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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青石条门槛，已经踩出凹槽。进门*院宽广，迎面一座重檐瓦房，房顶瓦脊是一条长长龙蛇，瓦当图案依稀可见。夯土台基上两只石头赑屃，驮着合抱粗的圆木柱子。可以想象，这座房子的主人当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院子里的人或者闲聊，或者封装纸钱，或者匆匆走动。如果不是录音机在播放哀乐，如果不是正堂门前吊朵斗大的白花，如果不是还有几个孩子戴着孝，仅仅从人们喜气洋洋的脸上，一点看不出在办丧事。
贵先生和香香突然出现，犹如油锅里泼进一瓢水，惊动了整个宅院。
枝春姑娘从屋里一路小跑出来，不知是惊喜还是刚刚哀悼过亡人，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她上来挽着香香，去匡一斤灵堂。
墙上一张放大的遗像，匡一斤瞪着惊恐的眼睛面部僵硬。中间一口棺材，竖对门口。进门烧着一堆纸钱，旁边几块供人下跪的垫子。
香香要去跪下，枝春姑娘急忙拉住说：他受不起的，你最多给他鞠个躬。贵先生鞠了一躬还要鞠，枝春姑娘一把扯住他：他受不起你三鞠躬，点个头就够了。
枝春姑娘招呼人搬来两把椅子，放在院子中央，她伺候贵先生和香香坐下。几个乡下姑娘直勾勾地盯着香香，却又羞羞怯怯不敢靠近，像是在看天外来客。香香并不善于虚应场景，她跟那些姑娘不认识，便一个都不理睬，只是静静地望着匡一斤灵堂黯然神伤。
过学农等人围住贵先生，过学农说：狗日的匡一斤好大面子，惊动你们都来送他。旁边人说：贵行长姐弟仁慈，不计他匡一斤的仇。枝春姑娘大声嚷：不好扯点别的话吗，新年大节扯那死人干什么！
过学农便问：那家大工厂哪天能修好？
贵先生说：照他们的计划，再过半年第一期就要投产。
他们招工，会不会给我们村干部分配几个招工指标？
我来给高董事长说，他会体谅你们村干部的难处。
第二十五章 强力展示（4）
那就多谢喽。这样吗，我们村干部还有点积极性。
可马上就有人揭发他：过支书，你一家人都有工作，你拿了指标肯定要卖高价钱。
过学农怒斥那人：胡扯淡！
这人向贵先生自我介绍，他叫匡少安，跟匡一斤是同一曾祖下面的亲房兄弟，是跟匡一斤血缘最近的人。他央求贵先生给他一个指标，说他读过初中，干活肯卖力气。
过学农立即以牙还牙揭发他：我要他把匡一斤骨灰抱回来，他死活不肯。我说就你们是最亲的了，你不去难道叫外人去？他说过了三代就扯不上亲戚了。这时候又来认亲，不要理他！
枝春姑娘也怒斥匡少安：匡一斤的鱼塘房子都给你占去了，你还嫌不够？这回给匡一斤发丧，你要分点钱出来，不然就把鱼塘房子退出来，凭哪样要归你？
匡少安涨红了脸说：先就讲好了的，我只是送一份五十元的大礼，这时候要我来分摊开销，没这个说法。谁要你扯出这么大场面，照我说挖个坑埋了就是。你把场面扯开收不拢，来榨我的油水，我看你就是眼红我们匡家的鱼塘房子！
过学农骂他：混账东西，人家枝春忙前忙后一点不计较，你在背后盘心思，还恶狗咬人一口。我跟你说，匡一斤的鱼塘归集体，那座房子的屋基也是占的集体土地，别想你一个人就贪占了，都要交给村里。
匡少安蹦跳起来，跟过学农大吵大闹，吵急了就恶言相向。旁人赶紧劝解，多半认为匡少安无理，不该他占有匡一斤的财产，应该归集体。
贵先生笑眯眯地看他们吵架，脑子里却是在想：集体是什么？他不由得回想，那时他多希望进入一个集体，没有集体他孤立无援，甚至没人听他申述委屈。现在他算进入集体了吗？肯定不再是个体，然而他算归入了哪一个集体呢？
他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很羡慕没有集体的人。不过他立即消除了这个念头，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在他的身上，背负着一个何其沉重的集体！
春节后突然特别忙碌，开发区大小官员都在忙一件事，忙着筹备恢复古集镇政府和召开古集镇人代会。
谁能作为代表很重要，谁能当选为镇长、副镇长更是重要。
光震行长和甘茹副行长赶来开发区，他们跟高点秘密碰头。
过后高点告诉元子和贵先生，光震行长希望得到高点的配合，阻止束空兼任镇长。
