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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顶上,还没有化妆,可是,早晨总是那么体贴她。这天,她一觉醒来,脸色红润,两眼有神,只是带着皱纹的微笑有点异样,暗示了她的情绪——通常是那些废话的挖苦、怀疑和不容。斯莱特看着她在洗涤槽那儿洗两只杯子。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他一度觉得,她有时对人苛求,任性难处,和她结婚有点后悔。但是,随着黄昏的降临,他的后悔不可避免地淡化了,已经变成了属于舒服感和顺从感的遗憾,像他们这么长的婚姻都是这种情况。如果时间还没有治愈婚后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创伤,倒也的确起到了有效的“创可贴”的作用。
“你不要以为,我可以取消检阅。这可是对我到西点军校来表示欢迎的列队通过检阅仪式。全军学生整整操练了一周。为了组织这次检阅,吉布森忙了整整一个夏季。”他指的是学生指挥官杰克?吉布森准将,他是负责学生军训和军纪的步兵军官,作风严厉。这位头发过早花白的年轻将领作为学生指挥官已开始了第三年的生涯。他那双眉毛生得又黑又浓,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黑杰克”。他经常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检查营房,学生们因而渐渐看惯了他那副黑沉沉的脸。
“我不过是觉得天气太热。”萨曼莎说着给自己、也给将军倒了杯咖啡。
“我也同意你的看法,可是,恐怕来不及了。陆军参谋长快要到了,”她看了看表,“我们得穿好衣服,他的飞机8点45分要抵达斯图尔特机场,我们都要去迎接他呢。”
“邀请他的可别是吉布森,千万别是。”
斯莱特不禁笑了起来。“萨姆,新校长上任,举行隆重欢迎仪式,这可是他的职责。”
“我敢打赌,他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营私。”她不自觉地露出了她的新奥尔良人口音,一边鄙夷地将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迸了出来。
“我不会跟他计较的。吉布森是个下流胚。”将军说。
他站了起来,把妻子紧紧拉到身边,久久地吻她。她假装着挣扎开,一边摸着被弄潮了的晨衣前襟。“瞧瞧,你一身的臭汗。我得马上将它放到洗衣机里。”
他脱下了T恤衫,脱下了跑步时穿的短裤。他一丝不挂地咧嘴笑着,把自己那些汗津津的衣服递给了她。“把这些也顺带扔到洗衣机里去吧。”
她立即扔下了那团湿衣服,仿佛那上面有细菌似的。“将军,自个儿洗吧,”她在训他,“你以为戴上第三颗星就能怎么样?斯莱特校长,如果你以为有了地位就可以摆脱他妈的繁琐家务的话,那么等待你的将使你大大出乎意外。”。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西点危机(5)
她站在厨房门口,对他裸着的身子慢慢地扫了一眼,咧嘴笑着说:“我觉得,重返西点军校让你身上的男孩气显露出来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身上就是有嘛。”斯莱特说着就朝她奔去。她朝后梯上跑,一步跨两个台阶。到了楼梯平台,他抓住了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时间来得及。”他轻声耳语。他捧着她的脖子,又吻她。她伸手解开了头顶上的发夹,任凭头发披到肩上。他抚弄着她的缕缕秀发。柔和的阳光渗过平台上透明的窗帘,照得头发银光闪闪。他听到她在抽身离开的当儿叹了一口气。
“改天吧,伙计。”
这一天将是个漫漫炎日,但肯定还有更糟的方式来开始这一天。
从大草坪西侧的100号住所步行,要不了一会儿就到了检阅台。在斯莱特看来,他每迈出一步,都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放了满满一铲讽刺。
