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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渐渐地陷入绝望之中。伸出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酷?
尽管如此,她的秉性已经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今天不等到他,决不起来。
夜幕已经降临,上灯了。
一双黄靴踱到了清扬面前,几步远,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皇上,去看看她吧!”她没有抬头,低声企求。
他傲然而立,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拖着腿,跪爬过来,在他脚边用哭腔低声企求:“去看看她吧,求求您了!”
她在哀求他吗?他记得,她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当初强迫她进宫时,在归真寺为免责戒嗔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他的脚边哭泣不已。
他忽然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为皇后求情?为戒嗔心疼不难理解,可是为皇后这样,倒是令人匪夷所思了。她几次三番前来,都是为了皇后,她的伤心,是这般的情真意切。可就是这情真意切,让他有说不出的别扭。她和皇后,有什么相干啊,说穿了,她们应该是敌人,即便清扬不愿与她争宠,两人也断然不会出现如此这般的惺惺相惜。
他沉声道:“你可知,皇后是个这样的人?”
她垂头不响,青石板的地上又现泪痕几滴。
他缓缓开口道:“玉妃事件,你的香囊如何落到朕的手中,你想过么?是皇后指使人交给朕的。”末了,深叹一口气,清扬,你真是太幼稚,太善良,太纯真了。
清扬愣了一下,身边有奸细她早已知道,这个奸细是皇后的人她也早已料到,可是,受皇后指使一事竟被文举洞悉,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以为,皇后害她,只有自己知道,却不知,文举一切皆知。她的手心里冒出汗来,这显现出来的冰山一角,告诉她一个严峻的事实,那就是,皇后过往的一切所作所为,皇上,或许已经全部知晓了。他之所以抱走心慈,他之所以禁足皇后,他之所以不愿再去集粹宫,都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下一步,也许就是将皇后打入冷宫,或许就是直接废后。她的眼前再一次晃过妹妹哭泣的脸旁,她真正地感到了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
妹妹,难道就这样大势已去了么?她还这样年轻啊——
她抬头望向文举,第一次,她用这种不太确定的眼光仰视他,真正用一种畏惧皇帝的眼光仰视他,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地想过,甚至是感觉到,他,是皇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皇帝!
他是皇帝呀——
他想做的,没有人可以阻止!
妹妹,她心头尖锐地疼痛袭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得到那样的下场,只要他肯去看她一次,我就有办法改变,我就能想出办法让一切从头开始。无论怎样,都要让他去看皇后一次。她突然抱住他的腿,仰起泪光未干的脸,绝望地喊道:“求求你了,去看看她,就一次,皇上——”
他脸色急剧变化,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执着,为了皇后!
“回去吧,朕累了。”他拒绝了她,没有一点余地。
她抱紧了他的双腿,将脸埋在他的龙袍下摆,求他:“就一次,只一次,皇上——”
他喊道:“来呀,将清妃拖下去!”
宫人们涌上来,抱的抱,拖的拖,扭的扭,清扬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紧了皇上的腿,就是不松手。
他动弹不得,有些愠怒:“清妃,你这样成何体统,难道你非要朕发脾气不可?!”
她将他抱得更紧,被宫人们强自横抱起了身子往外拖,还死死地揪着他的龙袍不撒手,甚至可以听见指甲在锻面上划过的声音。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挥手让众人退下,俯身,沉声道:“给我一个理由。”
她静静地抬起头来,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希望,怯怯道:“没有理由。”
他阴沉着脸,冷声道:“没有理由我去干什么?!”
