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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 作者:尼罗-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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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营地。
  营地里横七竖八,全是尸首,大部分是匪,小部分是兵。这一场关门打狗之计使得太绝了,门也真是关得太严了。一名连长已经清点了尸首数目,这时跑过来向小鹿作了报告,说是咱们折了十二个,土匪那边是八十七个。
  小鹿一听,有点发怔:“逃了很多?”
  连长思忖着答道:“不应该,兴许是他们没有全出来。”
  小鹿本是想要高奏凯歌打道回府的,听了这话,他一改主意,决定在山下再逗留几天,同时四处宣扬了何若龙落网的消息。
  待他把命令都下全了,张春生忽然不声不响的走过来,递给了他一把热毛巾,又问:“营座要不要换身衣服?”
  小鹿满头满脸的擦了一通,同时从自己的领口中嗅到了扑出的潮热汗气。于是他一点头:“换。”
  张春生又道:“吃完饭再换吧?”
  然后不等小鹿回答,他一手接过毛巾,一手招来了一名端着大海碗的小炊事兵。饭是调过了滋味的南瓜饭,小鹿坐在半截树桩上,捧了大碗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感觉自己心里存着一件事情,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却是死活想不起来。
  及至把最后一口南瓜扒进口里,他忽然想起来了:“何若龙!”
  小鹿刷牙,洗澡,更衣。他穿衣服讲究,无论料子好赖,总要平整洁净才行;袜子也换了,虽然是旧袜子,然而袜底也洗得雪白;马靴是现擦的,张春生给它上了一点油,把它收拾的乌黑锃亮。
  小鹿脱衣服穿衣服,照例是避着人。于是张春生给他守着门,看他土猴一样的进去,片刻之后,又衣冠楚楚的出了来,颧骨处红了浅浅的一道子,兴许是被枝梢刮的,方才他脸脏,倒是没看出来。
  小鹿认为自己是个胜利者,应该有个胜利者的体面样子。手里攥着一把充当佩刀的短剑,他昂首挺胸的往临时牢房里走——他不矮,但是总感觉自己不够高,所以永远身姿笔直,从侧面看,后背没线条,平得如同刀劈下来的。
  临时牢房是一座土坯房,木格子窗上没了窗纸,铁链子一端锁在窗格子上,另一端则是铐住了何若龙的手脚。房屋四周围了八名卫兵,这八名卫兵是吃饱喝足了的,精神健旺,把土坯房守得铁桶一般。见小鹿来了,迎着小鹿的四名士兵当场一立正一行礼。小鹿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们不必出声,然后自己走到门前,抬手轻轻推开了那一扇破木门。
  房内房外是一样的明亮,小鹿高抬腿轻落步,很慎重似的跨过了门槛。双手背在身后横握了短剑,他原地做了个向右转,面对了何若龙。
  何若龙的手脚全被铁链铐住了,铁链足有几十斤,还是清末民初时期的存货,专门铸来对付江洋大盗。靠着墙壁坐住了,他那一脑袋短头发乌黑潮湿,细细碎碎的贴在了额角。听到脚步声响,他抬眼和小鹿对视了。小鹿看他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梁,宽肩长腿大个子,整个人像是用粗头铅笔恶狠狠勾画出来的,力透纸背,一目了然。
  一步一步走向何若龙,最后在距离何若龙一米远处,小鹿慢慢下蹲,腰背挺直的单膝跪了下来。握着短剑的右手向下搭在了跪地的右腿上,他将左手手肘支上了左腿膝盖。
  对待自己生平第一件战利品,他的态度始终是庄重的:“何若龙,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何若龙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当即笑了一下:“想死想活?当然是想活,能活着,谁想死呢?”
  小鹿没有笑,依旧是严肃的盯着何若龙:“告诉我,余下的人藏在哪里?我知道你们没有全部下山。”
  何若龙渐渐收了笑容,不过语气还是平静的:“哦,你这个买卖我听明白了。用我手下弟兄的命,换我自己的命,是不是?”
