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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清寂的凤眼眯了起来。
不可否认,这一纸密函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触动。鱼非鱼那孩子,似乎很有些意思。似乎一开始,他就轻视她了。
当金丑称她窝藏并放走了戎歌时,他能想到的就是一个“杀”字。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会大张旗鼓地杀掉那个为虎作伥的,让千里外的戎歌心怀不安,永远欠着一份人情。还要杀一儆百,震慑众多心怀叵测的小人。让他们牢牢记住效忠的是哪一个。
稍后,在押解她来都城的路上,她与君安斗嘴,尽显尖酸刻薄;在压服下众处女的躁动这一事上,却有展现出了超人的睿智与大气。“多言数穷”,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平民所能达到的思想境界。
一路之上,据说她一直卷在被窝里。对于身外的一切,不惊不讶,淡定无比,叫人无法相信,她乃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远行。跟那同行的二十多名同样是初次出远门的处女相比,她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一言一行,都流露着不和与俗的味道。
这份与众不同,在跟他面对面之后,体现到了极致。
当她进入寝殿的时候,其实他就注意到她了。小小的一个,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似的。那双眼睛不像是火凤国人常见的样子,眉目相距太近,便显得眼窝格外地深邃。嘴巴也是大大的,嘴唇薄薄的,是浅浅的野山樱的颜色,薄命的脆弱。若以女子的长相标准看她,则失之跳脱活泼;但若以男子的标准看她,则又流于淡薄纤弱。
也不知是哪个给她换的衣裳,竟然是一袭青色直裾。头上高高地、胡乱挽着一个髻,连根簪子也没有,只用同色的发带捆扎了,尾端随意搭伏在耳边。
她抱着一只冒着浓烟的香炉,好奇无比地观望着他。确切说,是观望着他跟那些女人们欢好。脸色有些微的粉润,或许不是害羞,仅仅是新浴后的自然反应。
当时,他就有几分纳闷,像这种床第之事,等闲人见了哪有个不面红耳赤窘迫不堪的?偏偏她就能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而今看,原来是有道理的。
“鱼美人”既然是当年天下闻名的□文人,对于男女之间的这种事自然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只是她还那么小。非要把她跟“鱼美人”套在一起,也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若说她不是那个该杀的秽乱民心的鱼美人,那么,当她落入了他半裸的怀里时的种种表现,又该作何解释?
她惊讶于他的武功,目光落在那条批帛上的时间超过了对他的观察。
从来没有谁敢这样明显地冷落他、忽视他。
这也罢了,就当是乡野小民,没有见识,分不清轻重缓急。然而,接下来她竟又作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她竟敢直呼他的大名,且叫得是理直气壮。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儿!“澹台清寂”四个字,在他所有的记忆里,从不曾给谁称呼过,当然,除了他的敌人们。这四个字象征着权威与神圣,只是以书面的形式存在于世、镌刻于青史中。
可是,她却用那个名字称呼了他。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说。感觉就像是在称呼身体里隐匿着的另一个人。感觉那名字与自己之间隔着一层皮膜,嗡嗡作响,却始终冲不破。
那一刻,他的心是乱的,是迷茫的,是抗拒的,是矛盾的,似午夜梦回亦真亦幻;
那一刻,心里有惊、有怒、有悲、有喜、有苦、有咸,如踏春芳甸,狼藉红乱;
那一刻,他想掐死她,掐死这个只用三言两语便成功地乱了他心绪的人。
喷薄而出的怒焰却被来自她身体的涓涓清流不动声色地平服缓释。那是一种以往从未体验过的静明剔透,迥异于之前的那些女人所带来的欲望和诱惑。那具身体干净有容,似乎能够安然地承接住他的全部。那样干净的身体,触手是那般无可挑剔的舒服,像是碧云天、芳草地、皑皑雪原、莽莽林海,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化进去。
于是,他想要更多,想要探个明白,想要将她独霸生吞。
只可惜啊,竟是个未成年的。
更不曾想到,木子这一查,居然查到了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一个平民如蝼蚁不值得一顾;一个桀骜不驯的平民,只合用鞭子驯服;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平民,该善加利用;可是,一个该善加利用的平民却是国之贼、民之魁,这、该当如何处置呢?
