。
这位新堂是小贝的表哥,二十七岁的落魄青年,酒吧是他所有的家当。听小贝说,新堂是和家里闹翻了才出走的,及至来到这里,遇见小贝,才决心安定下来。
我跑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听小贝和新堂快乐地斗嘴,屋子里光线一丝丝透进来像极了破烂的古庙。新堂给我端来柳橙汁,他一直都知道我不会酒。小贝却拉了我往门口走。她说想去逛街,只等晚上吃饭便回来。
我看着新堂,新堂看着我,皆是无奈地笑。小贝斜睨新堂的眼里,有娇纵的欢喜。
走到王府井的门口,我又一次想起那双黑色的Liliana。兴冲冲地埋着头往商场里边走,却不小心撞到了来人的肩膀。
这次,是陈寒。有女生在他旁边,挽着,亲密万状。
我的脑袋嗡嗡炸成了一团,小贝扯我的衣袖,我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装有陈寒的瞳孔,一阵闪烁。
我甚至没有说一声嗨,或者你好,就只是尴尬地笑。
那时,也许能笑就已经是万幸。
接下来我便回了学校,连新堂的酒吧也没再去。小贝送我上公车,拿疼惜的眼神看着我,她说,你要多快乐。
我想我都没有眼泪,是不是已经够快乐了。
夜里,小贝打电话过来,仍是不放心我独自一人的胡思乱想,问我是否愿意去她那里。
我说,你这话要是让我的室友听见,非撕了你的嘴,难不成她们就不是人?
小贝呵呵地笑,能开玩笑就是没事了,睡吧宝贝。世间男子何其之多,少一个陈寒算什么。
你爱过吗,小贝。我是说,爱而不得。
小贝说是的,我把一个木头疙瘩爱了整整三年,他终是不知。栀子,爱情这玩意你若太在意,只会苦了自己。她说话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高亢,到最后却沉默收声。我不知道我是否触到了她最深刻的伤,嘟嘟的忙音直往耳朵里灌。
原来,小贝一直微笑的字典里,也有爱而不得这样灰色的词汇。
3
新堂打来电话表示关切,想必小贝不是长嘴的人,他也就不知,我的忽然落空是缘于陈寒。他只是说,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哪来那么多不开心。
我原本就是庆幸的,在孑然一人的城市遇见小贝,我的枯燥和封闭,一路由她指引着融入了这里湿润的气息。而新堂的酒吧,就像沙漠里的绿洲,让我们回归让我们依靠,于是不再流离失所。新堂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嘴角,总带来四季不变的温暖。
他的话,让我一阵感动。
挂断了电话手机却又滴答响起,按键,接听,竟是童萧。
想你了,他说,像三岁的孩子在向我索要棉花糖。
我格格地笑,哪来如此粘人的男子。
童萧说要给我惊喜,三分钟后我若不出现在寝室楼下,水晶马车就会变成南瓜。
我窃窃地探了半个头出窗外,竟真的看见,童萧在阳光下灼灼的身影。
这东西,送你。我一站到他面前,他便伸了手,捧出一个浅紫色包装盒封闭的不明物体。拆开来,竟是我日思夜想的那款Liliana的女鞋。
很明显,我的惊愕和身体的颤抖成了正比。我说,太贵重。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受禄。
童萧说你若不要,我难不成留着自己穿?
送给你喜欢的女子吧,我继续退步,说不定就合了她的意,将芳心博回呢。
童萧黯然地笑,可我喜欢你了啊。
风起云涌。我瞬时看见自己在一艘破了洞的船只上颠簸,忐忑,惊疑,摇摆不定,眼瞅着水漫进来,漫进来,始终不知所措。我不明白童萧,提到自己失意的爱情就一脸沮丧甚至让人有揭其疮疤的愧疚,可数天之后偏又能鲜活地和另一个女子说喜欢,而且看上去丝毫不儿戏。
爱情的定数,如生死,亦无常。我向来不喜欢追究原因。我于是收下了这双灰姑娘的水晶鞋,和童萧,开始了一种似恋人非恋人的暧昧关系。欢快的时候,我以为现世静稳,岁月就此安好。
告诉小贝,我恋了这场模糊的爱,她轻轻浅浅地笑,快乐就好。她一直是个希望我快乐的家伙。
新堂继续端来柳橙汁,问,听说你恋爱了?
我和小贝相视而笑,小贝一拳擂在新堂左肩,女孩儿的事,与你何关!
