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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向瞧不起他,只密切调查和注意那吕、蒋两人。谁知无情公子张咸骑术精绝,又是武功高手,腰腿臂力道都是上乘之选,这一策马追驰,其快如风,转瞬间已追上三骑。
前面的三骑都为之暗惊,但仍没有十分戒惧。路上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这四骑追逐。尘头飞卷中,只听连续两声惨叫,两个人栽倒马下,斜势犹劲,直滚出老远。不消说这两个栽下马去的人,乃是跟踪无情公子张咸的三骑之二。剩下那个这才知道一路上那么多人都看走了眼,一味以为这个阔公子的两个从人才须戒备,谁知那公子才是煞星。
无情公子张咸突然一纵身,有如一股轻烟,跃到丈许外的那一骑上空,脚尖一点马屁股上,倏然腾身回自己马上。手中却已多了一个人,正是那面目凶悍,肆无忌惮的大汉。
那厮已骇得面青唇白,对方这等武功,真是连听也没听过。而且手段之毒,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人不绝的大道上,杀死了两个伙伴。然后才表演了一手,将自己擒回他马上。不禁心胆俱袭,大叫道:“公子饶命——”
无情公于张咸哼一声,马驰之势已缓下来。他道:“你还想活命么?是什么人命你们来踩道的?”
那大汉呐呐道:“是这湘北道上的同道们合议决定的。小人等如知公子……”下面的话未说完,张咸一听并无什么来历,随手一掌劈过去,那大汉惨叫半声,身躯飞开数丈。登时身死,后面蒋、吕两人直追上来,独臂野豺吕声道:“公子你留下人命大案,咱们不能再循大道而走。”
无情公子张咸不悦道:“谁敢拦我,都一律处死。”独臂野豺吕声见他怒火未熄,不敢多言。走了一程,地哑星君蒋青山催马上前,用手势要无情公子张咸折向荒野而走。
这时无情公子张咸怒气稍解,想想自己三人虽然武力极高,不畏公门中人,但一来杀不胜杀,二来甚是麻烦。当下只好策转马头,落荒而走。一路上湖泊河流甚多,虽然人烟处处,但因已避开通都大邑,故而无事发生。
走了两日一夜,这天傍晚已到了云梦附近。他哑星君蒋青山坚决不肯让无情公子张咸再连夜赶路,便向一家村民借宿。
无情公子张咸睡了半夜,忽然醒来,心中烦躁得很,便披衣起来,直向黑沉沉的荒野奔去。忽见前面有座山岭,虽不甚高,但数日来已少见峰,便直奔山顶。山顶那一边,却是一处干仍悬崖,底下深不见底。崖边长着好些古松,黑暗中乍看真疑是鬼物在旁边窥伺。
无情公子张咸在崖边一块岩石上坐下,略感心头平静一点儿。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步声,冉冉而来。他微微一怔,扭头瞧看,只见一条白影,沿着那一头的崖边,缓缓移动。他的目力甚佳,已看出那条白影,乃是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那白衣女子在崖边最外面的岩石上,轻移莲步地缓缓走来。其时山风相当强劲,将她的白罗衣吹得直飘出悬崖之外。使人看了心底为她颤栗起来,生似她快要被山风刮下那深不可测的悬崖之下。外号无情的张咸,这时也微感心寒。虽然他也是坐在突出悬崖外的岩石边,但他自己并不须担心。反而看见别人这样,却泛生死一发,奇险无比之感。
那个白衣女子离他三丈左右,便停步不动,落脚处因突出悬崖外,看来生似站在空气中。她有一头丰盛柔软的头发,被垂下来。此时随风飘拂,加添了一种优美的姿态。
这位神秘的白衣女子,既然生似欲随风归去,但脚下站得甚稳,一望而知必有武功根底。无情公子张咸这时已看清她的面容,但觉美不可言。尤其是在美丽中,蕴含着忧郁之意,组成一种特别的风韵。
她没有看他,只茫然地望着黑沉沉的无底绝壑。无情公子张咸也不再看她,目光也投向那黑暗神秘的绝壑深处。他知道自己此举,有点儿矫揉做作,但他仍然按捺住好奇心,不去瞧她。不久工夫,他也陷入自己幻想的天地中,不复记得身外的一切事物。
直到他从沉思中醒来时,那个白衣佳人已不见踪影,有如深夜中的幽灵,来去无声。
无情公子张咸如有所失,回到留宿之处,但一直辗转到天明,这才睡着。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蒋、吕两人服侍他洗漱之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份精美的早餐。张咸吃完之后,便对蒋、吕两人说,今日暂时不走,叫他们自便。两人不知何故,只好由他。