一抹邪魅的笑意浮上白玉俊脸。润泽的丹唇蝶翼般翕动,逸出碧云出岫的几个字:“来人,移驾狴犴!”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很容易出现遗漏,或者是前后矛盾。因此,看官们的提醒就显得尤为珍贵。
正是因为珍贵,所以才难求吧?
很慢的文,预计要60万字左右才能完结。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前戏越足,后面的激情才会越高啊!
☆、45拷问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关于这一点,鱼非鱼从未怀疑过。即使是望不到出路,鱼非鱼也不想自轻自贱自暴自弃放弃对自己的珍重。她的想法很乐天:与其镇日枯坐焦头烂额计无所出,倒不如另辟蹊径,做点别的消磨时光。佛家不是说过么?舍即是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干吗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所谓智生急切,又道是“殊途同归”,难保不会因别的事情受到启发,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此类案例,历史上可谓比比皆是。比方说有人在睡梦中找到了解决物理课题的方法,有人看到苹果落地创立了影响后世的著名学说,有人酒后写出传诵千古的诗词,等等,等等。
因此,在折腾了一阵子后,她识时务地偃旗息鼓了。重新恢复了在平芜城那会儿的作息规律。每日晨时、黄昏,必定会修习一个时辰的瑜伽。这也是她打前世带来的东西,到了这个国度里,就成了首创。
说起这牢房,别的不敢说,就这死寂的环境,倒是十分适合修心养性,不用担心会有外务干扰引发走火入魔。
“拜日式”……
“哈努曼式”……
“龟式”……
“伏莲式”……
随着动作难度的增大,她的心境越来越空明,身体各处的筋脉关节也越来越流畅柔顺。背心已经湿了,额前鬓角的短发也打成了绺。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等下练完了,她可以享受到洗浴的待遇,还有干净的衣服更换。没什么比出了一身大汗后泡个热水澡更舒服的事情了,若是能够配上精油、音乐什么的,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这儿条件有限,虽说是高级别的桂阁,洗浴用的也不过是在她那世最基础的胰子。在平芜城那会儿她也用胰子,但是价格相当令人咂舌,要一两银子一块呢。等闲的平民家庭,省吃俭用一年也就能花销这个数。她却用这一年的生活费买胰子,怪不得当时冬月那小子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看她跟看怪物似的。甚至就连堇色,也比平时多看了她好几眼。
把她得意的哇,心想三块胰子三两银子换了两个人的高度重视,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划得来。本来嘛,钱就是用来花的,不会花钱就不会赚钱。她在这边赚了那么多,不赶紧消耗掉,万一哪天“噌”地离开了,留下一大笔财富,光是想想就心疼啊!
不过,她本人并不习惯用胰子,洗过之后,皮肤感觉很绷,而且还有一股子很重的味道。哪赶得上她在那边的时候,沐浴露、洗面奶、润肤霜、精油、香水……
唉,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洗澡水里放花瓣,那东西管什么用呢?被热水一浯,一股子坏红薯的味道,哪里香了?而且,那花瓣贴在光溜溜的身上,要多不爽利就有多不爽利。花瓣浴,其实说白了,取的就是个好看罢了!
所以,这里的人喜欢并习惯用熏香。那玩意儿才能渗透入衣物纤维中,保持长久留香。但就她个人而言,还是更喜欢衣物保持干净天然的样子,少添加一些人为的东西在其上。衣裳嘛,就该有自己的味道,那是绿色的、阳光的、泥土的,甚至还有蚱蜢的鸣唱、雨水的清澈、劳作者的体温,需要潜心下来细细品味,要展开想象的翅膀恣意高飞方能尽览其中的奥妙与情趣。那种素朴归真的味道哪里是沉、檀、龙、麝所能比拟的!
话说,那珍贵的龙涎香不过是某种动物的病变排泄物,到了人类这里,反倒成了稀罕物,这事儿不能琢磨,就好像君子远庖厨一样的道理。
嗯,虽然那香味儿并不令人讨厌。……
话说,哪儿来的香味儿?!