台下有人要点歌,新堂只得委屈着继续忙碌。低缓的音乐传来女子姣好的声音,她唱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满场皆静: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我想起陈寒。
4
星座说,水火不容。童萧却强调水能灭火,惹得我格格地笑。小贝私底下打趣我,说桀骜的狮子领袖的气质,俯瞰众生,又哪里能注意到浑浊尘世间一尾被掩埋的鱼。说中我的痛处,寒意顿生。小贝哪知,除了童萧,陈寒偏也是狮子座的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赌气,立秋的时候我约陈寒去野炊,自带家属。小贝和新堂也来了,一行六人还算浩荡。
这是一种很复古的行为,似乎自小学以后就再没尝试用石头做灶炉,捡树枝来做柴火。其间我还很不小心地划伤了手,童萧心疼地跑了两里路才在附近的人家买来创可贴。他说,你别干活了,心疼得仿佛丁点大的伤口也能蜿蜒得无边无尽。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虚荣心的满足,童萧,他待我的好不是你陈寒可以比拟。行至此处,幽怨倏地就死灰复燃。
小贝问我,你真的没事?我扬扬受伤的手指,满口的无所谓。
你真的,没事?小贝继续问我,目光斜斜地落在陈寒身上。我明白她所指,不回答,蹲下去继续帮着生火。
心里明白,是真的答不上来。
童萧也不是糊涂之人,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我却越发惊觉眉宇间的苍白,从未预想,他口若悬河的爱真的会如此绵长。原以为我们不过是树枝与藤蔓的关系,寂寞了,便在一起相互依偎着生长,新欢敷旧伤。谁想我还是遭遇了初秋的第一抹荒凉,为谁甜蜜为谁疼痛为谁辨不清来处去处,都在脑子里化成了一团玫瑰的灰烬,盛世无双。
童萧在电话里问我,栀子,你还喜欢他对不对?彼时,电台刚好敲过12点的晚钟,主持人纤细的嗓音淡去,寝室的灯自动关了,邻床的女孩已经在好梦中流连。
我无语争辩,对错都不说。我拿着手机放到离我面部半米远的地方,望着屏幕上的背光忽然消失,眼泪刷地就下来。童萧不明就里的声音还在那头千呼万唤,只砸碎了一夜的黑暗。
第二天,他竟是急急地寻来道歉,说不该如此胡思乱想。
我们不过是迷失在爱情里的孩子,谁或谁,何错之有。我本就没有责怪童萧的意思,只好对自己的朝秦暮楚愧疚再三。
童萧抱着我,转凉的天气里他的怀抱原是如此温暖,我渐渐动容,喜上眉梢。
那么,我将好好爱你。
我们开始反复地出入新堂酒吧。
第一次,童萧扬起手喊,新堂,给我们两杯啤酒。新堂笑迎迎地走过来,童先生,你女朋友不喝酒的,你怎么不知?童萧尴尬地笑。
我学小贝,给了新堂温柔的一拳,说,我今天就喝啤酒。
童萧新堂面面相觑。
结果我半杯酒下肚脸就开始发烫,童萧快活地揽着我的腰,啧啧赞叹,姑娘,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
新堂做呕吐状,抽身进了吧台招呼逐渐多起来的客人。稍后小贝也推门进来,像见了恐龙似的喊,栀子你喝酒了。
我做了个鬼脸。小贝说童萧,栀子从来不喝酒的,想必今天是为你破了戒,你必须,好好待她。必须。全然一种命令的口气。我侧头看见童萧揶揄的笑。
那一晚,童萧在送我回去的途中狠狠地吻了我,一边还咬着牙说,我会好好待你,一定会。我被他吻得有些失重,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一颗一颗像即将死亡的流星。
童萧,激烈得让我害怕。
5
我眼看着陈寒一个又一个地换着身边的女子,心里酸酸涩涩的。应该是不爱了我想,可怎么还是会局促,还是会想念那个温暖的后背呢?小贝分析说,一旦爱过,便会在身体里埋下不大不小的伤,结了疤,总还是在的。
我将信将疑。
毕业前夕,我重又在一个浓雾的清晨看见陈寒,笑容明媚。他问,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我多想如从前般欢快地跃上他自行车后坐,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迎风开花。可我好象幻觉自己都老了一截,再不是那么幼稚的孩子,我摇头,说我就去办公室,谢了。
陈寒离开之后,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贝说得没错,于他,我已不再期待任何了吧。
记不得是什么原因去找小贝。她耷拉着脑袋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我就看见沙发上凌乱的衣衫。童萧在我的视线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