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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忐忑的,他跟着丛山进入山西直奔太原,然而刚刚经过了大同,他们就又得了新消息,说是赵将军临时变了路线,要去绥远——绥远也有他的兵。
于是小鹿和丛山立刻推翻旧计划,掉头北上,匆匆的赶去了绥远。对于小鹿来讲,绥远是个陌生地方,幸而丛山是走南闯北惯了的,往哪里去都是胸有成竹,并且是真有主意,能把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安排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朋友,到了哪里都有地方落脚,都有熟人接待。
如此到了大年初五这天,小鹿和丛山到达了绥远境内的一座繁华县城之中。丛山包下了县内最大的一间旅馆,供小鹿清清静静的休息了半天一夜。到了翌日清晨,小鹿早早起床,像要去参加大祭典一样,庄严的洗头洗脸擦耳朵擦脖子,吃早饭前刷了一次牙,吃完早饭又刷了一次牙。至于一身崭新的军装,更是被他穿成笔挺,他若不动,周身便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然后因为紧张,小鹿自打出了旅馆上了汽车之后,一路上就一直是一言不发——这一次会面十分重要,他目前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就只有赵将军这么一根。他对赵将军来讲,也许是可有可无;但赵将军对他来讲,却是绝对不能失去的。
赵将军目前下榻于城内的一座大宅子里,这宅子的主人,乃是本地有权势有声望的富贵人物。富贵人物能心甘情愿的在大过年时让出自家房屋供赵振声居住办公,也可见赵振声是真有分量。汽车停在了宅子的一处侧门外,丛山拎着一只小皮箱,先小鹿一步下了汽车。他正在盘算着如何请人进去通报,不料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圆脸汉子从院内走了出来,看那意思是要出门,忽然见了丛山,圆脸汉子便立时站住了:“哎?你不丛老弟吗?”
丛山立刻对着圆脸汉子拱手抱拳:“张大哥,过年好。上回我说过年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过来给赵将军和你拜个年,结果我是不客气,今天真就冒昧的赶过来了。”
那位张大哥听闻此言,当即会意:“这事儿我知道,你不提前通过那个谁请示过将军他老人家了吗?他老人家记着呢,你进去吧,不冒昧。”
这话说完,张大哥一扭头,忽然看见了小鹿。像被小鹿吓着了似的,他当场“哎哟”了一声,随即问道:“这位是谁啊?”
丛山立刻笑道:“这是我们鹿师长。”紧接着他又转向小鹿笑道:“这位是张小山旅长。在赵将军跟前,那是最说得上话的。”
张旅长对着小鹿眨巴了一阵细长眼睛,见小鹿向自己伸过手了,他才像刚回了神似的,伸手和小鹿握了握,同时又张了张嘴,但是也没说出什么来。小鹿见了他这举动,心中越发忐忑,不知道自己周身上下是哪里出了纰漏,抬眼再瞧张旅长的圆脸,又没从那张圆脸上发现恶意,仿佛对方就单只是惊讶而已。
而张旅长和小鹿握完手之后,又对着丛山笑道:“得,我不出去了,先把你们领到将军那儿去再说。你要是等别人通报,那帮人不往上传话,能让你等到下午去!”话音落下,他又对着小鹿也一招手:“走,都跟我走!”