这天晚上,无情公子张咸正要外出,再到那座悬崖上去。忽听一缕箫声,袅袅传来。曲调苍凉凄楚无比,连夜鸟也停止了叫啸。他侧耳而听,不一会儿便陷入冥思玄想中。在他脑海中,忽然浮起那个白衣佳人,站在悬崖的边缘,下临无底深壑,夜风吹拂起她的云发和雪白罗衣,而她则沉迷地在那可怖的悬崖,细细吹奏竹箫。
这个景象十分生动有力,使他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山顶上去。放目一望,悬崖边果然有个白衣人,正在吹箫。箫声之凄惋怆伤,直能使闻者伤心堕泪。想来她以全副心灵吹出此曲,必也珠泪满腮,悲不可抑。无情公子张咸心中一阵颤栗,在他一生中,并非没有美丽的女子,但他的确冷酷无情。玩弄之后,便飘然远扬。而事后从来不再想起这些可怜的女性。而现在,他忽然想起来,从昨夜以迄如今,那美丽而含忧的面容,与及那婷婷倩影,一直在他心中反复出现。其实他只看了她一眼,却已无法忘记。同时这一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更使得他不知不觉奔驰到山顶来。
这是什么力量,而令他如此?莫不是他已遇上不能使他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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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忽然中断,一片死寂笼罩下来,就像这个宇宙忽然毁灭,一切复归于混饨,他忍耐不住,悄悄移步上前,也来到悬崖边缘。离那位恍如大理石塑像的白衣佳人,只有三丈之远。但她没有移动,生像全然不知他的出现。这一点倒可以理解,大凡一个人沉溺在自己最忧伤的心境中,确实是不会发觉外界的一切变动。
她轻轻叹一声,那深沉可哀的叹声,宛似在冥冥地府中传出来的幽灵的叹声。
无情公子张咸也跟着她在心底悄悄叹口气。他是为了自己被人漠视,因而失意地叹息。但他却没有丝毫责怪她的心情。现在他把她看得更加清楚,那挺直秀气的具脸份外有一种高贵,嫩滑洁白的皮肤,比之她身上的白罗衣,更觉白皙。无论从正面或侧面看,也不论是面貌身材以及四肢,都是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
无情公子张咸这时也自认毕生未曾遇见过这么美丽的人。他暗暗对自己说道:“这才是我所要找寻的梦中人。她虽然在为了另一个人而深深忧伤,但这才可以窥见她灵魂的深度,不是一般庸脂俗粉所可比拟。她才是我所要找寻的伴侣。”
平生第一次的真情,在他心底沸腾起来。他决定走近去和她说话,哪怕她怎样伤害自己的自尊心,她非常可能拒绝与他谈话,同时可能会用冷漠无礼的言语对付他,但他也不后悔。正走向前,忽见她长长叹口气,玉手一扬,那支竹箫直堕落悬崖下。
无情公子张咸大吃一惊,忖道:“她不会跳下去吧?若果她跳崖的话,我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尚未想出答案,只见那白衣美女双臂微举,姿势异常美观悦目。然后向前一跃,飞到黑暗的空气中。无情公手张咸骇然惊叫一声,突然疾跃出悬崖,猿臂一伸,把她拦腰抱住。
两人身形刚合,便如陨星般电急下坠。白衣美女微微挣扎一下,便半昏迷地四肢瘫软。无情公于张咸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现在我怎么办呢?已无法再转回去……”这个念头一掠即过,寒冷的空气从脚底掠体而升。他觉得五脏直向上翻涌,热血充满在脑中,眼前金星直冒,一瞬间他也入于半昏迷状态。
黎明时分,两条人影并肩直扑奔上山顶。这两人正是那独臂野豺吕声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他们分头在山上各处搜索一下,不约而同地聚合在悬崖边。
地哑星君落青山因天生残疾,故而目力听觉以及心思都还远胜于常人。他细细勘查一会儿,便指指悬崖之下。两人面现愁色,沿着悬崖边,攀揉而下。那石壁上尽是又肥又厚的青苔,其滑无比。他们虽是武林好手,但那悬崖深不可测。他们纵不像常人般见而晕眩失足,但终有点儿凛惧,是以下落得甚慢。