  小鹿一点头:“是。”
  何若龙对着他一摇头:“那好,我不换。”
  小鹿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以你的罪行,你将会被凌迟处死。”
  何若龙扭头望了望窗外的蓝天,然后转向小鹿答道:“我身上没少背人命债务,剐了我也不冤枉。”
  小鹿听到这里,忽然抽出了手中的短剑。
  背过手将剑鞘放到了身后地上,他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将锋刃缓缓压向了何若龙的头顶。何若龙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剑锋一点一点的逼近了何若龙,最后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头皮。小鹿控制着力气,不切不割,单是一点一点的下压。短剑不是十分的锋利,但毕竟是件兵刃。双手加着劲,眼睛瞪着何若龙,小鹿看他也是个邪性人物,头皮顶着剑锋,他一动不动,脖子始终是硬的。
  力气加到了一定的程度,小鹿忽然向上一抬短剑。
  何若龙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眼珠子特别黑。额头发际的正中央,暗红的鲜血缓缓流淌而出,先是给他淌出了个小小的美人尖,随后血珠子滚到眉心,又给他添了眉间一点朱砂痣。
  这是个顶着刀不低头的家伙。血珠子流过鼻梁,顺着他淡淡的法令纹趟到了嘴角。他斜斜的用舌尖卷去了那一点血,同时望着小鹿,仿佛是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
  镇定到了这般地步,简直就是挑衅了。然而小鹿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发怒。何若龙的性命在他手中,他现在说攥死他就能攥死他。
  忽然的,小鹿又起了疑心,怀疑何若龙是明知自己不会真的杀他,所以才故意做出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这个念头让小鹿骤然有些恼火。瞬间双手高举了短剑,他对着何若龙大喝一声当头劈下。他的手又狠又稳,劈出虚空一股风声。何若龙立时一拧眉毛一闭眼睛,显然也是一惊,但惊过之后睁开了眼睛,他对着停在上方的短剑一瞟,瞟过之后,平平淡淡的,他又看了小鹿一眼。
  他还是没怕。
  小鹿像是被他的无畏冒犯了。竖起长眉狠狠的一抿嘴,小鹿背过手抄起剑鞘,“嚓”的一声将短剑归了鞘。
  随即直挺挺的向上一起立,他转身就走。
    
    ☆、第四十九章

  小鹿的恐吓,在何若龙面前宣告失败。于是他气冲冲的从土坯房走到了太阳下,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孤独的晒了许久太阳。
  他不言语,旁人身份太低,也不好擅自的过去和他搭讪,故而他这一次站了个痛快,站到最后,因为实在是没人搭理,所以他自己也有些讪讪的,幸而张春生这时小跑了过来:“营座,您鏖战一夜,现在也该休息了。”
  小鹿听张春生能够说出“鏖战”二字,文绉绉的很有一点书卷气,心中便是暗暗的满意。跟着张春生走了几步,他忽然说道:“不要跟着我,去把军医叫到营部里去!”
  张春生立刻上下打量了他:“营座身上哪里不好?”
  小鹿一摇头,又一挥手。张春生见状,也就不再多问,拔脚开始快跑。
  营里一共有两个军医,两个军医全不是正经医生,其中一位老一些的,生平第一擅长之事乃是劁猪,劁猪之余,也会处理一些简单的皮肉伤。另一位年少一些,倒是真医生,会配草药治小病。他那药能否治病,乃是悬案,但有一样好处,就是吃不死人。
  老少二军医联袂进入营部面见小鹿,不出片刻的工夫,又一起出了来。张春生一直站在屋里听着,及至军医一走,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营座还要留他一条性命吗?”
  小鹿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剑。背着手望着天,他先是垂涎三尺的伸出舌头一舔嘴唇,又一抿嘴唇做了个坚毅表情,最后才低声答道:“这个人,不能让他轻易的死掉。”
  张春生见了他那两个互不搭界的表情,知道全是嘴唇闹的鬼。营座的嘴唇总是干燥爆皮,怪不得他总要下意识的伸了舌头去舔,越舔,嘴唇又会越发的干燥。
  张春生给小鹿摆好了枕头,想让他睡一觉补补眠。及至小鹿和衣躺下了,他从外面忽然又回了来,左手里端着一只小碟子,右手拿着一只小毛笔。碟子里亮晶晶的,盛着一碟子底的香油。
  走到炕边弯下腰,他将毛笔往碟子里蘸了蘸,同时说道:“营座别动。”
  然后不等小鹿有所反应,他已经用毛笔上下勾画了小鹿的嘴唇。勾画过后收回毛笔,他又面无表情的嘱咐道:“营座睡吧,睡一觉起来,嘴唇就好了。”
  小鹿看着张春生的黑脸,心里几乎有一点感动。起初他挑选张春生到身边来,不过是看他认识字讲卫生,没想到这黑小子比谁都有心。
  小鹿满嘴都是油,不便说话,所以感动了片刻之后,情绪淡化,也就不感动了。
  小鹿一觉睡了小半天,下午时分醒过来,他发呆,用湿毛巾擦头擦脸,吃刚出锅的南瓜饭。吃饱喝足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出门问张春生:“给何若龙送饭了吗?”
