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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有温暖的气息靠过来,却激不起他戒心。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恍惚中一张无法忽视的脸就在眼前,他却看不清楚。
久违的熟悉感涌上来,温煦急促呼吸着,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
“……小曦!”
80、对不起 。。。
油灯重新点燃,温煦拉着白曦上下打量。
白曦一身灰布袍脏得看不出颜色,面上胡须茬子乱糟糟得几乎掩去了大半个脸,眼下青黑透出疲惫。
“你连日赶路过来的?”
白曦长长的松了口气,忽然膝下一软,往地上歪倒。
温煦被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怎么上一刻还气势磅礴地杵在自己面前,下一刻就软了?
只是他自己也未曾站稳,居然被人这样一带就咕噜噜一道在地上滚做一团。白曦垫在下面,没让温煦伤着,但也赖着不肯起来,就势箍着温煦的后脖子,闭着眼睛道:“啸天易想扣下你,威胁我替他卖命,哼,他也配?他可一点也不了解你,以为你真是软柿子,想关就关?”
温煦闻言自豪之情骤然升起:知兄莫若弟,这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
“所以我假意去身北夷,半途折返在京城守候数月。直到先去听说了大娘离宫休养,我便尾随一路南下……等我发现楚家动用了暗线之后,才肯定你已经出来了。耽搁了数日,到底还是赶上了。”
白曦将行程一笔带过,但其中艰辛早已透露一二。自从二十余日前他随长公主车架离宫之后,白曦几乎马不停蹄地一路急追,纵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大半个月不眠不休的赶路。
温煦坐起身来,又去拉赖在地上的弟弟:“地上凉,起来洗漱了去床上歪着。”
白曦不爽道:“床上两床被子,定然不是哥哥早知今夜我会寻来吧?”
温煦眨眨眼,正要解释,忽然窗户外一道冷芒划过,带出一声轻微的风声。
“小心!”温煦刚来得及喊一声,白曦已经翻身而起,在空中旋了半个跟头,躲过那抹利色劲气。
白曦立定之后看向来人,等他看清决无伤一张寡情的脸时,忍不住嗤笑出声:“原来是你。”
决无伤懒得回应他,不过是相看两厌的人罢了。他默默掩上窗户,将手里两个纸包放在桌上:“有一味药安和堂断货了,又跑了几家才得的。”
白曦很想再刺上几句,但事务总有轻重缓急,他不待见决无伤并不代表他会把兄长的伤病放在次位。他再次将头转向身后:“你伤还未好?”
温煦以为眼下这个问题并不是重点,于是越过白曦直面决无伤,歉然道:“诀兄莫怪家弟,他素来是这个性子。此次连番赶路,大约有些累了。”
决无伤看了一眼毫无自觉离去意思的白曦,侧头对温煦道:“既如此,我回屋去,稍晚药好了自然有人会送来,记得不可放凉。”
温煦觉得不妥,面上自是带了些歉意来:“有劳诀兄。”
决无伤不去看白曦,只对温煦又说道:“河岸上水还未退,明日只怕也走不了。你只管休息,不必理会别的。”
……
决无伤离去之后,温煦才回头招呼弟弟:“你可曾用过饭,厨房的火头还燃着,我去让人做些上来?”
白曦摇头道:“还是莫要惊动店里的人。”说罢想到方才的事,笑道:“决无伤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这些日子可是近朱者赤了。”
温煦沉浸在与弟弟再会的喜悦中,一时没能觉察出白曦语气里的赞美之意很不同寻常,只一边忙着翻找随身的衣物与包袱中的干粮,一边道:“诀兄也是外冷内热的性情中人,这次能顺利北上全赖了他。你这身衣服没法儿穿了,去脱了换身儿再说。吃的我这里只有几个饽饽,和着茶也能填填肚子。”
说了一阵子,后面的人没动静。温煦回转身来,略略疑惑地问:“怎么?不饿?累了?”