30年前,他正在这一带漫步时,忽然听到萨曼莎的兄弟戴维?汗德溺水身亡的消息。人们在波罗本湖里发现了尸体,那儿位于西点军校西北十几英里处。军校听到什么令人不快的消息(如果这消息并没有潜在的危险),他们的做法与所有的政府部门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年级死了一名学生,消息被慌慌张张地捂住,军校的生活也就算恢复了正常。在当年剩下的时间以及第二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斯莱特一直设法调查戴维?汗德的死因。经查实,他是同性恋,死于同样是军校学生的情人之手,从此,学生们称之为他们的“岩石高地之家”的花岗石似乎因为重压而裂开了。斯莱特实际上反抗过军校的机构惯性,那些经历让他感到心灰意冷,于是他对当时的校长赖兰德将军说,他不想读到毕业,他准备放弃自己步兵少尉的军衔。
接着发生了一件事。那天上午,他正准备去递交退学报告,汗德法官,也就是戴维和萨曼莎的父亲,来到他军营的房间,坐在床边,对斯莱特讲了一件事。他儿子一辈子都梦想着进西点军校,当一名陆军军官。现在,他儿子死了,他的梦想也化为乌有。如果看到又一个年轻人,因为他儿子的悲剧性死亡这一严峻现实而毁掉自己的梦想,汗德法官会伤心欲碎的。
汗德法官说话时,斯莱特的朋友勒鲁瓦?巴克和约翰?卢格溜达到他房间,站在窗户旁边。斯莱特一面听汗德法官说话,一面看着两位朋友。只见他们疲倦地皱着眉头——他们在西点军校待了四年,这样的事见得多了,听得多了。由于房间里弥漫着法官个人的悲痛气氛,两位朋友紧锁的眉头就缓缓地松开了。法官走了以后,巴克和卢格还闲待在那儿,等待斯莱特的反应。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实在想不出应该做些什么。他走到桌前,把退学报告撕得粉碎。第二天,三个朋友一道,前去米基体育馆,他们站在6月的阳光下,把他们的学生帽抛向高空——这是一种传统的庆祝方式,表明他们已不再是学生,而已经是美国的陆军少尉了。
斯莱特记得,当时他站在那儿,拉着情人艾里特?达夫的手,就见萨曼莎?汗德和汗德法官走上前来,向他表示祝贺。
“戴维本来也想能够这样的。”萨曼莎说。
汗德法官清了清嗓子,竭力抑制在眼眶里涌动的泪水,结结巴巴地说:“我为你……骄傲。”接着,萨曼莎飞快地吻了一下斯莱特少尉的面颊。这时,新毕业生周围的人越拥越多,她和父亲便融合在人群之中。
一铲讽刺接着一铲讽刺。眼下,妻子萨姆正与斯莱特中将走在一起,穿过开阔的大草坪。他能听到,营房围墙后面,学生连队正在列队。
“A连……立——正!B连……立正!C连……立——正!”
受检阅的队伍正步出营房。他们全身上下穿着正式的灰色大衣,一排排纽扣金光闪闪,很快就要从阳光普照的各个出击口亮相,开始举行古老的列队检阅仪式,接受美国陆军学校校长的检阅。这是一项繁重的任务,斯莱特在学生时代实际上已执行过数百次这样的任务。现在,岁月流逝,不同年代的人将又一次在大草坪上联系在一起。这一次,他要站在检阅台的最上面,而他们要为他列队通过,接受他的检阅。
当年动摇岩石高地之家石基,如今又重返校园的学子发现这个地方变了。他注视着一营一营的学生雄赳赳地从各个出击口出来,偶尔还看到队伍中黑乎乎的一片,位于学生的脖子——那是女学生的头发。她们身着列队军服,头发别在军帽下面。图书馆那边,原来一些旧的网球场已不复存在,塞耶路也不再横穿大草坪。
西点危机(6)
不过,大部分还是老样子。尤其是那实在令人讨厌的西点热浪。斯莱特还记得,在他的学生时代,每年9月份都是这样:学生们一穿上白色校裤,热浪就使裤子的折缝变得软垂而不挺括;使得灰军装的羊毛上衣散发出像是谷仓的气味。他抬起头,只见哥特式的小教堂高高耸立在高出营房的石岬上,看上去就像一座中世纪的军事怪物。大草坪那边,那些石砌的营房仍如他记忆中一样的雄伟而又庄严。列队一营一营走过开阔的大草坪,学生们一个个红光满面,身子挺直,气派非凡,动作精确。他们向老一辈表示敬意,这些老一辈往日像他们这样接受检阅已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次数了。
4000名学生分排成四团,每个团分成三个营,站在他前面,向他致敬。斯莱特思忖着,这样的排列并非没有意义,因为那就称作“灰色长队”。
斯莱特站在陆军参谋长爱德华?杰伊?穆勒将军的右边,军校指挥官吉布森准将站在左边。学生总队队长接过总队副队长的报告以后,就旋转身子面对检阅台。
“长官,学生总队集合完毕,请指示!”他大声报告,敏捷地行了一个持刀礼。斯莱特向前跨了一步。
“检阅开始!”他下了命令。
总队队长转过身,大声传令:“检阅开始!”