按照光震行长的设想，古集镇七个镇长中，至多给峰县一个名额，可以给MDI公司两个名额，金瓯银行必须占有四个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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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名额，光震行长考虑：由加仁做镇长兼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保元做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副镇长，贵先生做金瓯银行开发区支行正科级副行长兼副镇长，元子做金瓯银行开发区支行正科级书记兼副镇长。
给峰县一个名额，由他们派一个人来做副镇长兼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
MDI公司的两个名额，高点说，他要推荐一个人做副镇长兼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另外推荐一个人，做副镇长兼开发区警察局长。
双方谈得很愉快，只是担心两件事：一是担心汤谷市里不同意，二是担心他们推荐的候选人在选举时落选。高点答应由他去做汤谷市里的工作，选举过程中的工作由金瓯银行来做。
峰县成立了一个“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在组长束空带领下进入开发区。他们除了检查指导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外，还要对金瓯银行开发区支行、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区内十个村等重点单位的组织建设进行全面检查。
第二十五章 强力展示（5）
贵先生立即将这一情况向光震行长汇报，请示如何应对。
光震行长在电话里说：是冲着选票来的。他们无非两个手段，一手吓唬，一手拉拢。你们和加仁、保元商量一下，一是给基层干部壮胆，不要怕；二是争取基层干部站在我们立场上。束空赤手空拳怎么争取大家支持，你们可以从预算中安排一笔费用，处理好各方面关系。
贵先生找来元子商量，问她从哪里安排这笔费用。
元子在俄国期间，听说了也看见了不少苏联解体后的混乱，以及混乱中的抢夺和“红色董事”的冉冉升起，这一切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回国后她的思想发生了明显变化，她的目标甚至比贵先生还要明确，那就是占领开发区，把开发区作为自己的领地。
而要占领开发区，必须挤进权力核心。因此她说：从合伙做香烟的分成中来安排，把人心全部收归我们这边。
两个人又一起去找加仁、保元商量。
加仁有点心疼：这笔钱可以说是我们的私房钱，用于公家开销太可惜。公家的开销嘛，还是应该从财务结算中心的大账中支出。
元子说：大账上赤字上千万了，哪里还有钱。
反正赤字，多点少点有什么关系，等发售开发区建设债券，一起填补好啦。
发售政府债券就是把今后的税提前征收，窟窿太大以后的税源不足填补怎么办？
摸黑吃甘蔗，只管咬甜的一头，还能管后面的事！
照加仁的办法不会错！保元说，他也赞同从大账开销。
贵先生则是担心：从大账上开支不符合财经纪律，账不好做。
加仁忽然想到：哦，对了。MDI公司应该上缴给管委会的费用，包括三千亩土地的青苗补偿费，能不能减免一些？比如减免一百万，回扣五十万给我们，大家都不吃亏。
贵先生说：这要你们管委会出台一个政策，否则不好减免。加仁保证管委会能搞出这么个政策。
保元又建议：这办法不错。要弄就多弄点，别弄个几百万不痛不痒。
几百万保元都看不上，你的“一亩三分地”到底有多少收成？见元子又问这事，保元嘻嘻哈哈地说：出账也多，一收一支，一年到头就是抹个平。
几个人一起说他一毛不拔，只是哭穷。但任由怎么调侃他，保元还是不拔一毛，他就是叫穷。
宛秀很善于算计，她觉得回扣百分之五十太少，她找MDI公司财务总监方少雄商量。宛秀提出，减免一百万回扣八十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方少雄答应回扣百分之七十五。
