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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 作者:尼罗-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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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鹿想不通,他发现在这个世上,自己有太多事情都是想不通。
  万事全不按照道理来,全不按照承诺来,大千世界,千变万化,只有他一个人最傻。
  程廷礼奔波了一日一夜,然而因为是凯旋而归,所以精神振奋,毫无倦意。前一阵子他在北边和日本人打仗,仗没打好,还险些闹起了内讧,所以他把儿子派去了南京,儿子是他的全权代表,会替他到南京政府辩解表白。
  家中的主人只剩了他一个,他不出声,整幢楼都可以是相当的安静。慢条斯理的洗漱更衣了,他裹着睡袍坐在小客厅里,前方曳地的窗帘被仆人左右拉开了,露出窗外晦暗的黎明风光——天略略的有点阴,他想今天也许会是个下雨天。
  翘起二郎腿向后一靠,他端起热咖啡抿了一口。一名副官单膝跪在一旁,双手将一只白瓷盘子托到了他的面前。盘子里是热而脆的烤面包片,就着白瓷盘子,他一口咖啡一口面包,食不甘味的吃了一顿简易早餐。
  然后接过餐巾擦了擦嘴,他望着窗外天光问道:“小鹿现在怎么样了?”
  副官轻声答道:“我给鹿少爷放了洗澡水,干净衣服也都预备了。只是鹿少爷进房之后就锁了门,一直没有动静。”
  程廷礼点了点头,随即淡淡的答道:“他是累了,让他睡吧。”
  小鹿坐在浴缸里,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洗澡了。大热的天,又是每天不分昼夜的奔波忙碌,他一身一身的出汗,那汗渗透军装再被晒干,军装后背上一片一片的泛白,都结了盐霜。
  除此之外,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有伤,都是皮肉伤,先前毫无知觉,如今坐在水里泡久了,才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痛意。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他忽然笑了一下,因为看自己的手很滑稽——齐腕一道界线,界线两边黑白分明。右手的食指指甲缺了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缺的,看在眼里,才知道了疼。
  拿起香皂涂抹了脑袋,他又想起来自己昨天差一点就对着这个脑袋开了枪。幸好没死,否则就成笑话了——老子是情死,儿子也是情死,全是为了男人,何其可笑,何其可耻!
  洗净了满头满身的香皂泡沫之后,小鹿起身穿了薄薄的睡衣。出了浴室进了卧室,他走到大床边坐下来。望着窗外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应该想什么,于是就什么也不想了。
  抬起腿躺上床,他向下一躺,闭了眼睛便是天旋地转。
  小鹿一觉睡到了中午。
  在朦朦胧胧要醒没醒的时候,他听自己身边有隐约的响动,仿佛是有人在喝水翻报纸,声音轻柔。摸索着向前伸出一只手,他下意识的想:“若龙怎么醒得这么早?”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因为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笑。连滚带爬的挣扎着坐起了身,他望着面前的程廷礼,记得自己已经锁过了卧室房门。
  程廷礼依旧裹着一袭睡袍,靠着个大枕头半躺半坐。抬头对着小鹿一笑,他顺势将手中的一份报纸放到了床头矮柜上:“醒了?”
  小鹿愣怔怔的看着他,也开了口:“干爹。”
  程廷礼抬手对他一招:“过来!”
  小鹿傻了似的看着他,没有动,于是程廷礼伸出手,毫不客气的一把将他扯到了自己身边。动作不客气,言语却是温柔的,温暖如同初夏的风:“小东西,你瞧你为了何若龙,都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了?干爹看在眼里,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然后他用手指一点小鹿的胸膛:“可是,你的心也是够狠的了。不管怎么说,干爹也是从小把你养到了大,你为了个外人,敢对着干爹开炮。你就不怕那炮弹无眼,把干爹炸死了?”
  小鹿听到这里,想说自己不知道他也到了前线,但是转念一想,又感觉这辩解没意思,反都反了,输都输了,还说什么?
  程廷礼见他垂着头不出声,便一转口风,语气从温柔转为了严厉:“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吗?”
  小鹿这回点了点头,猜他也该谈到这里了。
  程廷礼看他回应得痛快,立刻紧逼一步追问道:“愿赌服输,你输了,服不服?”