白曦横眉冷对他许久,忽然松了劲儿,笑道:“算了,与你较真儿倒是自苦了。想必……亦是如此。”说完不等温煦发问,便近前来从温煦手中接过衣物:“院子里有井,我去打些水洗换。你在这里等我,不许先睡着了。”
温煦张张嘴,最后只应了一个‘好’字。白曦小时候任性,半夜无论多晚也会推醒他滚进他的被窝,如今大了更是强势,说一不二。
算了,不与他计较语气问题。
……
白曦梳洗整洁,重回一张俊脸。等他回屋时,桌上已经多了几碟热菜并两只碗。白曦走过去与温煦面对面坐了,才发觉那人面前是一只空碗,碗底残留着浅浅乌黑药渍。
“你不陪我一起用?”白曦发梢还染着湿气,滴落下来的水珠染得肩膀润湿开来。
温煦摇头道:“这药吃了让人倒足三年胃口,况且我也不饿。我做在这里也算作陪不是,就像以前一样。”
白曦想起幼时这人偷渡白面馍馍,同他一道躲在被窝里看他吃的情景,忍不住柔和了眉梢眼角的凌厉:“那几年日子虽苦,但如今回想起来,却总能与你在一处,这样的日子如今倒是难求了。”
温煦将碗往他面前推一推,笑道:“如今我没了武功,总该有个人能投靠。你若离了逆天府,不如你我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白曦闻言喉咙动了动,胸中有什么东西快要喷薄而出,但到了牙关又被他死死压住,他不确定地问:“你要和我一道?”
温煦疑惑白曦的反应,但很快他立即明白了白曦未尽之意,当下尴尬起来。
白曦没有等到自己期待的回答,陡然张开的心线渐渐下沉。烛火摇曳之下,他忽然发现温煦脖子后面有一片浅浅的红晕漫延开来,染上耳根鬓角。
一点点骤然领悟的乍喜燃起,到了这个不确定的时候白曦越发不敢赌,但放在眼前的机会绝不容许就此错过。于是白曦端起粗瓷碗来,一面儿闷头用饭,一面儿道:“你自是要同我一道走。我千里奔波,难道就只为这一顿热饭?”
温煦也跟着笑,将方才那一抹不自在压下不提,只随口问起他东躲西藏时的见闻。
……
用过饭白曦拉了温煦坐下,细细替他把脉,眉头高高隆起,越号越沉凝:“当真是一丝内息也不剩了?可曾用过什么药?”
温煦收回手,不甚在意回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在宫里养伤时也顿顿拿药当饭吃,如何记得清里面都有什么?便是这几日用的方子,我也不曾过问。”
白曦顿感无力,看来这人的伤情还只能问隔壁住的讨厌鬼。既然问不出什么索性也就不问了,白曦用手弹灭了烛火,亲手帮温煦除了靴子,才拉了人翻身一道躺下,用力揽了他一把:“你太弱了,怎么都这个时节了还这样凉?”
温煦还怔怔地,方才白曦替他除靴宽衣的动作太过流畅,他来不及拒绝就被带倒了。这几日决无伤日日都与他同宿一屋,二人自是合衣而卧,眼下的情形自然让他有些僵硬起来。
白曦将鼻尖蹭在温煦脸颊上,缓缓诱供:“方才我从外面进来,你床上有两床褥子……你可在等谁?总不会是我吧。”
他怎么还记得这一茬!温煦一时间忘了尴尬,将这几日前前后后的事情交代一番,省得明日再费口舌。
白曦闻罢模棱两可地一笑:“我到是谁在窗口步了机关,这可不是你的手笔。”
温煦这才发现自己疏忽:“可曾伤了你?”
白曦不答,只微微倾身凑过去,几乎将鼻子碰着对方的鼻子:“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儿,哥哥可是有了新人就忘了弟弟。”
温煦自觉自己从脚底燃到头顶,那一抹极力被压下的不自在破土而出愈演愈烈,他闭了眼不去理会白曦眼中骤然而起的光亮,用力稳住声音:“小曦,那日的事情,你我都太过冲动了。我为我吸毒疗伤,神智亦是受了影响……”
白曦一窒,那夜疯狂而绝望的心境又在隐隐泛滥开来。
温煦似有所觉察,耳边恍惚又听见白曦那晚在他耳畔呢喃。
“不能接受,就来恨我罢。”……
恨,太沉太重了,不应该成为他们兄弟二人最后的羁绊。
若这件事发生在二人再度重逢前,也许温煦还能说服自己放下,从此两不相干,就当是为了白曦好。可是现在……
温煦闭上眼,黑暗中绝望犹疑的气息无法忽视,他发现在所有他能承受的后果中,绝不包括与弟弟从此走上历代白氏先祖的老路。
忘川河畔那轮椅瘸腿男人的怪声诘笑言犹在耳,那个人的心魔早已附身蚀骨在每一个白氏后人的身上。
在白曦再度开口之前,温煦呼了一口气,他抬手握住白曦绷紧的手臂,在黑暗中毫无阻碍地看着白曦的脸:“我不是……不是不肯……只是怕你……”
白曦忽然愣住了,他自是听见了温煦的话,但似乎又一个字都没听懂,喃喃学语道:“怕我……你怕我什么?”
