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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我怕您承受不起。
你说什么?!
全世昌果然有点动怒,呼地坐了起来。
韩东新却不理会他的反应,忽然换个口气说:
咱们说别的吧。您是博导,大学问家,我想请教一个问题,什么叫色厉内荏?
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前些日子市委开会,您在会上大发雷霆,就当前人们痛恨的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现象,说了许多措辞激烈的话,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您来古城之后第一次发这么大火。我旁边坐的一个干部,用指头在桌子上写了这么四个字,后来又擦了。您知道,我是学的理科,文字功夫不深,所以特意向您请教。
韩东新还要往下说,全世昌的脸色已有点难看起来,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韩东新便就此打住,不说了。
说,再说下去!
全世昌似乎平静下来。
好吧。我个人认为,光发火是没有用的,关健是看行动。马克思当年就讲过了,一步实际行动胜过一沓纲领。而且,马克思还讲过,历史一般都是重复两次,只不过第一次出现时是悲剧,而第二次就变成了喜剧。我的意思是说,在单龙泉时代,古城买官卖官成风,但单龙泉自己也总是逢会必讲,逢讲必骂,您可不能再重复他的路子了。
这一下,全世昌再也忍不住了,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地上走来走去。但他显然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从始至终没有爆发出来,如果换了单龙泉,早和韩东新吵起来了。一直走了好一会儿,全世昌狂暴的内心似乎又一次平静下来,依旧微笑着:
东新啊,我和你是有约在先的,所以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生气的。况且,生气是无能的表现,生气也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在一块如此特殊的环境下,也许我注定要承受许多许多。其实,这些传言我也听到不少。用了一个齐秦,就引来很多的流言蜚语,有人甚至传得神乎其神,说齐秦给了我二十万。对于这种无稽之谈,你韩东新相信吗?
这个嘛……如果说实话,我是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因为齐秦的使用,的确比较特殊。
有什么特殊的!当时投票,齐秦排名第一,这可是群众选出来的。
真的?
当然真的。
对于这个结果,韩东新一直很困惑,魏刚和姐姐她们更是根本不信,一口咬定那纯粹是个幌子。对于眼前的这个人,韩东新也有点困惑起来,因为他显得那样诚恳那样实在,而他讲的内容又与现实差距那么大,与许多干部私下的议论截然相反。是大家都误会了,还是这个人太会作伪了?虚伪,如果虚伪到如此真诚的程度,那就太令人可怕了。韩东新始终注意捕捉着金丝眼镜后那深潭般的眼睛,捕捉着眼睛里的每一丝波纹,却始终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愚蠢,下级怎么能跟上级较真呢,只好低下头不吱声了。
全世昌忽然严肃地说:
不要再闲扯了,现在咱们言归正传。今儿我专门请你来,是要和你谈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这就是对于齐秦和古城区的工作,我们就是要坚决支持。在这一点上,不管外面人怎么说,我的态度始终是不变的,也希望你们正确对待。
韩东新心里不由得冷笑不已,原来这样,想要封我的嘴,弹压我?我韩东新偏不吃这一套!立刻大着胆子,把有关区纺织厂改造的前前后后向全世昌汇报了一次,最后以同样严肃的口吻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希望市委和全书记能够干涉、过问。如果到时候出了问题,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听着他不动声色又言之凿凿的汇报,全世昌的脸色明显地难看起来,隐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吃了他似的……等他说完,全世昌已似乎愤怒到了极点,好半天才冷笑着说:
我已经讲了,对于古城区的工作我们都要坚决支持。这件事,我可以问问齐秦。但是,我相信齐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今后你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在失望与愤怒的交织中,韩东新似乎终于明白齐秦之所以那样忘乎所以的真正原因了,再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一直走到阴幽的院子里,才扭头丢下一句话:
既然如此,你免了我吧。
11
冯慧生又站起来,兴奋地对他说:其实,你老弟对我这个人一点儿也不了解,我这一段虽然走了背运,但是从内心讲并不怨你。要恨,我只恨古城历史上就是一个工业基础十分薄弱的地方,所谓国有工业,都是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办“小化肥、小水泥、小钢铁”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些年撤县建市,城市扩大了好几倍,基础建设突飞猛进,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但是工业项目没上几个,支撑古城经济的依然是这些小企业,按报表统计足有五十多个,但真正运转的不到三分之一。自从当了经委主任,韩东新一直就在琢磨如何加快这些小企业的改革、改造步伐。方案拿出来了,报告也打上去了,然而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像同风车作战的唐·吉诃德那样可笑,一点手段和办法也没有了。坐在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里,手捧着那一堆材料、报告,真的非常沮丧。国情就是这样,如果主要领导不支持,作为一个部门负责人,他几乎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不知怎的,他和全世昌吵架的事竟很快在干部们中间传播开来,许多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他们就在现场一般,许多关系好点儿的纷纷打电话,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辞职?有人甚至断言,他现在已经辞职了,只等着市委常委会批准呢。一上班,他的办公室门口就围满了人。一问才知,原来都是几个正在改制的企业职工代表。在目前的改制中,一些原来的厂长、经理被撤了职,企业正在召开代表大会,选举产生新的领导班子。一听说他已经辞职,都有点后怕起来。韩东新费了好大口舌,这些人才将信将疑地离去,但是根据搜集来的情况,这些企业的改革已完全停顿下来。
连久不露面的冯慧生,也兴冲冲地来上班了。此人在古城可真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单龙泉执政的那几年,在经委几乎是一手遮天。老主任几乎什么事儿也不管,有人来请示工作,都推给冯慧生了。韩东新上任之后,立即组织了一次机关财务审计。一个小小的市经委,违纪金额高达数十万元,而且有十几万纯粹是打的白条子。冯慧生只在条子上极其潦草地写了个名字,大笔大笔的资金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目前,市纪委调查组还没有撤走,他怎么就兴头起来了?