  小鹿又一点头——本来是死也不能服的,从小到大,怕的就是这一桩事。然而事到如今,他心里那股子争强好胜的锐气忽然全散了,一条性命随人处置,仿佛和他已经没有关系。
  况且,他的确是和程廷礼立了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迟缓的抬起头正视了程廷礼,他哑着嗓子出了声:“现在吗?”
  程廷礼听了这话,没听明白,疑惑的对着他一笑:“什么?”
  小鹿睁着大眼睛,瞳孔里没有光,直勾勾的看着人,同时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你要现在和我睡觉吗?”
  程廷礼微笑着凝视了他,片刻过后,一摇头:“不,你是我的心肝小宝贝儿,好容易把你抢到了手,我怎么能这么草率的就……”
  探身把嘴唇凑到小鹿耳边,他把余下半句话压成了暧昧的低音:“吃了你?”
  小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只说:“我希望是在夜里,不要开灯。”
  程廷礼把下巴搭上了小鹿的肩膀:“为什么?”
  小鹿答道:“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身体。”
  程廷礼笑了:“何若龙也没见过吗?”
  小鹿摇了摇头:“没见过。”
  程廷礼闭了眼睛,慵懒的从鼻子里哼出了回答:“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在夜里。小鹿,不要急,我会给我们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你是与众不同的,你是我的天字第一号。”
  说完这话,他侧过脸,在小鹿的脖子上亲了一口,声音响亮,带着喜气。
  下午小鹿在屋子里走走坐坐,又站在窗前向外望。卧室位于顶层三楼,居高临下,可以看出老远。这院子草坪碧绿花木整齐,风格类似程廷礼在天津的所有公馆。几名副官站在院子里嬉戏打闹,都年轻,都漂亮,军装上衣脱了,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没心没肺的,只是笑和闹。
  小鹿望着他们,心想自己以后也要和他们一样了,穿几件好衣服,说几句好听话,像一只鸟或者一只狗一样,逗着人开心,等着人疼。
  他看不起这些人,直到现在了,也还是看不起。
  可是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茫茫然的,也不知道。
  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只知道自己今年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青年,所知所能都是那样的有限,仅有的热情与勇气,也被远方那人消耗尽了。
  与此同时,程廷礼在楼下的小客厅里,正在悠游自在的翻黄历。最近的良辰吉日真是多,他简直不能决定该选哪一个。
    
    ☆、第一百零一章

  程廷礼坐在小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封译好的电文。一双洁净清秀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动一阵歇一阵的为他按摩。
  电报是程世腾从南京发过来的,全权代表做惯了,他现在已经是非常的会办事。当然,大事他是办不了,不过见几个大人物,说几句场面话,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要老子把道路给他划清楚了,他这个儿子可以走得一步不错。
  这一趟他替父亲去向南京政府表忠心,表了个淋漓尽致。一切事务都被他办得顺顺利利周周全全,按照当下这个情形来看,他很快就可以凯旋而归了。
  然而程廷礼只喜欢他的成功,并不喜欢他的凯旋。把电文轻飘飘的往前方茶几上一掷,他向后仰靠过去,闭目养神沉默了片刻。
  肩膀上的两只手像是成了精,力道不轻不重的拿捏着他,驱走了他关关节节中所有的不适。懒洋洋的枕了沙发靠背,他忽然问道:“小裴呢?”
  身后有声音轻轻柔柔的笑道:“军座,小裴在天津呢!”
  程廷礼轻描淡写的下了命令:“让他过来。”
  随即他又问:“小鹿今天是谁陪着呢?”
  那声音立刻作了回答:“是李国明。他爱说话儿,正好自己也愿意去。”
  程廷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好。”
  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这回是响在了他的耳边,气息温暖动人:“军座今晚儿还是不要人伺候吗?”
  程廷礼抬起双脚架上茶几,意味深长的笑了:“不要,这两天养精蓄锐,明晚打场硬仗!”
  那声音附和着他,低低的也笑:“不让鹿少爷做点儿准备?要不然到时候……”
  程廷礼抬起手,拍了拍肩上的年轻脸蛋:“准备?洞房花烛,吃的就是一口新鲜,还要什么准备?”