独臂野豺吕声瞥见不远处的藤蔓上,有一条白罗巾,登时为之大骇。横移过去,用牙咬着缘壁老藤。腾出手去取过那条白罗巾一看,果然是女人之物。他引吭大叫道:“张公子……公子……”侧耳而听,壑底传回来他的叫声,清晰异常。
他颓然地丢掉那条白罗巾,向地哑星君落青山苦笑一下道:“咱们只怕公子尸骸,也无法寻回。”地哑星君蒋青山默然片刻,复又缓缓下降。
两人下降之势突然快得多,原来峭直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萝。以他们的武功,要有一点儿可供换力之物,便可上下自如。不过事实上,也甚危险。因为藤萝承力不大,偶一不慎便且跌坠下无底绝壑。蒋、吕两人护主心布,居然把自身安危,完全置诸脑后。
地哑星君落青山忽然呵呵连叫,斜向左方援下。独臂野豺吕声料他必有发现,忙忙跟踪追下。两人降落了七、八丈忽见脚下二丈余处的四五株古松斜伸出来,并排而列。树上因藤蔓密切,形成三四个丈大的藤盘,在那当中的藤盘上,赫然卧着两个人。一个是无情公子张咸,另一个却是白衣映眼,天香国色的女人。他们都睁大了眼睛,但似乎已受了伤,故此没有移动。无情公子张咸情形较佳,头颅不时转动,口中微弱地呼唤着吕、蒋两人之名。
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从直到这时,才完全放心。地哑星君蒋青山喜得啊啊直叫,转眼间,已援降在松树旁边。忽见这棵松树已堪堪折断,不由得又骇出冷汗,忙忙用力抓住藤盘边缘。
白衣美女缓缓闭上美眸,容态是那么惹人爱怜。地哑星君蒋青山见了,登时原谅少主为她涉险而差点粉身碎骨之事。心想这个姑娘的确人见人怜,换作自己,恐怕也不能坐视她跌坠悬崖下。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知你们一定会找到我们。”
独臂野豺吕声一改粗暴之态,柔声道:“公子现在大可放心,可曾伤了那儿么?”
无情公子张咸道:“大概断了七根肋骨,不碍事。这位姑娘震伤了内部,你们等会儿要轻点动手脚。”
独臂野豺吕声答道:“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妥妥当当把她救上去。她是谁呢?”这时吕声已看清楚了这位美艳绝世的白衣姑娘的面庞,因此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柔。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先把她救上去吧!”
白衣姑娘倏然张开眼睛,微弱道:“不,你先上去吧。唉,最好任得我葬身绝壑,我在黄泉之下,也会记得你们这番好意。”
无情公子张咸诧道:“为什么?有什么事迫得你非死不可呢?”
她轻轻叹口气,道:“所有的人,开始时,都对我很好。可是到最后,一定非常残酷忍心地对待我……”
无情公子张咸侧转头,凝望着她美丽之极的侧面,忽见她眼角泪光莹然,那颗心为之软得不能再软,坚决地道:“请你记着,我是例外,我会始终如于对待你。”
她微弱地道:“时间会证实一切美丽的诺言。唉,可是我活下去干什么呢?”
独臂野豺吕声迅速地先将无情公子张咸搬到隔邻的一个坚牢的藤蔓上,然后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两人,一齐合力将那白衣姑娘尽快地弄上去。无情公子张咸双肋疼痛难当,但他仍然微笑地望着天空,反复地想道:“她终于开口了,而且口气相当亲切……”
古今以来,情之一字,最是玄妙,魔力也最大。
试看无情公子张咸一生以无情两字标榜,但他果真是无情么?他可以不眨眼地杀死许多人,所有的哀号呻吟,都不能令他恻然心动。但他一旦堕在情网中,一个叹息,一句低语,便足以令他神魂颠倒地去反复推想。唯有他这种心冷肠硬的人,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比什么人都要热烈和真挚。
不久以后,他和那位白衣姑娘都一同躺在村舍中,而且是同一个房间。蒋、吕两人身畔异药甚多,而那地哑星君蒋青山更擅长跌打伤磕,故此张咸的肋骨已接合得非常准确。只有那白衣姑娘的内伤,不是咄嗟间可以奏功。
无情公子张咸躺了四天后,已可以起床,走动如常。但还得过一段短时间,才能如常运动。在那四日之中,他一直注意着那白衣姑娘的动静,同时极力避免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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