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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玻管局传达室的老乔当年和“省长”是同年进局里工作的。就因为一个是工人,一个是干部,干部后来当了省长,老乔却还在玻管局看门。局里的人称他是“传达室老乔”或“门房老乔”,外面来办事的人则通称他为“那个看门老头!”
省长也是一辈子,老乔也是一辈子,一个人,可只有一个一辈子呀!
难怪我们局里一个打字员岗位,会有那么多人去争去抢。这是一座通向未来的独木桥啊!对一些人来说,它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当年大渡河上的泸定桥。过了这座桥,就有可能变作省长;过不了这座桥,就会成为传达室老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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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13(1)
玻管局八个科室中,最重要的就是我所在的办公室。虽然有些科室也重要,比如业务一科,但重要与重要也有不同。贾府里,怡红院和琏二爷饮食起居的地方都重要。贾宝玉是贾母、王夫人心头的一块肉,可遇到事情王夫人却总是把王熙凤喊去商量。我们玻管局的办公室就相当于琏二奶奶起居坐卧的处所,是整个局里的中枢神经。
赵有才若是琏二奶奶,业务一科科长马方向就是贾宝玉。阎水拍局长离不开前者,却又宠爱着后者。
在提拔赵有才和马方向的事情上,阎水拍局长有点犯难。若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余宏进、朱锋或姬飞的人,阎局长会立马作出决断。比如赵有才是“他的人”,马方向是“人家的人”,他就会坚定不移地提拔赵有才。反对派若不同意,阎水拍局长自有办法,这个办法就是——民主测评。
民主测评即召开全局大会进行无记名投票。若赵有才主任票数多,提拔赵有才主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反对派亦无话可说。可既然是无记名投票,怎样能像汛期确保某条河流安全渡汛一样,确保赵有才主任票数多呢?万一赵有才主任票数少呢?
这里就有一个如何“操作”的问题,操作就是把握火候。阎水拍局长当然会把握好这个火候的。要知道,阎水拍局长是做过几任县长、县委书记的人,在县里搞选举,基本相当于组织一次缜密的战役,一点疏漏都不能有。阎水拍局长做第二任县委书记时,遇到一个强悍的县长,在党代会召开前夕做了不少手脚,企图选举时通过无记名投票这种方式一举颠覆他,而后取而代之。阎水拍局长当时不动声色,静观事态变化,在关键时刻出一狠招,相当于那种“杀手锏”,这一“锏”飞过去,正中县长要害|穴位。结果阎水拍局长以高票当选,县长却在随后召开的人代会上被击落马下——差一票落选。
那次与县长搏杀,阎水拍局长总结出,火候其实是个时机和时间问题。县长失败就失败在没有掌握好时间。党代会召开还有数月,他就举起义旗招兵买马:今天找这个局长谈话,明天找那个局长谈话,竟连后来做了市里组织部长的那位县委办公室主任也被找去谈了一次话,让主任策应他谋反。没想到主任前脚出了县长的门,后脚便乘一匹快马挟着夜风敲开了阎水拍书记的门,一五一十向阎水拍书记汇报了县长找他谈话的全部内容。凡是县长找去谈过话的那个县里的中层领导,十有###像主任这样,随即就向阎水拍书记作了汇报。县长如此蠢笨之举,焉有不败之理!
阎水拍局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能在玻管局这个小河沟翻船?对余宏进、朱锋、姬飞、牛望月这几个人,阎水拍局长压根儿瞧不起,他对他们的评价是:几个捣碎也捏不成一个!一次他气呼呼地对赵有才、马方向说:“他们对我有意见,就是因为那次提拔奋远,心里结下了疙瘩,陈奋远原本是他们的下级,怎么一下子跑到了他们前头?你们几个说说,这几个加起来,工作能力抵得上陈奋远一个人不?况且上级和下级永远是相对的。往近里说,市委组织部长曾是我阎水拍的下级吧,现在谁是下级?莫非我能跑去跟组织部长闹意见、寻不是、过不去?和人家市委常委比高低、争长短、摆资历?那我这个局长还想不想当?往远里说,咱老省长在玻管局工作时,多少人做过他的上级?他在局里做副科长的时候,钱亦多还给他做过科长。钱亦多在咱局里退休时,是业务三科的科长。这个同志当了差不多三十年科长!莫非钱亦多能跑到省里去找省长,提出让他钱亦多也当两天省长?前些年钱亦多是去省里找过省长,可他找省长是为女儿的事,女儿在一玻下岗后找不到工作,省长写了个条子,市里将他女儿安排到了市政府无委办——无线电管理委员会办公室。老省长这人还是念旧情,要不咱们玻管局的一个科长,离人家省长有多远——恐怕差不多有地球到月球的距离远呢!”