“她,她,我,我……”她急了,张口结舌。他问得太突然,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将那真正的原因冲口而出。
他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她跟皇后,是有秘密的,她的急切,她脸上的难言之隐,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都能找到原因。
皇后,看在清扬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大爱无言心有深感触 隔墙闻声默然起惑意
这天夜里,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吴美人生下了一个皇子。整个后宫沸腾了,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皇恩加赐,吴美人母凭子贵,一跃而成为德妃。在这欢腾的背后,皇宫阴暗的角落里,却隐藏着数不清的嫉恨和敌视,还有无边的诅咒。
皇上正在德妃的宫中观看歌舞,他竟然忘了象往常那样邀请自己最为宠爱的清妃,第一个儿子的到来,显然占去了他大部分的心思。对于诞下皇长子的这个妃子,他开始不能免俗地另眼相看。
明禧宫里的清扬,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鼓乐声,对于这欢乐,她深有感触,德妃十月怀胎固然辛苦,而她和太后要用纸包住火的心思,却是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皇长子的顺利降生,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保护另一个女人为自己深爱的男人生孩子,还要为了这个女人严密地防范、不懈地瓦解自己的妹妹,对于清扬来说,诚然她善良,不忍害人,可是每一次抉择,都让她两难。她不是圣人,她也会嫉妒,尽管她一直都在努力去摆脱和忘记,可是,深爱过的,深爱着的,岂是那么容易割舍?
象妹妹一样,她也有太多的不甘心,她不甘心为了师父的使命牺牲自己的爱情,她不甘心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爱情,她不甘心就这样一生与文举遥遥相对。可是,她又能如何?!
师父可以预见到的痛苦,她尝过,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承受,息心止步固然痛苦,随心所欲地爱,她却更加无福消受。她以为凭自己的忍性,便可以轻易地超然于爱情和亲情之上,可是一旦真正地面对,她才明白自己无法坦然。毕竟,这些都是她生命中极端欠缺的东西,都是她极端渴望的东西,就象又干又渴在沙漠中面对那一杯甘霖,她要付出的意志力是何等的艰辛。
这一刻,谁能体会她心中深切的悲哀,不能与人言的,沉重得无以覆加的悲哀。此时辉煌的烟火,喧闹的鼓乐,经久不息,既也不属于她,不属于妹妹,只属于德妃,属于他。
连续三天,德妃的逸雅宫歌舞升平,期间清扬去看过她一次,德妃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时时令她想起皇后凄然的泪眼,除去礼节性的探望,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也不想常去那里,面对得意之人,想到失意之人,心情难免惆怅。德妃的饮食起居皇上已经亲自过问,清扬也得了个清闲,先还担心皇后会有所动作,可是一段时间过去,集粹宫那边寂寂无声,宫人来报,皇后的境况日益消沉。这倒是更令清扬担心,时局的发展已经越来越无法掌控,纵然她可以庇佑某些人,却无法唤回皇上远去的心。
小公主被抱走,皇后那里君恩已绝,而她,无计可施。
愁绪百结中,总还是有一件喜事。小公主满月了,皇上集了众嫔妃,在御花园里设宴,满席喧哗,独独少了皇后。想到皇上亲下的禁足令,她黯然神伤,她改变不了的事情太多,他,是皇帝啊——
“清妃娘娘,皇上叫您呢。”身旁的宫女悄悄地推她。
她忙起身,行礼。
公公在叫:“皇上赐清妃娘娘座。”
她低着头,走过去,依照公公的指点,坐在皇上右侧。
只听见皇上说:“去,把公主抱给清妃娘娘。”
她有些意外地接过公主,粉嘟嘟的小脸又长胖了些,她情不自禁地亲过去,将脸贴近公主,轻轻地摩挲她的小脸,身外的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恍惚之间,再回过神来,筵席已散,只有她,兀自抱着小公主,还在原地发愣。
她感到奇怪,人都走光了,皇上,也走了,她竟一点也没有察觉,而皇上,怎么竟然也没有派人来接走小公主。
他,不要我们了。清扬冲怀里的公主轻唤了一声“心慈”,眼泪险些涌出。
“你终于舍得开口了。”身后传来低沉的话语,他,并没有离开。
而她,也没有转身。
“我已下令解除皇后的禁足令。”他说。
“谢皇上。”她的语气甚是冷淡,依旧没有转身。
“长公主已经满月,以后随你怎么安排。”他又说,言语里显现出难得的温柔意味。
她沉默,没有转身。
他伸手,探向她乌黑的发,却停在半空。未几,一拂袖,离去。
她面对公主的情不自禁,她望向公主的眼光,她将脸庞贴过去的自然,总是引起他的错觉,让他恍惚觉得,她就是心慈的亲娘,她就是他心爱的妻子,可是,那样温情的面容,她却不肯给他。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继而愤怒。
你凭什么摆脸色给我看?我是皇帝,整个后宫都因我的高兴而快乐,惟独你,要拗着我干!我已经解除了皇后的禁足令,也同意把公主还给皇后,我已经让步了,你还想怎样?我对你,已经是够迁就的了,你还要如此倔强地摆谱,扫我兴致。
换了别人,早已小命不保。
风清扬,你别太过分!你要知道,我是皇帝!