鱼非鱼一错愕,十分警觉地张开了双眼。
一拢眩目的赤红悄然伫立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似乎是偶然降临的帝子,又似乎是有备而来的妖魅。森冷鄙陋的牢房因了他的存在而别生出耐人寻味的非凡意义来。原本空荡的牢房因为他的出现陡然变得逼仄狭小。
鱼非鱼是在他手上吃过苦头的,已然对他产生了抵触。他的气息、他的相貌,于她而言都是呕心沥血的排斥。
自进来的那天起,她就想着能再见他一面,跟他要个明白。可是,这会儿他忽然出现了,她倒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他所为何来?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也会到这种地方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像这种玩脑子的人,若没有想法,轻易地谁会妄动?他想干什么?要杀她?要吃她?
满身的刺儿都立起来了。
鱼非鱼敏捷地一个弹跳从草地上站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摆出一个格斗式。
澹台清寂徐步而来,那清幽入骨的桂花香气随之步步紧逼。
就在鱼非鱼“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试图压下胸口处的那种恶心感时,紧随着澹台清寂身后的一名男仆闪身而出。
一只燃着浓浓的龙涎香的香炉递进了牢房里。
“哦,多谢!”鱼非鱼赶紧接过来,顺口道谢。
那男仆的眼中掠过一抹惊疑。
鱼非鱼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礼貌的口头语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里是突兀的。仆即是仆,替主人鞍前马后累死累活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一声“谢谢”,那可是会折了他们的寿命的。
想到这一层,鱼非鱼勾唇自嘲地笑了一笑,但那斜斜地瞧向澹台清寂的目光仍然不善。
☆、46危机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啊?不过,实在抱歉,我的癸水还没来呢。”鱼非鱼拉长了调门,痞痞地说道,“还是不放心我会化萤化蝶飞走了,所以赶过来看看?”
“哗啦啦”一阵乱响,牢房的门打开了,澹台清寂弯腰走了进来。
“停!拜托你就站那儿吧,距离产生美,我们的关系没到那么亲密!”鱼非鱼“托”地跳到睡榻边,警惕地瞪着他。
他要是再敢靠近,她可不敢保证待会儿不会吐他一身。
她皱着眉头。龙涎香虽浓,可是并不能完全掩盖他的气息。她眼中掠过一丝憎恶,尽管一闪而逝,可是,澹台清寂却还是捕捉到了。
他的心,跟着就是一沉。感觉很不悦。
“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鱼非鱼第一感觉就是,他被她的文笔打动了,所以才会到这儿来。
“信?”澹台清寂飘忽地反问,神情淡漠,在鱼非鱼看来那就是毫不在意的反应。
“你没看是不是?”她的眉梢高高挑起,“你根本没当回事是不是?那可是反应了下层民众的疾苦呢!作为上位者,难道不应该躬亲下士体恤下情么?你居然完全不当回事!你这叫什么,知道么?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你这叫尸位素餐!”
“《汉书·朱云传》。”澹台清寂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
鱼非鱼只见她嘴唇微动,支起了耳朵却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也懒得追究,一屁股坐到睡榻上,伸长了两条腿,摆出一副街头混混晒太阳的架势,继续发泄着内心隐忍已久的不忿。
“我跟你说,我住够这鬼地方了,要求换个环境。既然你想把我变成你的床伴,最起码也得给我提供一个差不多的院落。虽说以色侍人者,不能长久。但是,花好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想通了,既然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干嘛要装清高?”
混进人群中方能找到逃跑的机会。窝在这里,迟早要变成他的菜。
“《汉书·外戚传》: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澹台清寂的心一寸寸地下沉。
“如果你当我是通敌叛国的罪犯,那么,就该交由有司来处置,该严刑该拷打该签字该画押,全都按照程序来。免得以我的望帝春心托杜鹃烘托出你的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我怕死,更怕死得不明不白。你这样做,将国法律例置于何处?我不是贱民,我是有自由的平民,你这样关着我,不公平、不公平!”
来之前所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