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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无畏和康正源同时点头,都没有犹豫。
“你们两个这么相信她?”韩谋露出怀疑的神色,“都凭什么?”
“凭臣与她录囚时所办的案子。”
“凭臣对她的了解。”
康正源和韩无畏先后说。之后,韩无畏又找补了一句。“皇上,您不知道她的鬼主意有多多,往往是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而且,很会说服人。”
“朕却不知道,你是军中将官,却与一介民女、刀笔状师这么亲近来着。”皇上意有所指。
大约韩家的皮厚是有遗传的。韩无畏似乎没听到讽刺之意,笑道,“她父亲正是我的下级军官。倒是经常来往。”
韩谋哼了声,望向门外。
春荼蘼要见白相,他却明白是为了什么,只是没必要向面前的两个小辈说明。好在他们都是聪明伶俐的,也都没有追问。
影子与他是双生子,影子是哥哥。照那个陋习的常理来说,被溺死的应该是他。可是,他生来身体比较强壮,于是成了幸运的那个。母后慈母之心,舍不得亲生骨肉才降临人世就被溺毙,不惜动用逆天之力,用个死婴把大儿子换了出宫。
白家……是母后的母族,虽然表面上关系不密切,却是母后最信任的人。现在,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大哥一直在白家隐居、也可说圈养,直到他逃走,闯出这通天大祸。而此事的知情者,绝不超过五个人。
原因、目的、手段、他成竹在胸,只是还不到揭破的时候。他像是在熬一副能治愈多年顽疾的苦药,一切都到了火候,就只差一味药引子了。
春荼蘼,你可别让人朕失望。他暗暗的想。
而被寄与厚望的春荼蘼,第二天下午得到了皇上的许可,以及康正源的引见,拜会了尚书省左仆射大人,人称白相的白敬远。
白敬远六十不到的年纪,个子瘦高,一派温文儒雅的气质。他出身名门望族,却不是依靠家族荫庇,而是凭真才实学,通过科举走入官场,算是纯正的儒生。虽是文臣,早年却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后来又辅佐当今圣上即位。如今,勋品被封为从一品的安国公,除了少数几位封王的正一品皇族,是最高的爵位,算得上功勋卓越、地位显赫。偏偏他行动举止有雅士之风,又有名臣风度,所以人称白相。还因为在多次政治斗争中泰然若素,也被称为朝廷不倒翁。
白敬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白世玉,尚了公主为妻,一直留在京中,授中散大夫的文散官品阶,基本上是不管事的,只等着将来承爵。二儿子白世林,掌管户部,皇上倚重的重臣。三儿子白世遗,则受封定远将军,镇守安西,抚宁西域,统辖龟兹、焉耆、于阗、碎叶四镇,治龟兹城,统兵二万四千人。
除此外,还有一嫡女,于十八芳龄之际病亡。庶女四人,两个年纪大的已经出嫁,联姻的是不在朝中的书香之家子弟。还有两个小的,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还待字闺中。
本来,春荼蘼对白家的人事问题没有兴趣,但既然要打交道,还要商谈点秘密的事,还是知己知彼的好。所以,提前下了一番功夫。
而白家,那是相当的大,就像一座园林,从大门进来,必须要改乘轿子,或者经由专门的车马道骑马乘车。春荼蘼很想参观一下,在洛阳时,英、潘两家已经够奢华,但如今和白宅一比,根本不够瞧的。不过考虑到她是办正事来的。必须庄重,她硬忍着端坐在马车中,没有向外张望。
康正源与她同车,虽然有点不合规矩,好在大唐的礼法并不严苛,况且她是男装,又以那件冒充皇上的诈骗案的状师身份而来,倒也说得过去。
“白府有几处景致算得上长安名胜。”康正源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微笑道。“等你打完了这场官司,我找个因由,带你来参观一下便是。白相为人随和,断不会不允的。”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白府风景?”春荼蘼有些纳闷。
“你不知道吗?你强迫自己时,总会特别严肃。”康正源咳了声。
“被你看出来,我真是太失败了。”春荼蘼呼了一口气,肩背就有点垮下来,“是我的城府不够深,也是你观察力太细致了。康大人,您没有战斗在破解冤案第一线。真是太可惜了。”
“城府太深的人都很累的,你这样肆意张扬。其实不错。”康正源说得半真半假。
春荼蘼牵了牵唇角,却没说话。不是她喜欢这个评价,而是康正源虽然善意,却并不了解她。她这哪叫肆意张扬,她如履薄冰好不好?只是她有立场、有胆量、很多时候不肯退,有攻击性,习惯火中取栗。所以看起来很强大。事实上,每一步她都走得无比紧张和艰苦。