阅兵从一团一营开始。学生中的各级指挥官高声下令,命令各自的队伍通过检阅台前的大草坪。走在队伍前面的是旅部参谋人员,后面跟的是一团参谋人员,接着是一营参谋人员,他们率领着一营的队伍。当每个营齐声高呼“向右——看!”时,斯莱特及检阅台和露天座位上的所有军官全都起立致敬。
穆勒将军身强力壮,胸部发达,白眉毛又密又浓,蓝眼睛闪烁有神。在两个营通过后,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斯莱特,轻声说道:“听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下令‘全营……立正’,我仍然不大习惯。”
斯莱特呵呵一笑。1977年,他在一个学生连队里担任战术军官,那是西点军校开始招收女兵的第二年。他待到1979年,正是在那一年,在大草坪的检阅队伍里,第一次由一位女营长传达命令。“长官,要不了多久,在这些年轻的女军官中,就会有一位肩带四颗星徽,站在米基体育馆,对学生发表毕业演说。”
他听到穆勒将军呵呵一笑,正巧瞥见吉布森帽檐下的脸膛红了起来。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倒想亲临现场。”穆勒将军说。
“我相信你一定会受到邀请的,长官。”
就在这时,紧靠检阅台前的营队退场,呈纵队向右转,往大草坪西边开去。就在这个营刚刚站立的地方,有一名学生因为天气炎热躺倒在草坪上。
“要让那个学生一直在大草坪上待到检阅结束吗?”穆勒将军转身问吉布森将军。
“是的,长官。最后一个营通过检阅后,医务人员立刻就到。”
“这样的事,我在一年级时也发生过。”穆勒将军说,“当时也是这样的热天。在那样的大草坪上行走简直像进了油锅。脸上的汗水不住地淌,就觉得两条腿在颤抖。我还记得,接下来我就躺倒在了担架上。我因此,二年级学生一直到圣诞节过后还嘲笑我。”
斯莱特忍住了没笑,小声应道:“我还一直以为,是那该死的灰军帽紧箍我们的脑袋才让学生晕倒的呢。”
“又一个倒下了,长官。”吉布森对那边点着头说。就在另一个营退场以后,第二个学生脸朝下倒在了草地上。最后一个营列队走来,第三个学生倒在了草地上。
等最后一个营接受检阅完毕返回营房后,三组医务人员抬着担架来到大草坪,着手护理三个倒下的学生。斯莱特邀请穆勒将军留下来到军校餐厅吃午饭,但是将军与检阅台上的军官及陪同他们的夫人一一握手,请求告辞,因为下午他还得参加参谋部的工作会议,以便为第二天去白宫汇报作好准备。斯莱特跟着参谋长走下了检阅台,站在那儿,吉布森陪同参谋长上了指挥车。萨曼莎这时来到他的身边。
“注意,”她吼了起来,“吉布森要护送他上飞机。”果然不错,指挥官爬上指挥车的后座,紧挨在穆勒将军的身后。他们看着指挥车向北门急驰而去。“混蛋。”萨曼莎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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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得了,亲爱的。他把军校的最佳利益装在心里。”斯莱特在打趣。
“是啊,熊要拉尿不去森林,偏要上豪华卫生间。”
斯莱特哈哈大笑。这时,他看到远处有两个医务人员在扶一个倒下的学生站起来。他拉着萨姆的手说:“跟我走。”他们越过大草坪,往跌倒在检阅台前的学生那儿走。草坪上有一副担架,两名医务人员俯在学生身旁。其中一位是专家,蓄着胡子,胡子都快要爬满他的上嘴唇了,使他比实际上的年龄还要显得年轻。专家一脸惊慌的神色。斯莱特立刻跑了过去,萨曼莎紧随其后。
白夹竹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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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娜风热乎乎地从沙漠上吹来,吹得春天留下的最后几片青草也变成了连鬓胡子般灰白的枯草。唯有夹竹桃依然盛开着,它们的花朵娇嫩而有毒,它们的叶子匕首般墨绿。我们——我和我母亲——在这些燥热的夜晚难以入睡。半夜醒来, 我发现她的床空着。我爬上屋顶,一眼就看见她那一头亚麻色头发在大半个月亮的月光辉映下宛如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