  张春生盯着他的嘴唇看:“送了,他没吃。”
  小鹿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没吃,他要闹绝食吗?”
  张春生发现他的嘴唇仿佛是细腻了一点:“不,是军医给他做了取子弹的手术,他疼得昏迷过去了,不能吃。”
  小鹿听了这话,很淡然的一点头,不再多问。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东奔西走,检视小兵,计算弹药,又派了一名连长出面去征粮,村庄不出粮,出南瓜土豆也行。小鹿自认是正规军人,不肯祸害地方。
  小鹿浑身上下一起忙,没有片刻闲工夫,然而心中还有余地去想何若龙。一个不怕死的人,活活的疼晕了,该有多疼?
  这人狗胆包天,几乎有些可恨,没有必要怜悯他。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一个中学没毕业的乡村少爷,敢手刃仇人一家,敢上山投匪对抗军队,并且能以几百人的匪帮对抗一个团的围攻,也真堪称是个军事方面的人才。
  想到这位杀人放火的人才疼晕了并且没吃饭,小鹿就有些坐立不安。但是一天几次的前去探望一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俘虏,似乎也不大像话,有失身份。
  小鹿白天睡足了,到了夜里,也还精神焕发,完全的躺不住。像被何若龙勾了魂似的,他最后一狠心,还是往那土坯房走去了。
    
    ☆、第五十章

  小鹿进入土坯房时,天已经黑透了。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漫天洒满了银色的碎星星。小鹿提着一盏马灯,军靴底子踏在干燥的土地面上,一步一响。后方跟着张春生,张春生捧着一只大托盘,托盘里摆着小鹿给何若龙预备的饮食。
  在星月光芒之下,小鹿走到了何若龙面前。何若龙委顿在夜色之中,是朦朦胧胧的一大团,忽然对着小鹿动了一下,他动出了一串铿锵的铁锁链声。
  小鹿将马灯提到他的头顶,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他。何若龙的气色不好,嘴唇都是苍白的。迎着灯光仰起脸,灯光跳跃,渲染夸张了他的深眼窝和高鼻梁。定定的注视着小鹿,他不言语,单是做出了一个等待的姿态。
  小鹿背过空着的一只手,同时微微的俯身移动马灯,去照他负了枪伤的左臂。左臂被军医用粗布条子层层缠裹住了,看不清伤口详情,只见绷带表面凝结着大片紫黑的血迹。
  小鹿看够了,直起腰侧过脸,对着身后的张春生一抬下巴。张春生会意上前,将手中的大托盘放在了何若龙面前,然后垂下双手,一言不发的退出了门。
  小鹿像白天一样,笔直的单膝跪下了,将马灯放到了身边,又伸双手摆正了地面上的托盘:“吃一点儿吧!”
  何若龙垂下眼帘去看托盘,只见里面摆着一碗糙米饭,一碗飘着菜叶的清汤,一碗炒土豆片。两根筷子规规矩矩的摆在托盘边,首尾齐平。
  忽然笑了一下,何若龙用虚弱的声音轻轻问道:“这么讲究,是断头饭?”
  小鹿盯着托盘:“不,只是你的晚饭。”
  何若龙点了点头:“连点儿荤腥都没有,我想也不能是断头饭。”
  然后他抄起了筷子,挑起一疙瘩米饭往嘴里送。他的左胳膊经了军医的整治,已经是完全的动不得,右手腕子也箍着镣铐,铁链左三层右三层的捆绑着他,让他几乎坐在原地不能动,想要吃到饭,非得深深的弯腰低头不可。然而俯身之际,牵动伤处,疼得他一吸气,登时僵了动作,半晌不敢再咀嚼。
  小鹿见状,下意识的伸手端起饭碗,一直送到了他的面前。
  何若龙显然是愣了一下,握着筷子抬眼看他。小鹿受了他这么一眼,忽然心里很虚,怀疑自己这举动是失了态。可是碗已经端起来了,没有无缘无故再放下的道理。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抖颤的阴影,小鹿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发了烧,脖子耳朵全烧成了通红。
  这个时候,何若龙就着他的手,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含着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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