当年骑着驴吟哦的贾岛在路上碰到骑着马的韩愈,两人便勒住驴头和马头,一个在驴上一个在马上“推敲”了一番。阎局长说,我阎水拍若是韩愈,怎么也得找个贾岛“推敲”吧?若牛望月也骑着一头瘦驴赶来,撵着缠着要和我“推敲”,我能搭理他吗?当年西门庆倒有十大弟兄,可除了一个应伯爵,那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一干人等,关键时刻哪一个能派上用场?按阎局长这种说法,倒仿佛余朱姬牛是孙祝云吴似的,陈奋远自然是应伯爵,或者就是贾岛,因为在玻管局这些年,阎局长只和他“推敲”。
我到玻管局工作后,发现阎水拍局长这种气魄确是余宏进他们所不及的,难怪他虽只有一手一足,却常常迫使余朱姬牛落荒而逃。有时候那几个在一块儿鼓捣,为提拔某一个人和阎水拍局长较劲儿,眼看他们几个占了上风,阎水拍局长这回要栽了,可一夜之间,阎水拍局长突然扭转被动局面,大获全胜。一次他们为提拔瞅中的某一个人,逼阎水拍局长召开党组会,恰好那次陈奋远副局长去南方考察,若召开党组会研究,连个接应阎局长的人也没有。阎局长这一代人青少年时期正是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度过,除读过“三红一创一歌”(《红岩》、《红日》、《红旗谱》、《创业史》、《青春之歌》)这几本小说外,对“鲁郭茅、巴老曹”(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也略知一二。阎局长看过老舍的《茶馆》和《骆驼祥子》,对这位平民作家心存敬意。也听说过老舍的一则掌故:曾有一赵姓编辑向老舍约稿,约稿信只有简短的八个字:“老赵被围,速发援兵;”老舍回信:“将军莫慌,末将来也!”——可今天“老阎被围”,援兵却在千里之外——“末将”陈奋远一时半会儿哪里就能拍马赶到。英格兰西北部的莫克姆湾海滩被称作“魔鬼海滩”,该海滩涨潮的时候,潮水比人跑得快得多,不少在海滩捡拾贝类者被潮水“追杀”,生生吞没!陈奋远就是变作魔鬼海滩的潮水,也不可能瞬间从南方越过大半个中国漫涌到玻管局,帮阎水拍吞掉余朱姬牛那几个惹人讨厌的家伙!常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啊!阎局长心里恨不得将那几个家伙碎尸万段,脸上还得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他在心里感叹:难怪在行政机关磨炼得久了,必须耍一些阴谋诡计——如果我老阎是一颗鸡蛋,要想不被别人吃掉,就只能变作一个坏蛋!阎局长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像诸葛孔明那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余朱姬牛不知老阎已有应对良策,在那儿急赤白脸催逼得紧,这天上午相约来到阎水拍局长办公室。当时余宏进和姬飞坐在两个单人沙发上,阎局长套间外面的办公室只有这两张沙发。朱锋进来晚了一步,干脆跑进阎局长里间的卧室拉出一把椅子,像当年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前坐在卖唱的金老父女所住旅店门前一样,“打横”挡在了阎局长门口。这样就对阎局长形成包抄之势。偏偏在这之前一天,牛望月出差回来,拿着一沓假票据让阎水拍局长签字报销。阎局长有一个原则,假票据在千元以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签字准报,若在千元以上,就会委婉地指出来,并不予报销。那天牛望月也太过分了一点儿,竟开了差不多有三千元的假发票。局里报销条据,首先须办公室主任赵有才审核,阎水拍局长给赵有才叮咛过,把关严一点儿,不要让假票据流到他这儿来。赵有才审核下面同志的票据还算严格,可审核几位局领导的票据,就拉不下情面。每次只在票据封面的左上角写一行小字:已核,请阎局长批。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核”!这一点阎局长对赵有才很失望,觉得这人有权不会用。在这一点上,阎水拍局长觉得赵有才就是不及马方向,甚至不及鱼在河。看来,赵有才就像三国时期的马谡一样,“不可大用”。由于赵有才的失职,那天只能由阎水拍局长扮黑脸,将牛望月的假票据挡了回去。牛望月脸上挂不住,生了一晚上气。第二天上午也便比朱锋稍后一步拍马赶来,也拉了一把椅子,也像鲁提辖那样挡在阎水拍局长门口。朱牛两人一左一右形成钳制之势,让阎老头儿插翅也难飞出去。