小鹿跟着张旅长迈了步,同时感觉这张旅长也是个可喜的痛快人。刚到赵将军的门前,就遇上了个喜庆的人,这实在是一种吉兆。
张旅长没大和小鹿说话,只和丛山边走边谈,说今天天阴会下雪,说本地的肥羊很好吃,全是闲话。说着说着,张旅长忽然抬头止步,自己抻了抻袖子正了正领口,又抬手向后一捋新剃的寸头,并且还特地的清了清喉咙。丛山见状,也跟着扯了扯军装下摆;而小鹿无需人教,已经明白这是距离赵将军近了,所以张旅长要整理仪表了。
张旅长把自己收拾利落之后,扭头又看了看丛山和小鹿,然后满意的一点头,带着他们穿过一道短短的游廊,进入了一处宽敞院落。院落之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整洁的青石板地。卫兵几乎是三步一岗五笔一哨,放射性的向四面八方排开,把这处院落拱卫在了中央。而张旅长迈步走向正房,上了台阶之后先是轻轻一敲门,及至里面有了回答了,他才推门向内迈进一步,伸了脑袋不知说了句什么。话音落下不久,他缩回脑袋回了头,对着后方的小鹿和丛山又一招手。
小鹿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一咬牙,迈开大步走向了前方的房门。在张旅长的引领之下,他高抬腿轻落步,在扑面的暖风之中跨过了门槛。
然后,他原地做了个向右转,顺势看清了房内的情景与房内的人。
房内摆着一色的红木旧家具,旧得几乎像是古画中才有的物事。房间大,房顶高,天又阴,整间房屋便暗成了一座空旷的厅堂,几乎让小鹿联想起一座大博物馆。而在他的正前方,有个高大的男子坐在一张巨大的书案之后,男子也是长袍马褂的打扮,懒洋洋的向后仰头枕着椅背,脸上还盖着一本翻开了的线装书。
听闻有人走进来了,男子抬手捂住线装书的书脊,同时慢吞吞的抬起头,从书本上方露出了一双极其傲慢的眼睛。傲慢的眼睛射出同样傲慢的目光,漠然的掠过张旅长的圆脸,然后轻飘飘的落到了小鹿身上。
然后,那目光就不动了,同时只听“啪嗒”一声响,是线装书从男子的手与脸之间滑了下去,落到了石板地上。
张旅长因为想笑而又不敢笑,所以表情反而格外严肃:“报告将军,鹿子苹师长与丛山参谋来了。”
小鹿这才确定了前方男子的身份——原来这位以书盖脸打瞌睡的仁兄,便是名震一方的新秀赵振声。他一直以为赵将军是个老家伙,可是没想到如今面对面的一看,对方仿佛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虽然穿着偏于古朴一面,但是从相貌体态而论,绝对不老。他早就听说赵将军脾气不小,如今见了张旅长这位“最说得上话”的人的谨慎举止,就越发加了小心。对着前方的赵将军,他没有行军礼,而是双手紧贴裤管,又庄重又恭敬的深深鞠了一躬:“子苹向将军问安。”
一句话说完,他缓慢的、严肃的直起了腰,几乎虔诚的抬眼望向了赵将军,结果却是吓了一跳,因为方才还坐在书案后的赵将军,居然在他鞠一个躬的时间里,仿佛精通了移形换位的轻功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哦??”赵将军个子大,对小鹿说话时他背着手低了头,一双眼睛在暗屋子里闪闪发光:“你就是鹿子苹?”
小鹿对着他怔了一下,因为感觉他那一双眼睛太亮了,并且不是好亮。不是好亮,而又坏得能让他辨认出来,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但是他还不肯轻易的确定,对着赵将军笑了一下,他一点头:“卑职是鹿子苹。”
赵将军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的脸,和蔼的又问:“鹿师长今年多大了?”
小鹿看着赵将军的眼睛,认为自己可以确定了——这确定不需要理论与证据,这确定是出于直觉,出于同类的天然相识,所以比什么推论都更准确,并且无需试探和检验。
对着赵将军又是一笑,小鹿心里很失望,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又一个程廷礼。然而此刻失望不是坏事,他的羞怯与紧张在一瞬间荡然无存,赵将军从神坛跌落,摔在他面前,成了个凡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丛山没能得到亲口问候赵将军的机会,因为赵将军一边对着小鹿说闲话,一边向张旅长挥了挥手。张旅长见状会意,当即对着丛山使了个眼色。丛山接收到了他的无线电,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见张旅长已经倒退两步走向门口了,他便也讪讪的对着赵将军行了个军礼,随即紧跟着张旅长退出了正房。
房门一关,阴暗的大房间内就只剩了小鹿和赵将军两个人。赵将军一手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嘴说着,眼睛看着,五官对着小鹿各忙各的,全不闲着。几句淡话过后,他忽然对着房屋暗处一伸手:“鹿师长,来,坐,到了这里不要客气,我赵某人是最喜欢结交青年才俊的!”