但愿,这次她能顺利过关。
看吧。连她拜会一下白敬远,皇上都得派康正源作陪。虽然康正源说了,她和白相说正事的时候,他会暂时回避,可是皇上的姿态做出来了。那就是:给她支持,但有限度,摆明监视她嘛。而她可以随意辩护,掀起风浪却是要把自己吞没的。
足足走了约摸半盏茶时间,轿子才停在外书房。这还没进内院就如此之远,白府简直就是把家安在花园中,而不是家里有个花园。
而康正源也好,春荼蘼也好,论官职和爵位,还有年龄辈分,都远低于白敬远,所以由管家请进了书房。白敬远只站在屋中迎接,算是给有皇家血统的康正源一点面子。康正源和春荼蘼施半礼,因为是办公事来的,论私交……至少春荼蘼攀不起。
寒暄过后,康正源被突然跑来的白府长孙白毓秀叫走看一匹新得的宝马,书房内只剩下白敬远和春荼蘼两人。这样的安排,未免太“巧合”了。
“不知春小姐的名字是哪两个?”白相开口,神情温和,但疏离是骨子里的。站在这种高位的人,不会凶巴巴的,暴发户才那样。因为,真正的看不起就是不在意。
“荼蘼。”春荼蘼恭恭敬敬地答。
她从不畏权贵,但不知是不是白相和自己这一世的娘亲同姓白,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有点面善的缘故,她对眼前的老爷子有几分亲切感。
同姓嘛,五百年前是一家。
“荼蘼……春荼蘼……”白敬远喃喃念着,似乎深深盯了春荼蘼一眼道,“你家里为什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荼蘼花,佛典中也说它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可是这吉对于尘世中的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利。虽美,却是末路。”
“白相原谅我小儿之见。”春荼蘼稳稳当当地道,“要我说,除了死,世上哪来的末路?只要一直闯,前面总有柳暗花明之处。”
“果然是年轻,真好。”白敬远不置可否地微笑,突然话题一转,“找我,可是那桩案子有什么需要相帮之处?”
第二十六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从白府出来,春荼蘼连夜就忙活开了。
还以为这个案子会比较轻松,但做起来才发现,掩盖比揭露更难。更何况,她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一件坏事说成是好事,从而法外施恩,令影子逃脱罪责。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二十五。
皇上定的三司会审,是由大理寺主审,因它的职能本就是审核各地刑狱重案的。不过大理寺本身没有下属监牢,所以借用了刑部的大堂。由于早就有圣旨昭告天下,又有皇上来亲自听审,安保工作自然做得格外细致,头一天开始,刑部附近就开始戒严,影子也被从天牢提到刑部大牢内。这天早上,已经能达到水泼不进的最高境界了。
打过这么多场官司,春荼蘼第一次由整队皇家侍卫保护,或者说押送入场,身边只留了当助手的小凤和过儿。临出门前,望着祖父担忧的脸,她忽然有了前世第一回上法庭的紧张。
当然,她准备的那些“证据”,也随后被带到刑部大堂的侧门内等候。
之前她从来不怕在公众场合被注目,但今天盯着她看的,全是朝中大员和讲究礼仪规矩的学子们,于是她感觉到了轻视或者敌意。这让她开始有些发毛,随后就被激发了斗志。
看不起女性?认为状师为贱业?男尊女卑?重视道德教化而轻视律法规范?她无法与传统与制度抗争,但她要用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告诉这些人,没有比律法更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状师是值得尊重的行业!无关男女!而不管是这件案子还是她的意识和观念,只要被龙椅上那位认同,慢慢的就会被整个社会接受。
一声鼓响,三班差役就位,内外侍卫严阵以待。
二声鼓响,人犯影子及其状师春荼蘼上堂,影子以青纱蒙面。面目模糊不清。春荼蘼穿着韩无畏和康正源送的及笄礼,英姿飒爽。而看审者,则分别站立在两侧特设的座位边。
三声鼓响,大理寺卿于大人与刑部尚书万大人、御史中丞夏大人隆重登场,并肩站在加长的公座之后。康正源,担当了书丞的责任,就在公座侧面的书记席。
所有人各就各位,却并不坐下。而就在公座后。竖着一道镂空玉屏风,等一道明黄色身影被簇拥着坐到那后头,堂上的人就忽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春荼蘼跟着行礼,可觉得这位皇帝实在是矫情。那些大员们早就见过天颜,不用再避讳学子们吧?
