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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声钟声响毕,所有参加皇家祭祀的百官及皇室宗亲,全数云集大殿操场。
戒身大声宣布:“祭祀开始,恭请皇上——”
幔帐一掀,公公引路,进来的,却不是皇上。
金陵王文浩,稳步走向戒身:“大师,皇上口谕,今年皇家祭祀,由我代为主祭。”
戒身默然,侧身,眼光斜望一眼山下方向,似有所悟。
遂端正身姿,沉声道:“开祭——”
五天前的皇宫,文浩被哥哥召进正阳殿。
“浩儿,你帮我一个忙,如何?”文举问。
“皇兄请讲。”
“今年的祭祀,你替我主祭吧。”文举深思熟虑的一个决定,让文浩大吃一惊。
“这好象不太妥当啊。”文浩为难地说:“历来主祭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子。”
“没什么不可以的,”文举说:“当年父皇病重,我在边关,你不是也主过祭?!”
“可是那时还没有封太子呢。”文浩嘟嚷。
“好了,好了,你也是皇后之子,嫡子主祭又不违反礼制,”文举不由分说地堵上了他的嘴:“就这么定了。”
“可是,可是……”文浩还要犟。
“瞧你粘粘乎乎的,象个女人,从小就是这样,做爹都做了几回了,还改不了——”文举推搡弟弟一把,神秘地冲他挤挤眼:“我有要紧的事要办,你就帮我这一次,下不为例。”
“什么要紧的事,还重要过皇家祭祀?!”文浩有些不满。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文举呵呵一笑,故弄玄虚道:“你也会认为比皇家祭祀更重要的。”
文浩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所以。
文举叵测地凑近弟弟,小声说:“你有成人之美,我得好生消受不是?!”
文浩偏头想了想,“哦”一声,好象明白了什么,又好象什么都不明白。
文举大笑,一手拍上弟弟的肩膀:“走,喝酒去!哥哥今天心情特好,咱哥俩来个一醉方休!”
文举一路,走下山来,半道上碰上巡山侍卫,他立定,嘱咐道:“桃林及周边十里,不得涉足。”
“小的刚刚碰到了寺里的武僧,他们说半山以下由他们负责警戒,这不,我们正要回去。”侍卫头目回答。
文举点点头,知道这是戒身的安排,戒身的心细如发,他算是领教了。
“皇上!”侍卫见皇上一人便装下山,急急地跟了上来。
“不要跟着朕。”文举头也没回:“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侍卫悻悻地止了步。
他一步步踏入桃林,远远地,望见了那棵弯挂桃树,他默默地站定,左右扫视一番,将自己小心地隐入桃林。
清扬,你曾在这里等我八年,今天,就让我来等你一回吧。
十里桃花林,桃花依旧是繁华似锦,雪白的,粉红的,在每一个枝头怒放,层层叠叠,向天际展开。
阳光,温暖明媚,带着春天和气息和久违的亲切,笼罩下来,感觉是那么的舒服,就象他此刻的心情,一扫往日的积郁阴霾。
一阵一阵的风,轻轻地拂过,还有些许的凉意,但对于此刻的文举来说,真可称得上是清冽悠扬。
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等待,静静地揣想,当年清扬曾经有过的心情。
茅屋里,清扬听见了召集开祭的钟声,她缓缓地起身,展开了斗篷,披上,将帽子戴好,徐徐地出了门。
这是最后一次去桃林了,跟所有的过往告别,从此以后,清扬就化做清风一阵,即来即去,无影无痕。
他在桃林里等待,保持着一贯的姿势,背手而立,一动不动。似佛祖般静默,只觉有如千年漫长的时光,不同于她曾经的痴望,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因此,再长的时间,对于他来说,都是在走近结束,过一秒便少一秒,剩下的,是他长长的生命,全部的幸福。
她慢慢地穿过山林,踏入桃林。
满目桃花,繁华依旧,相似的是景色,不同的是心情。
他看见,远远的,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过来,尽管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是,他知道,是她,一定就是她。
清扬,来了——
她在弯挂桃树下站定,将斗篷的帽子放下,方才觉得阳光直射,有些眩目,她以手微遮片刻,方才适应过来,将桃树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好似老朋友相会一般,嫣然一笑,说道:“你好,我又来了。”
她柔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也是我与红尘的最后一次接触了。”
她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站着,做无声的道别。
往昔的时光,请允许我再一次怀想,从今往后,都将遗忘。
桃林里的初相遇……
桃树里的再相遇……
皇城里的相知……
深宫里的相许……
痛莫痛过,生别离。
那么长的一生,回忆起来,也不过短短的一瞬;那样深的感情,要将它带过,也不过浅浅的一笔;那样厚重的付出,追究起来,也不过轻轻的一抹;那么多想说的话,细细道来,也不过淡淡的一句,无怨无悔。
好一个无怨无悔啊——