小鹿单手插进裤兜里,先是抬眼对他一笑,随即移开目光,望向了书案:“青年才俊,我不敢当。”
正如小鹿所料,赵将军对于男风的酷爱程度,绝不次于程廷礼。他这人一贯骄傲,目前又是权势滔天,越发的不把平常人往眼里放;然而对待美丽的青年,他另有一番温柔态度,可惜想要享受到他这态度,单是年轻貌美,还不足够。须得又有美丽又有手段,双管齐下降服住他了,他才肯温柔。否则的话,他能像牛嚼牡丹似的,上床就干,下床就走,今天不知道自己昨天睡了谁。
小鹿年纪轻轻的,而能够带兵,并且独当一面,显然不能把他和兔崽子们混为一谈。赵将军心里有数,故而对他格外的上心,见他审视了自己的书案,便开口笑问:“看什么?想要考量本将军的学问?”
然后对着书案一伸手,他和蔼可亲的微笑了:“想看的话,可以走近了看。”
小鹿当真迈步走向了书案。书案上面堆了许多古书,全是佛道一流。缓步绕过书案站到椅子旁,他俯下身,捡起了赵将军方才掉落的那本线装书。将那本书合拢了放到书案上,小鹿抬头正视了赵将军,同时说道:“我给将军带来了一样小小的礼物。”
赵将军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哦?什么礼物?”
小鹿用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案表面,忽然感觉眼下的你问我答像是一场游戏,这个游戏他不喜欢,但是他深谙规则,他会玩。
大踏步走到了门口,他推开房门,从院内丛山的手中要过了皮箱。
拎着皮箱重新关了房门,他见屋子角落处靠墙摆了沙发茶几,便径自走过去,将皮箱放到了茶几上。赵将军见状跟上了他,他在沙发上坐了,赵将军一言不发,紧挨着他也坐了。
皮箱很精致,表面擦得一尘不染。小鹿伸手一摁暗锁,让箱盖自动弹了起来。箱内垫着很厚的红色丝绒,丝绒上面嵌着一把镀金刻花勃朗宁手枪。大过年的,本来没有送刀送枪的道理,然而这枪太精美了,箱子略微一晃,金色枪身便要闪烁光芒。与其说它是武器,不如说它是工艺品——送工艺品,就说得通了。
赵将军大喇喇的伸手拿起枪掂了掂,随即笑道:“这枪只能是个摆设,让我用就太小了。不过??”他拉起了小鹿的手,将手枪往他手中慢慢的一拍,同时脸上现出笑意:“你这小手用起来,倒是正合适。”
话音落下,他用自己的大巴掌包裹住了小鹿的手,仿佛是个长辈在教晚辈如何握枪。小鹿没有躲闪,只静静的看他揉搓摩挲自己的手,如此看了片刻,他的睫毛在暗中一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向了赵将军:“我很小吗?”
赵将军慢悠悠的答道:“小了才好,我就喜欢小东西。”
小鹿盯着他说道:“为老不尊。”
赵将军方才的冷峻之气一扫而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很老吗?”
小鹿握枪的手在他的大手中一转腕子,锃亮的枪口调转方向,抵住了赵将军的下嘴唇。仿佛在替赵将军受惊害疼一般,小鹿轻蹙长眉,微微的张开了嘴吸了一口气,随即用低哑而又清晰的声音说道:“将军,我是来要的,不是来卖的。”
赵将军抬起另一只手,用一根手指拨开了唇边的枪管:“我的小鹿师长,只要你投我的缘合我的意,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本将军从来不亏待人,不信,你可以先去打听打听。打听准了,再回我这里来。”
小鹿笑了:“我没那个闲心。况且我若是不相信你,也犯不上从察哈尔跑到山西,又从山西跑来绥远。”
赵将军听闻此言,向后一靠,却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转了身,他伸手一拍小鹿的肩膀:“你们那点儿小心思,我全知道!放心,可怜见儿的小东西,大过年的,我也不忍心让你白跑腿儿。晚上过来给我开张单子吧,该给的,我一定给!”
小鹿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是明镜一般——晚上过来,当然不会只是开单子。但是想要在赵将军手里如愿,这一份牺牲,就非做不可。因为对方好的就是这一口,而偏偏这一口,自己有。
思及至此,小鹿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啼笑皆非。他想赵振声程廷礼这样的人,放在人群里大概也是少有的货色,这么少有,却偏偏能被自己遇到。遇过了那一个,又来了这一个。不过看言谈举止,这一个应该会比那一个好打发,因为这一个显然是个直通通的急性子,几乎不调情,见面说了没有几句话,就直接让他晚上过来“开单子”了。
对于赵将军的笑语,小鹿不置可否,也不说来,也不说不来。赵将军状似无意的斜眼瞄着他,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