宛秀高兴极了，她兴高采烈地向元子汇报，多讨回来百分之二十五。可元子没有表扬她，贵先生在一旁提醒宛秀：做事要考虑长期回报。宛秀这才猛然醒悟，干吗要为公家多讨回百分之二十五，而且还是从高点的公司刨出来的。她立即赶去对方少雄说：回扣百分之七十五太多，给百分之五十就足够了。
于是方少雄拿出若干信封，各有酬谢，直乐得几个股长连声称赞方少雄做事很懂规矩。他们还来鼓动元子，说方少雄等人背井离乡来古集，缺少各方面的关心，应该请MDI公司几个人吃顿饭，元子含笑答应了。
枝春姑娘听说是公家请客，立即派人购买那些有利于饭店多赚的海鲜山珍时令蔬菜。请客的钱花得高兴，被请的吃得舒畅。
到夜里十点还余兴未尽，他们商量再换种方式娱乐。方少雄建议开车去汤谷打保龄球，好几个人叫没趣。保元建议唱卡拉OK，遭到一通嘲笑。加仁说汤谷的旱冰场不错，有人嫌溜冰也没趣。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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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强力展示（6）
陈沉一向不多话，他挂名MDI公司董事长特别助理，却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事。他从不提曾经见过贵先生，贵先生也不提多年前被他那双力大无穷的手拎进汽车的事。
这时陈沉建议：今晚就散。登县有个外商搞的高尔夫球场，找个星期天我请客。这建议立即煽动起大家无限热情。
春分前后的气候最宜人。早晨起来，贵先生照例去河边锻炼身体，继续练习戳人眼睛的功夫。经过长期锻炼，他发现自己的手腕非常有力，他只要屏气发力一戳，树干上立即现出两个小坑。他情不自禁地赞叹：噢，我也算铁腕人物了！
他一身热气腾腾地跑回客房，香香已经梳洗好，正端坐在阳台抚琴吟唱。元子也已经醒来，正在她的阳台适量锻炼。两个阳台几乎相连，两个美艳姑娘一动一静成为一道风景，连院墙外面的过往行人，都禁不住驻足流连。
上班不久，贵先生接到甘茹副行长打来的电话，她对贵先生说：分行考虑加快贷款核销，那些农民的贷款也抓紧核销一批。给你们安排两千万核销计划，手续要做到经得起检查。
元子大发感慨：束空跟我们拗什么劲，花那么多心思在古集争选票。只要我们把核销两千万的计划传扬出去，贫下中农同志们，还有几个听他召唤。元子进一步建议：要分行增加点计划。现在的农民贷款余额四千多万，要做就把问题基本上解决。
贵先生怕讨个没趣，他面露难色，不敢去争取。于是元子亲自打电话，她跟甘茹副行长姐妹样亲热。她们先是嘻嘻哈哈一通说笑，末了元子说：再给点计划吧，两千万不够安排。
就是怕你纠缠，才打电话给贵先生。
你们不能看他听话就欺负人呀。
他听话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当心什么时候，我也羞得你下不了台，当我不知道哩。
不许胡说。既然你要讹诈，我就心甘情愿地让你讹诈一回。再给你们一千万吧！
加仁一听可以核销三千万贷款，乐得跟孩子似的：这事要好好做点文章，三千万一笔就勾销了，哎呀，需要好好做点文章！
可是元子说：这点钱是给农民的，你们的官员不准一人咬一口。不然民心都失了，我们就要挨咒骂。
加仁说：你手举肉骨头晃荡晃荡，哪条狗不要扑上来咬啊。
村里的干部另外考虑。这三千万要给农民，不然得不到拥护。贵先生很赞同元子的意见。
加仁问：村干部怎么考虑？
贵先生说： MDI公司回扣的钱还没动哩。只要那些干部把核销工作做好，以后给他们发奖金。
元子进一步建议：不是要造声势吗，束空带个工作组到处吓唬人，我们也搞个工作组到农村去，到处做好人。
加仁、贵先生都赞叹这是个好主意。
很快就组建五个“不良贷款核销工作组”，房紫燕、过大山、翟姑、宛秀、过勤耕分别担任组长。
加仁又从开发区机关干部中抽调二十个人，作为工作组成员。
抽调人时引发不小的骚动。听说是去审定农民的贷款核销，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都想挤进工作组来，以至于挤进来的都是各机关头头脑脑。他们都有不少亲戚在农村，都希望把自己亲戚的贷款全部核销，因此现在他们不再计较级别，只服从好处。
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