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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二十四岁了,再碰不到那个人,也许永远碰不到了。”
正印看她一眼,“谁叫你躲在一家小小制衣厂里不见天日,你应到外头来见识见识。”
“据说是命中注定。”
“对,他到了时候会来敲门。”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两个女孩子吓一跳,然后笑作一团。
年轻真是好,无论什么都可以一笑置之。
门外不过是送薄饼来的人。
过了年,宁波开始着意,在厂里在路上在外头的会议室,看到异性,总加多两眼,看到同性,也额外留神,她的结论相当令自己沮丧。
她对正印说:“原来像我这样才华盖世,花容月貌的适龄女子在大都会中比比皆是。”
正印安慰她:“不比人差就好,何用鹤立鸡群。”
“还是你聪明,一直打扮得艳光四射。”
正印摸摸面孔,“也不行,一天不化妆,就像白天的拉斯维加斯。”
“最近我的脸也黄,是这个都会的空气与水质不妥。”
“怪无可怪,总得怪社会。”
第二天一早,宁波预备上班,阿姨起来了。
“宁波,有事商量。”
宁波看看表,“我打个电话回厂,告诉他们要晚一点。”
“你卖了身了你。”
宁波赔笑,“可不是已找到好归宿。”
阿姨坐下来,“正印向我预支嫁妆。”
宁波一怔,有这样的事?还没听说。
“她看中半山一幢比较宽敞的公寓,叫我置给她,据说有朋友要搬进去同住。”
宁波讶异,“什么朋友?”
“你都不知道,我更莫名其妙。”
“我去问她。”
“你对她说,请客容易送客难,年轻人做朋友,最好各管各,谁上别沾谁的光。”
宁波觉得事情严重,“我会尽快对她说。”
“我已经劝得声泪俱下,可是现在我在正印面前已没有说服力。”
“不会的。”
“因为我的形象已变,我已由一十弃妇变为享乐的女子,故失去所有同情分。”
宁波笑笑,“鬼才要这种同情分。”
她披起外套出门去。
立刻吩咐司机到正印的公寓去。
她拼命按铃,穿着毛巾浴袍出来的却是一名陌生年轻男子。
“正印呢?”
“上班去了,你是谁?”
宁波生气,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与他单独相处,只冷笑道:“我是她前夫,她没告诉你?”
说完了蹬蹬蹬离去。
回到厂里,不到三十分钟,正印电话来了。
“你是我前夫?”咕咕笑。
“那男人是谁?”
“朋友。”
“正印,卿本佳人,缘何滥交?”
“寂寞。”
“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对,那个袁康候。”
“回到他妻子身边去了。”
“荒谬。”
“你别管我的事,别做我妈的烂头蟀。”
“我不赞成贴大楼与人同居。”
“我得安置我的孩子。”
“什么?”
“你年底要做阿姨了,宁波。”
宁波手一松,电话听筒仆一声掉在桌子上。
第5章
她立刻披上外套,何绰勉讶异地问:“你去何处?”
“我有急事告假半天。”
“我们与奇云琪连公司有约!”
“什么时候?”
“小姐,现在!人已经在会议室。”
宁波不得不留下来。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如坐针毯。
会议室那个洋人只见副总经理是个妙龄女子,心不在焉,大眼睛有点钝,可是因此更加像天真的鹿眼,她对合同细节没有太多异议,很快谈拢,他觉得讶异了,这都会里掌权的女子多的是,大多咄咄逼人,精明厉害,很少有这么美丽恍惚的副总经理。
他对她频加注意,呵她嘴上胭脂褪了颜色,只余淡淡粉红印子,原本是否玫瑰紫?忽然之间他脸红了,他居然魂不守舍。
连忙低下头,却又看到她精致的足踝,她穿着灰紫色鲸皮半跟鞋,淡灰色丝袜,袜子钩了丝,细细一条,露出肉色,一直通往裙子底下,他不敢再看,侧头,咳嗽。
何绰勉先不耐烦,几次三番重复规则,那洋人唯唯诺诺,只会应允。
办公室助理送茶进来,他伸手推跌,匆忙间只得取出手帕去印,手足无措,不能自己。
合同谈毕,他轻轻对宁波说:“我叫约翰拉脱摩。”
何绰勉这才明白此君为何鸡手鸭脚,话不对题,原来已经神魂颠倒,不禁心中有气,奈何过门都是人客,不想得罪,只得札貌地送客。
宁波这时抓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何问:“什么事急成那样子?”