一见面,冯慧生就兴冲冲地告诉他,有一个企业老板,准备投资十万元,拯救目前陷入困境的古城传统剧种——古城梆子,事情已经谈妥了,惟一的条件是希望能和他们夫妻一块儿吃顿饭。
一个什么企业家?
对于这位面和心不和的人物,韩东新自然十分警惕。
建筑企业,省十九工程局。
一个建筑企业,怎么会有兴趣搞这种事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李经理原来也是学艺术的,半道出家才搞了建筑,有一次听说目前古城梆子都要绝种了,演员们都流失到社会上了,李经理就十分伤心,想当年他还编过一个梆子剧本呢,所以非要赞助不可。况且这也是一种投资,文化投资嘛,目前的企业都很注重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得多。他说,只要在每次演出前冠上他十九工程局的名儿就行,天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
这事我不去,韩东新依旧兴奋不起来:阎丽雯的事儿我不管,要去你们直接找她去好了。
这……这……你不是成心让我们难堪吗?
冯慧生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显得很没面子,一屁股坐下不吭声了。
就在这时,丽雯的电话也打来了。听着丽雯电话里焦急的声音,韩东新犹豫片刻,只好对冯慧生说:好吧,既然如此,参加也好。不过咱有话在先,范围可不能大了。
那当然,只有我们几个。
齐秦这个人,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小人。想当年单书记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还在背后捅单书记的刀子。如果不是他在省委调查组面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单书记根本就不会受处分,市纪委怎么会来调查我的问题?
对,这话你算是说到根子上了!韩东新一下子对冯慧生顿生好感,觉得这个人其实还是挺单纯的,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阴。至于那些白条子,按照他的说法,全是市委、政府领导要出门花钱,他无可奈何才报账的。如果他阴险过人,也就不会无所顾忌地把那么多白条子入账了。人人都有优点,人人也都有缺点,关键是别像齐秦那么阴,对不对?
中午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也很漫长。大家一见如故,都很动感情。韩东新本来就容易激动,受了这种热烈气氛的感染,更是情绪高涨,一杯接一杯劝酒,说了许多动感情的话,也说了许多比较出格的话。比如对于齐秦的品评,似乎就有点太过分,而且他表示,如果齐秦再一意孤行,他就要到上面告他,非把他整倒不可。酒醒之后,自然非常后悔,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益了。阎丽雯当时也很感动,不仅喝了很多酒,还破例为大家清唱了一曲拿手的“走西口”小调……一直闹腾到三四点钟,人们还嚷着不散,只好又去了歌舞厅,人人清唱了几首流行歌曲,才一一握手道别。等到一觉醒来,已是半夜时分了。
看到他终于醒来,阎丽雯扶他坐起来些,背后垫两个枕头,又绞一块毛巾为他敷着,才拿出一个大包,交给了他。
这是什么?
韩东新吃了一惊。
你怎么忘了,当时不是那个李经理亲自交给你的吗?
李经理……大包……韩东新吃力地回想着,却恍恍惚惚,头沉沉的什么也想不清楚。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沓沓崭新的票子,连编号都挨着的,显然刚从银行提出来。
这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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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他说另外五万,将来用支票打到单位账上。
这样恐怕不好吧……韩东新竭力思索着,当时的情景实在已很模糊。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只好摇摇头说: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等明天上了班,你就把它交到单位去吧。总之,这笔款都是赞助单位的,我们个人不能留,留下不好。
好吧,我听你的。阎丽雯似乎有点儿遗憾,依旧听话地点点头。
就在古城区纺织厂改造项目即将竣工的时候,一个不幸的事故发生了。后整理部分的一号车间突然发生大面积坍塌,一下子死了六个进行机器调试的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这一事件的发生,震惊了省市区三级领导,引起媒体广泛关注,也引发了人们对工程发包过程种种不正常现象的大量猜测。韩东新当时正在外地开会,魏刚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向他通报各种各样的消息。什么全书记陪着一位副省长参加现场抢救啦;齐秦和项目领导组组长老侯连续数日不睡觉,一直在现场指挥救援啦;什么工人们开始上访,打出了清除腐败的旗帜,把市委大院包围啦;什么省市两级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进驻该厂开展工作,老侯和齐秦等人都接受了调查组的询问啦……对于这些情况,韩东新自然十分关注,也指示市经委要把自身掌握的情况写成专题报告,并积极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但他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对。怎么组织联合调查组,竟没有从他们经委抽一个人?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必须回古城去。马拉松式的会议还有一天结束,紧接着还安排了两天参观游览,但他的心早已回到了纺织厂事故现场……假终于请妥,明天一早他就要驱车返回了。就在这一天晚上,一直乐观、兴奋的魏刚忽然连声音都变了:
别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听够了!魏刚终于忍耐不住,心剧烈地跳动着,好像随时要梗塞似的,两眼也像在喷火,直直地盯着他:说了这么半天,你跟我来这个,你哄三岁小孩子去吧!我魏刚倒了霉,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说来说去,韩东新不就是说话随便一点,办事直了一点,与你们的利益发生了冲撞,你们就往死里整他吗?你说你不放过一个坏人,在我看来,齐秦这个人就是坏人,想不到你来古城才几天时间,就和这样的人沆瀣一气,穿一条裤子了,真让我寒心、痛心……我可警告你,如果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栽大跟头的!
一见面,全世昌就笑呵呵拉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跌坐在沙发上。全世昌身穿浴衣,趿着拖鞋,一脸胜利者的得意与自豪:
我知道你就要来,你果然就来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