清扬连夜抱着小公主,送回了集粹宫。
皇后清瘦了不少,抱着孩子,只是哭泣。解除了禁足令这个好消息,也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欣喜。
清扬刚进明禧宫,沈妈就告诉她,刚刚太后送信来,说是过几日就回,要赶着回来给皇长子办满月酒。随同送来的红帖,正是皇长子的满月仪仗安排,摆酒、唱戏、贺礼、赏赐,满满当当十多页,清扬一路看过去,只觉得红晃晃地刺得眼睛生痛。
这样的排场,妹妹何曾有过,心慈何曾有过,皇长子啊,皇长子,她终于体会了妹妹的希翼,任世人,谁不会为此心动?!
不公平啊,为什么不可以是香儿?!为什么不可以是心慈?!
她为自己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大吃一惊。我曾经那么痛恨妹妹的嫉妒,而我现在,为什么也会嫉妒?
唉,无欲则刚啊,我是不是,走远了。
她神色索然地合上红帖,坐在烛光下,谓然长叹一口气,自语道:“母后,所幸清扬未负你的所托,你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抱孙子了。”
门外,一双明黄色的龙靴,兀自停住。
手,正欲推门,却也停住。
“皇后还好么?”沈妈在桌边纳鞋,一边“嗤嗤”地扯着线,一边问。
清扬不语。
“在想什么呢?你不是才去过的集粹宫?皇后怎么样了?”沈妈问。
清扬怅然道:“不好。”
“唉,自打生下小公主,皇上就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沈妈担忧地说:“这孩子心性太高,也不知怎么熬过去?”叹一口气:“可怜啊——”
烛光闪烁,只听清扬疲倦的声音:“听天由命吧。”
沈妈放下手中的活计,踌躇片刻,忽然轻声问:“你为何不接受了皇上,看得出,他很爱你啊。”
一丝苦笑牵动清扬的嘴角。
沈妈又说:“你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总是这样拒绝他也不行啊,他可是皇上啊。”
清扬摇摇头。
“你是不是还念着淳王爷?”沈妈望着清扬寂然的脸,有些心酸。
“文浩还好么?幽静呢?”这一问,倒是正好提醒了清扬。
“他们好得很呢,”沈妈看着清扬,心疼地说:“可是苦了你了。要是当年你不让给她,自己做了淳王妃,现在该有多幸福啊,淳王爷,倒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呢。”
“说什么让不让的,只要他们幸福,我就很开心了。”说到淳王夫妇,清扬的语气才显得不那么沉重。
“可你总该为自己打算,”沈妈埋怨道:“以皇上对你的感情,这个皇长子本该是你的。”
“别说了,”清扬黯然道:“我和皇上,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沈妈不依不饶。
清扬垂下头,不作声了。
“忘了他吧,”沈妈晃动清扬的肩膀,急道:“孩子,忘了淳王爷吧!你还年轻,重新开始啊——”
清扬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怎么能告诉沈妈,其实她爱着的,一直都是皇上,而她一直不肯应允文举,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因为太爱他。她实在是怕,到了要向师父交付使命的那一天,因为太过投入,她无法割舍他。所以,她只能克制自己的爱,只能选择息心止步。她的出生,注定是个罪孽,而她的一生,就是为了用自己的牺牲洗脱这与生俱来的罪孽。
她是不能爱啊——
“你这样固执,会惹恼皇上的,”沈妈担心地说:“花无百日红,看看皇后现在的样子,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人家有背景的有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