“正印,”压力太大,非说出来不可,“正印怀孕。”
何绰勉一听,吓一跳,早知不问也罢。
这时秘书进来问:“这方圣罗兰手帕属于谁?”
宁波顺口答:“是客人的,洗干净熨好送回去。”
她到接待处叫车,恰巧司机都不在。
宁波急急到街口找计程车,半晌不得要领,一辆空车也没有,刚想回厂,有一辆黑色房车停在她跟前。
有人按下车窗,“江小姐,容我载你一程。”
宁波一看,正是那约翰拉脱摩,便颔首上车。
见司机是华人,宁波直接把地址告诉他。
拉脱摩想问:是否与我到香格里拉去?又觉太过轻率幼稚,难以启齿。
金发蓝眼的他前来公干已有三数天,见了东方女子,总忍不住十分俏皮,适可而止地调笑数句。
可是江宁波小姐却叫他难以施展看家本领。
半晌他才问:“宁波,好像是一个地名?”
宁波哪里耐烦和他解释她芳名的来龙去脉,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仿佛听觉有毛病。
拉脱摩不敢造次,闭上尊嘴。
在剩余的二十分钟里他都没有再说话。
宁波的天然卷发近脸处总有点毛毛的松出来不受控制,其余较长部分则整齐地结在脑后扮得老气一点。
拉脱摩不知多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那碎发,他紧紧握住拳头,生怕两只手不受控制,变成袭击女性的怪手。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迹感觉,他在心底呼叫,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的地终于到了,宁波向拉脱摩道谢,翩然离去。
一边咕哝:宁波是否地名,不是茉莉香片,不,是虾饺烧卖,来来来,你好吗?我教你用筷子
下了班再和洋人打交道真会疯掉。
她一径上正印的写字楼。
正印愕然,“你怎么来了?”
“你还在上班?”
“公归公,私归私。”
“你真轻松!”
正印微微笑,“如果现在就觉得惊慌莫名,如何熬下去完成大止?”
宁波压低声音,“告半天假,我们回家说话。”
“小姐,”正印拒绝,“这里可不是家庭式作业,随便可开小差,六点钟我来找你。”
宁波只得讪讪地退下。
正印讽刺她呢!也是事实,她在邵氏制衣像山寨王一样,自出自入,统共不用向任何人报到,已成习惯,早受宠坏,恐怕不能到别的地方工作了。
她没想到拉脱摩还在门外等她。
他抢先说:“我怕你叫不到车子。”
宁波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微笑看着他,“你有事商谈该找何先生。”
“宁波,我想我们或者有时间喝杯咖啡。”
宁波想说,她从不陪酒陪饭,或是咖啡与茶,可是随即想到,正印已经要做妈妈了,她这个姐姐,还坚持三原则有个鬼用。
她转变主意,苍茫下海,“好,”慷慨就义的样子,“你带路。”差点眼眶都红了。
这一切都叫拉脱摩迷惑。
不过他也是老手,立刻把这心事重重的标致女郎领到酒店的咖啡室,以便先喝咖啡,再吃晚饭。
宁波坐下来就说:“巧克力冰淇淋苏打,龙虾汤,软芝士蛋糕,一杯白兰地。”
拉脱摩目定口呆,这几样东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吗?
只见宁波先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色渐渐红润,叹息一声,继续举案大嚼。
拉脱摩轻轻说:“我查过了,宁波是平静的波浪之意,你姓江,意含一生无风无浪舒服宁静,是好祝兆。”
宁波抬起头笑一笑,“谢谢。”
“我今年三十一步,结过一次婚,已经离异,没有孩子,出身良好,无毒瘾无犯罪记录,波士顿大学毕业,现住纽约长岛。”
宁波点点头。
他为什么把身世告诉她?
“宁波,你会嫁给我吗?”
宁波嘴里都是芝士蛋糕,闻言两腮鼓鼓地看着那洋人,半晌才把食物咽入,“不。”
“我是真心的。”
“不。”
“你不信一见钟情?”