“平身。”温和而浑厚的声音传来,发自很具有假像性的皇帝金口。明明是杀伐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的主儿,偏偏相貌和声音都儒雅随和,好像很好说话似的。
皇上,是天底下最大最棒的演员啊!
站起来的时候。春荼蘼略一抬头,看到皇上带了以心腹高公公为首的四名太监。还有四名贴身侍卫。其中有一名侍卫是老熟人,居然是韩无畏亲自担当。看到春荼蘼的目光扫过来,他几不可见的翘翘唇角,无声鼓励。
春荼蘼深吸一口气,瞬间平静下来,气势蕴于胸臆。因为律法,就是她的武器。现在。她相当于腰里揣着刀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堂下何人?”惊堂木一拍。所有古代公堂的开场白响起。虽是三司会审,却是由大理寺卿于大人主持。
所谓程序,就是既定的东西,不管什么案子都得经过这一套规矩。本案没有民事原告,以现代观念理解,就是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所以,春荼蘼和影子报上姓名后,案由和事实,以及诉讼请求、要达到的标的由康正源代表官方说明和提出。
这一阶段进行得很快,因为这个案子非常轰动,虽然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但影子的行为胆大包天到如此,百姓们很热衷的八卦,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都被熟知,被放大,甚至到了失真的程度。康正源的叙述,提供了官方的确切说法,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句话:哦,原来如此。
而当于大人问起人犯影子有何可辩时,春荼蘼上前一步,“状师春荼蘼,有隐情回禀。”之前她上堂时都自称民女,此次既然皇上钦点,她就改了自称。而且,也不用因为没有功名在身而背着即定的那顿打,或者以赎铜相抵。
“据实细讲。”
春荼蘼优雅大方的略礼一礼,神态自信地侃侃而谈,“皇上,主审大人,堂上其他各位大人和先生,我以为,凡事有因才有果,哪怕是触犯刑律之事,也不会逃脱这个规律。比如杀人大罪,就分为故杀、戏杀、过失杀,还有因反抗恶行而过量之杀。所以,并非杀人就一定要偿命,案件性质的确定,应该在量刑之前。”
屏风后的皇上,一直习惯性的以手指轻敲桌面,那是他听奏或者读书、思考时的习惯,但此时突然停了,显然是注意了春荼蘼的话。
“定性先于量型吗?”他喃喃低语,看神色,更深以为然。
“你是说,人犯冒充皇上,诈骗民间之财,数额巨大,还是有情可原的吗?” 御史中丞夏大人冷哼一声道,显然非常气愤,“你,挑词架讼,哗众取宠,纯粹狡辩。”
“夏大人,我知道您嫉恶如仇。”春荼蘼完全不被官威所折,正色道,“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听听下情,您既然嫉恶如仇,就应该做到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应当冤枉一个好人。”
“事实俱在,可曾冤枉?春状师,要为人犯辩解,也要有根据的。” 刑部尚书万大人冷冷的道,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不屑。
只一个回合,春荼蘼就判断出来了,大理寺卿于大人是比较冷静理智,御史丞夏大人性烈如火,是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