她的目光,掠过枝头,虚无地望过每一朵桃花,它们开得多好啊,尽情而放肆,争先恐后,想来,它们也是应该知道,怒放过后,便是沉寂,哪怕只有一季的灿烂,无人应景,也是这样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好一个无怨无悔啊——
她喃喃地念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在这里邂逅文举,爱上他,倾心相对无惧息心止步,尽心辅佐不负太后,爱人也好,亲人也好,她都想,给他们更多。戒嗔师兄没了,师父走了,香儿去了,太后薨了,她的身后,牵挂不多,可是,放不下的,还是文举。轻轻地提起,却再也无法放下,是她始料不及的,可是,事到如今,投入也好,放弃也好,她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好一个无怨无悔啊——
清风乍起,桃花翩迁,她默默地站在纷飞的花雨中,在风中萧索,爱到底有多少种方式,她是不是每一种都给错?站在风里的她,不知风将吹向何方,何处才是她心的归宿?是佛给了她生命,她也将选择在佛前老去,佛的慈悲博大,足可以容纳她的皈依。
桃花静默,肃立的清扬,一副静止的画面。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直到远远地传来,钟声三响。
祭祀进入最后一个环节了,她静静地抬头望了望山顶,寺里明黄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一派金碧辉煌,那是属于他的金碧辉煌。
他已经长大,已经成熟,他的盛世,即将来临,而她,终将永远地离开他,消逝在归真寺里。
他啊——
在红尘里最后的一刻,佛祖慈悲,请允许我,最后一次想他。
她解下斗篷,一抛上树,顺势抽出配剑,舞动起来,雪白的襟衣随着身姿翻飞,剑风飒飒,绝美的姿势演绎最后的绝唱。剑尖一抖,身形俱变,刷刷几下,地上,剑痕过处,斗大的两个字:文举——
最末一个笔画带过,她的剑停住,身体也随之凝固,保持着飞燕俯冲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里,只有那两个斗大的两个字:文举——
文举呵——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桃林守侯爱人终寻回 三道圣旨山寺位至尊
她解下斗篷,一抛上树,顺势抽出配剑,舞动起来,雪白的襟衣随着身姿翻飞,剑风飒飒,绝美的姿势演绎最后的绝唱。剑尖一抖,身形俱变,刷刷几下,地上,剑痕过处,斗大的两个字:文举——
最末一个笔画带过,她的剑停住,身体也随之凝固,保持着飞燕俯冲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里,只有那两个斗大的两个字:文举——
文举呵——
他在暗处,看得分明。
他知道,此刻,她心里的绝望和忧伤。
但他,没有动,尽管,他恨不得,马上出现在她的眼前,紧紧地拥着她,深深地吻她,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动。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想,贸贸然惊动她,他怕,吓着她。
因为,如果当初,他能一贯始终地温柔地对她,她是不会离开他的。
她皱皱眉,抖动剑尖,以极快、极利落的动作,又是刷刷几下,将文举两字涂抹掉,然后转身回旋,长剑入鞘,抬手取下斗篷,用力一扬,斗篷散开,鼓起一阵风,卷落纷撒的花瓣,将地上的剑痕重重掩盖。
所有的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拖沓。地上,只有一丛落英缤纷,她怔怔地望着,似乎有些不甘心,但马上,长吁一口气,又决然地移开眼光,只愣愣地遥望着山寺发呆。
钟声再次传来,在她的耳边敲响,她蓦然惊觉,祭祀,即将结束。
真的要走了——
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沉重的脚步往前,纷飞的花瓣从发际掠过,落到发上,飘到脸上,飞到肩上,生命的画面就此停住,再美丽的景色,对她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刚走数步,忽然——
“清扬——”
她站住,迟疑片刻,这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叫我?怎么会,那么象文举的声音呢?我已经决意皈依佛门了,又怎会还对他念念不忘?实在不应该,在这关键的时刻庸人自扰啊。
于是复又往前走。
“清扬——”
唉,又来了。她站住,无限烦闷,猛地甩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文举从脑海中甩开,不用再想起。出现这样的幻觉,还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不可以,心意动摇。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赐于我力量吧。她加快了脚步,急速前行。
“清扬——”
她猛地站住,这不是幻觉,分明是有人在叫我,分明,是他的声音!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他怎么会在桃林里?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桃林里?难道,他发现了,他全都知道了?那,师兄,该怎么办?归真寺,又将何去何从?