《背叛》13(2)
那天四个人像东格陵兰寒流一般掩杀过来,团团围住阎水拍局长,逼他召开党组会。阎局长一见这阵势,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同意开会。他对这四个傻瓜说,本来上午就可以开,可偏偏有才同志不在,那就定在下午三点吧,下午三点准时开会,谁也不准缺席。望月你一会儿让鱼在河给赵有才打个传呼,通知他下午召开党组会的事。那时虽然还没有手机,可已有了BP机。局里的六位局领导和赵有才主任一人腰间别着一个,就像当年贺龙或者陈毅腰间别着的那支小手枪。阎水拍局长刚说完这番话,有人敲门,敲门者是鱼在河。小胡那天有事请假。早晨一上班,我就去老乔那里取来局里给阎局长订阅的三份日报:一份《人民日报》,一份省日报,一份市日报。我将报纸给阎局长送进去时,恰好瞧见了余朱姬牛围攻老阎那副阵势。当时阎局长刚破阵,但还没有走脱,正担心若不尽快脱身那几个家伙翻转怎办,思谋着怎样赶眼错就走出办公室,见我进来,宛若遇见救星一般,眼睛一亮,立即从宽大的办公桌前站起身,从我手中接过报纸,将三份日报卷成一个小卷儿在办公桌的桌沿上敲了一下,对那几个人说:“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到市委组织部长那里去一下。”说着俯身到办公桌前拨了几个号码,冲话筒喊:“部长吗?我阎水拍,我马上到你办公室来向你汇报工作!”
阎水拍局长挂了电话,拿着那个报纸卷儿突出重围,脚步轻捷地向门口走去。朱锋和牛望月急忙拉开挡道的两把椅子,我们大家鱼贯而出。我记得当时离开阎局长办公室时,我走在最前边,牛望月、朱锋和阎局长紧跟着我。出门时牛望月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鱼,你现在给有才打个BP机,就说阎局长通知,下午三点局里开党组会。”牛望月说完,我把眼望阎局长,阎局长拿那个报纸卷儿在我肩上敲了敲,笑着说:“就是,你马上给有才打电话,通知下午召开党组会的事!”当时一队伍人已出了阎局长的门走在走廊上,因我走在最前边,牛望月给我吩咐完,我扭头用眼神“请示”阎局长时,眼里的余光恰好看到走在最后面的余宏进和姬飞正满脸狐疑地从阎局长门里走出来。阎局长此时尚在给他俩吃定心丸,回头对余宏进亲热地喊:“宏进,把我门带上。”随即又将目光移到姬飞脸上,叮嘱仍然面露狐疑之色的姬飞说:“姬主席,下午开党组会你可记着,可别钓鱼去了啊!”姬飞喜欢钓鱼,是我市“钓协”的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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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三点的党组会当然没有开,因为阎水拍局长突然生病了。阎水拍局长这次病的不轻,据说很“重”,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半个月后,陈奋远副局长从南方考察回来了。陈奋远副局长那天一下飞机便直奔家里——不是自己家里,而是阎水拍局长家里。陈奋远局长一进门,你猜阎水拍局长怎么说?他有点凄楚地对陈奋远副局长说:“奋远啊,你不在这一阵儿我可受苦啦,那几个家伙把我逼回家里来了!”接着阎水拍局长向陈奋远副局长大致介绍了被逼经过。当时是夏天,那时阎局长家还没有装空调。阎局长穿一个大裤头,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介绍完被逼经过后,突然扑哧笑出了声。他对陈奋远副局长说:“奋远你说是不是几个###?那天他们摆出那副阵势围追堵截,如果换作你我,他阎水拍老头儿往哪里逃?插翅也难逃!玩什么金蝉脱壳?几个人脑子里都进了水,他们当时只是逼我定开会时间。如果是你我,当时就提议开会!赵有才不在?赵有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