一阵难耐的静默,白曦这次很有耐心地一直等,他觉得也许生死就在这句话的背后。方才那一瞬间的灭顶绝望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个人再吐出伤人的话来。
温煦自知无法回避,他微微偏过头去看着熄灭的烛芯上的那一抹暗红:“你还太小,经历得太少,你不明白……或许将来有一日……”
白曦撑起一点身子,不太确定自己听见的,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确认一次:“你方才说,你并非不肯与我,只是怕我日后变心?”
温煦呆了半晌,只吐出一个‘我’字来,再不知该如何解释。
白曦觉得自己原本已经鲜血迸流的心,忽然又隆隆震响地在他胸中擂动,那一脉喷薄欲出的热意就要按捺不住。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温煦眼角之下,顺着鬓角滑落耳侧。
接着又是一滴……
“小曦……你别……”温煦觉得自己喉头也被哽住,无法再言,千言万语也只能汇做一句几不可闻的呢叹。
“对不起……”
81、我不走 。。。
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你痛苦了,对不起。
暧昧不清的情意让你乱了心智,对不起。
没有早一点察觉你的彷徨,枉自为兄。
对不起……
对不起……
白曦没有再说话,这个时候也不再需要言语。他低下头急促地寻找那人温暖干燥的嘴唇,再压上自己的。
温柔缱绻不属于当下,他需要更激烈的举动来弥补心中那微末的遗憾与不确定。
他对自己说对不起,他害怕纵容会耽误了自己。
白曦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人明白自己、相信自己。
唇齿间的依偎渐渐激烈起来,白曦用力在温煦口中翻搅,迫切地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只是原本带着祈求与发泄的亲吻引出了深藏心底的欲望,纠缠厮磨的身体交换着灼人的热度,白曦不受控制得急切起来。
“……”温煦趁着白曦换气时撑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微微喘息道:“等等,这里是客栈。”
白曦反手制住他,语中不稳暗含威胁:“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
温煦只默默看着他,眼底神光隐隐波动。
二人就这样对持一刻,白曦终究低下头来,伏在温煦颈侧闷声喘息道:“你不肯,我不逼你。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要与你在一起的。”
温煦缓缓回手环住身上的人,这个动作他在记忆里已经做过太多次。
他两世只这么一个弟弟,前世的遗憾早已化作对白曦的宠爱与纵容,无论他是撒娇的、别扭的、暴躁的还是偏执的,都不足以让他再次放开弟弟的手。
白曦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感受这种患得患失的心境,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不去争取,就可以安静地守着哥哥,做他一辈子的死士。
这个愿望在哥哥十八岁试炼的竞技场上被击得粉碎。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明白软弱退让只会让自己一无所有,就像自己那个连面孔都记不起来的娘一样,委曲求全并不能换来儿子一条生路。
他曾经无能为力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哥哥被人折断手臂从此失去踪影。后来他才明白,那个掌控全局的人是在教会自己,只有权利与力量才能得尽天下。
所以他选择入魔修行习武,只为了有朝一日再无人能阻碍自己征伐的道路。
后来他做到了,却也失败了。
当整个武林都与他为敌的时候,他尚且无所畏惧横刀以对;但当他看见哥哥身染乌血横卧眼前时,他退却了、认输了。
——他不想拖着哥哥一起死。
原本他以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应该拼尽一切去得到。
可是人已在怀,只为了这个人一点点的迟疑,他心里居然生出不忍的念头——这真不像是自己!
或许是这个怀抱太温暖,亦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