  年轻脸蛋立刻会意,亲昵的和他贴了贴脸:“军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小鹿不是很明白程廷礼那“洞房花烛”的意思,但不管是个什么意思,归根结底,都不过是要“睡觉”。
  那觉应该怎么睡,他尽管没经验,然而很清楚,至于其中的滋味,依着他的想象,也无非是分为两层,一层是羞耻,另一层是疼痛。
  在日本留学时,他隔三差五的就要在医院对着医生脱一次裤子,起初他不习惯,每次脱裤子都羞耻得像是死了一回,可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不甚在乎,仿佛医生不是人,起码不是凡人。所以他想,“羞耻”二字,自己应该是能够忍受和克服的。
  至于疼痛,更是不在话下,他不怕疼。
  李国明像是怕他寻死一般,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进卧室看他一眼,没话找话的和他说笑,顺带着给他送一天三顿饭。这天晚上,他端着个大托盘又走进来了,像个乖宝宝似的,进门便打招呼:“鹿少爷,开饭啦!”
  卧室靠墙摆了一张桌子,小鹿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盘中内容愣了愣——说是晚饭,然而没有饭,只有一碗汤,清得连片菜叶都没有。而李国明从白手帕卷里抽出汤匙放进汤中,亲亲热热的笑道:“鹿少爷,快尝尝吧,这汤可滋补了。”
  小鹿以为这也许是一种食疗,所以没有多问,闷声不响的喝了那一大碗热汤。
  当晚,程廷礼过来和他闲聊了几句,没做什么逾矩的举动,也没说什么逾矩的话。小鹿平平静静的上床睡了,翌日清晨起了来,李国明端进早餐,居然又是清汤。
  小鹿没食欲,对于吃喝也没有兴趣,所以依然不问,直到中午第三次见了汤。
  他隐隐约约的有了知觉,终于开口问李国明道:“怎么总是给我喝汤?”
  李国明像个小娘们儿要说体己话似的,对着他挤眉弄眼的低语:”汤汤水水,喝进肚子直接就尿出去了,不走后路,干净嘛!”
  然后迎着小鹿那一双直愣愣的大眼睛,他抿嘴一笑,像是要替小鹿不好意思了:“还不明白?今晚儿您要有好事儿了!”
  小鹿迟钝的垂下了睫毛。一只手抬起来扶住了墙壁,他对着李国明一挥另一只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李国明很识相的后退一步,脸上依然笑眯眯的:“那我先走啦,您别忘了喝汤,不喝该凉了。”
  小鹿没理他,单是扶着墙垂下了头,心中恍恍惚惚的,却是又想起了何若龙——只想了一刹那,一刹那过后,他就立刻逼着自己收了念头。
  然后转身回到床上,他仰卧下来,扭头往窗外看。
  对于这一场洞房花烛夜,小鹿总觉得自己是能忍受、能克服的,直到傍晚时分,卧室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程廷礼在几名副官的簇拥下,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他裹着一袭睡袍,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套着软纸封套的唱片,对着小鹿笑问:“要不要听音乐?”
  小鹿回头看了屋角一眼,屋角的玻璃柜子上摆着一座喇叭锃亮的留声机,因为没唱片,所以他一直不曾动过它。
  程廷礼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将唱片递给身边的副官,他自顾自的缓步走到小鹿面前。单手一抬小鹿的下巴,他微微俯身,在那紧闭的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随即直起身,他低头对着小鹿笑道:“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鹿扭头看了看屋中的青年副官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长裤衬衫的清凉打扮,衬衫袖子整整齐齐的挽到肘际,仿佛全依了统一的标准。除此之外,他们的手里也都不空闲,有拿毛巾的,有拿瓶罐的,还有人捧了一只很大的洋酒瓶子。另有一人自动的走到床边,将一卷雪白的床单展开来铺到了床上。
  小鹿知道自己今晚要陪程廷礼睡觉,可是万没想到程廷礼睡一个人,居然要摆如此之大的阵仗。身后的窗帘被人拉拢了,电灯没有开,因为门外又有青年端进了一座辉煌的红烛台。
  程廷礼绕到小鹿身后,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你是家里的人,我总没法再用花汽车把你接进门,又不好大张旗鼓的为了这件事情摆酒席。但是再怎么简单,花烛总要点上几对,等过了今夜,往后我再慢慢的补给你。”
  小鹿想象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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