“它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也没想过这种事会降临到理智型的我身上。”
宁波轻轻说:“是这个都会的人与事叫你迷惑了,回家,好好睡一觉,你准备忘记此事。”
没想到拉脱摩也笑了,她误以力他是乡下小子,一出城,便吓走了三魂七魄。
只听得宁波又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拉脱摩有点意外,“何先生没提及过?”他倒是伶俐得很。
“何某只是我的工作拍档。”
拉脱摩微笑。
宁波站起采,“我有事,要回家了。”
“我不会放你走。”
宁波诧异地问:“你打算怎么样?”
那外国人一时答不上来。
宁波替他整一整领带,“傻子,明天你就将此事搁脑后了。”
“不,我不会。”
宁波又笑,“那么,你大可离多别井,放弃优差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从头开始,克服生活,陪伴我左右。”
噫,原来这目光凄迷的漂亮女子一点都不糊涂,说话一针见血,分析事理无比清晰。
“来,送我回家。”
拉脱摩低下头,“你不会讪笑我吧?”
“我不是那样的人,”宁波笑笑,“有机会我们都会娱乐一下自己,堕入爱河,有些人在三两载后恍然大悟,跳出爱网,有些人乐而忘返,更有些人一下子清醒了。”
拉脱摩利用一个中午,恋爱了几小时。
宁波安慰他:“我十分明白这种心情。”
拉脱摩说:“事情还没有完结呢!”
“当然不,”宁波成全他,“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拉脱摩莞尔,“宁波,我爱你。”
这上下的爱与前两个钟的爱已经截然不同,宁波放心了。
她这时才看清楚了他,不能因为他爱她就看低他,拉脱摩英俊爽朗,最漂亮的是一头蜜糖金棕色头发,一双手强壮有力,拥抱起女性来一定具保护力,刚才如果没有说不,此刻已可私奔到系里岛或是类似的地方去,反正在今时今日,冲动的婚姻与周详的婚姻同样只能维持两三载。
宁波轻轻握住他的手,拉脱摩有点意外,十分喜悦。
然后他俩友谊地道别。
正印在家已经等了半小时。
她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家多么冷清,一点人声都没有,佣人老是睡午觉。”
宁波咳嗽一声,“你肯搬回来吗?”
正印吐吐舌头,“我才不干。”
“回娘家也好,帝着孩子,互相有照顾,我亲手替你挑一个保姆。”
正印有点讶异,“你不排斥这个孩子?”
“笑话,什么人会迁怒一个婴儿?”
正印开杯地笑,“谢谢,谢谢,宁波,我正需要你支持。”
“是吗?我还以为你打算独力应付千军万马。”
正印嫣然一笑,“需要吗?我有嫁妆,我自生自养,管别人什么事。”
“有钱女至多特权。”
正印微笑,嘴角却有点落寞,过一刻问:“你不问我孩子父亲是谁?”
“我想是谁没有什么分别,是邵正印的婴儿,就是我的外甥。”
“宁波,你永远感人肺腑。”
她俩紧紧拥抱。
“现在,让我们谈谈细节问题。”
“请说。”
“你打算继续工作?”
“我刚升了级,这是我的事业,我不准备放弃。”
“公司人事部怎么说?”
“没问题,照样提供产假。”
宁波这时觉得正印的勇气可嘉,非比寻常,可是,这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愚勇。
“或许,可是告假半年。”
“那多闷,别替我担心,我会把他人奇异的目光当作娱乐。”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你母亲?”
这时候,有人啪一声开亮了客厅中的水晶灯,大放光华,宁波与正印转过头去,发觉方景美女士站在门口。
她说:“我都听见了。”
“母亲。”正印站起来了。
方女士叹口气,“对于女儿,我一直教一直引导,不住忠告,可是她从不加以理会,最终走她选择的道路,我当然失望,可是也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愿,默默支持她,女儿,过来。”
母女紧紧拥抱。
宁波不由得鼓掌。
她取过外套,她也得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了。
方景惠老师正好在招呼一班学生,在座还有几位家长,对老师均十分恭敬,方老师理所当然享受这等待遇,宁波甚觉安慰,工作虽然辛劳,最后却往往带来最大的荣誉与满足,这是一生躲懒逃避的人无法享受的成果。
宁波坐一会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