她只觉得头皮发炸,心乱如麻,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惶然之间,撒腿就跑。
文举三步两跨,追上前去,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拖回来,一下子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拼命地挣脱,奈何他双臂越收越紧,使她动弹不得,她使出更大的力气,抗拒。
“清扬,”他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幽声道:“我不会追究任何人的欺君之罪。”
一语中地,解开她无法释怀的心结,他感觉,怀里的她,停止了挣扎,复又柔声道:“你忘了佛珠上的话么?不离不弃呵,我不会再放手的,永远也不会。”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我请求佛祖,希望可以让我们再续前缘,佛祖慈悲,让我在这桃林里重新将你找回,我怎能,不感谢上苍?不感谢命运?不感谢所有知情而保持了沉默的每一个人?!”
她终于,静静地靠过来,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他默默地将唇,吻上她冰凉的额头,感觉,久违了的她的气息,是如此贴近,如此真实,如此温润,就好象他们从来都没有分离,春光里的幸福,弥漫开来,温暖了每一个角落。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他轻声说,却象沉重的一锤敲击在她心上,我何尝,不想你啊——
她轻轻地抽泣起来,象一个委屈满腹的孩子,无助而怯弱。
“不哭了,清扬,”他的胸腔里滚过一声浑厚的叹息,她哭得他,心都要碎了,他双手,托起她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仰起脸,还是他心心想念,魂牵梦萦的容颜,纯净如往昔,清亮的眼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幽深的瞳仁里水意盎然,映照出他的脸,如同一面平湖,波光荡漾。她眼里的他,宽阔的额头,浓黑的剑眉,黑亮的双目,高直的鼻梁,方正俊朗的面庞,坚毅挺拔,英气逼人。
“你瘦了。”他宽厚的手抚过她的脸庞,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滴,心疼地说。
“你也瘦了。”她很是心酸。
“都是想你想的。”他又开始耍贫嘴。
她知道他的赖皮,破泣而笑,脸上泛起红云。
他又逗她:“我比你命好。”
“那当然,你是皇帝嘛。”她认同。
他笑:“我指的不是这个。”
她诧异的眼光望过来。
他得意洋洋地说:“你看,你在这里等我八年我才出现,可是,我就等了这么一小会,你就来了,不是命好是什么?!”
她撇撇嘴,不高兴了。
“你怎么又不理我了?”他抗议。
嘻嘻,她笑起来:“怕了吧?”
“怕了,”他说,话语又转为担忧:“我真怕你又不见了——”
她的脸上,又现忧伤。
“清扬,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他的手,抚过她的发,叹息。
她轻声道:“我相信你。”
他的心,轻轻一动,既心酸,又愧疚,“清扬,”他深沉地说:“我想听你叫我,叫我的名字——”
她低头下去,轻声地唤道:“文——举——”
“哎——,”他拖长了声音应道:“我在这里。”我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