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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三个人横躺在宿舍里的一张床上,小夕在我与艾莲的中间说着胡话,黑暗的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体里散发出的水果与酒精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仿佛是正在腐烂的水果般甜腥。这令我想起小的时候我总是贪恋那些可以通宵不睡觉的夜晚,过十四岁生日时我们班级里所有的人都去了一个野营基地,晚上十个女生挤在小木屋里打地铺,整夜地说话,直到凌晨突然有匹脱了缰的马经过了我们的窗前,如今想来这是多么遥远和不可触及,以至于我跟忡忡曾经反复争论过那天凌晨是否真的有一匹浪漫的跑脱了的马独自经过我们的窗前。
“为什么女生不可以爱上女生?”小夕说,她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我总是记得这句。
“没有人说不可以。”我真是这样想。
“可是他们都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我从小就听到这样的话,他们都是这样说的,他们总是对的,我总是错的。”小夕继续说着,并且轻声笑起来。
“想想小柔。”艾莲说。
那个逃课在宿舍里面看《心动》的下午竟然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可能和这个人相恋,但你可能嫁的是另外一个人”,这些旁白还是清晰地记着,年老了的浩君看起来很可怜,像个老孩子,拥挤在导游团里面多少是窘迫的,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有我想象中的强大,而陈莉对小柔的爱呢,一个女生爱上另一个女生其实也会有一个很简单的开头,和比别人更艰难的结果,哪种爱才更磅礴呢?我想着张艾嘉现在的模样,她短发紧贴着耳垂,走路喝水都是气定神闲,我想着要长到那个年纪还要经历多少事情,那么艰难,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可以一关一关地挺过来,也根本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会不会到最后所有的骄傲都被夺走。心里觉得慌张起来,那些慌张是对未知岁月的恐惧和担心,我们都是蒲岛太郎,我们都摆脱不了时间强加于我们身上的东西,而那个最终将陪伴身边的男人,或者真是一个无爱者。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我梦见忡忡,她站在十字路口等车,背着她中学里面常背的书包,倔强地抬头盯着红绿灯看,我是想唤住她的,但是身体被一只手阻隔,又是这只潮湿的绵软的手,像是女人的手指一般渗着脂粉气,每每这只手抚摩过我的身体我就不能够动弹,我眼睁睁地看着红灯转成黄灯,瞬间又转成绿灯,忡忡像只逃跑的兔子一样消失了,我心中充满沮丧,塞满柔软的棉花团,想与那只手做抗争,但是身体在愉悦的绵软里面不能够动,仿佛一张刚被放空的弓,而潮气令我厌恶,令我感到脏,恶心,猥琐,手闷住我的口鼻
,我才挣扎着醒过来。
身边两个女生都安静地躺着,小夕磨着牙齿发出低沉的啜泣声,艾莲背对着我们。我悄然起身去水房里洗热水澡,试图让皮肤在滚烫的水流里面枯萎,起皱,彻底消除那只柔软的手在梦境里留下的痕迹,这个梦一直延续,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来一次,倒是那些蒸汽弥漫的凌晨令人清醒,那只手在提醒着我关于马肯的过去,当我渐渐忘记初恋的时候,它往复重来。
小夕问我:“你还愿意再见到马肯么?”
“决不,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他。”这一切就好像我多么急于摆脱这个梦境。
这是在山坡上最后一个绵延不绝的夏天,小夕也已经找到了工作,她依然留在南方,将去一所中学里面做语文老师,其实她并没有梦想过要做老师,那只是她在与她父亲吵架的时候突然之间编出来的理由,但她为了赌这一口气,还是决定将这个理由变成一个决定,凭她的能力和资质她很快就在一所非常好的学校里面谋得了职位。于是真的只剩下我,我没有得到任何公司或是杂志社的只言片语。我已经失去了耐心,而狂躁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发泄,我不愿意叫小夕看到我的失常,我不愿意叫别人看到我很在乎这些事情,我但愿我是雌雄大盗里的邦尼女郎,可以换上连衣裙就跟着英雄跳上轿车私奔,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根本无从回答。
艾莲肯收留我,如果直到六月份我依然没有在北方找到工作的话,我也将被赶出学校去,艾莲请我去她的家里面住,她自己租了一个房子,每个月五百块钱的房租,有热水。她说:“你可以每天都洗到热水澡,也不用担心住多长的时间,我不要你的钱。”
但是我怎么能够不担心,我每天都在等待着电话铃响起来,或者是等待着门房里面摆着我的信,我摆着一个被人遗忘的姿势,每天都在盼望着从北方来的消息,这个城市从一开始就带给了我巨大的失望,好像是个庞大的怪物压在我的头顶,而我执拗着偏偏不肯放弃,哪怕那个面目陌生的城市狠狠向我撞来,试图将我撞出界,我也不知道躲。而那些来到南方前的日子反复出现,东面城市最后的日子突然变得面目清晰起来。那时候假期里也是要早起苦读的,我和忡忡都爬不起来,于是就打电话,我们每天清晨打电话,讲笑话来驱散彼此的困意,然后讲好一二三从被子里爬起来,光着身体站在冷飕飕的空气里面,继续讲话,这就彻底清醒过来了。这些都很艰难,可是这样的艰难我知道只要付出努力就会好起来。但是现在呢,我所付出的努力都好像是打进了棉花里面,怎么也不着力,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毕业典礼结束的那天,我没有参加系里面的聚餐会,想必那又是充斥着啤酒和表白的场合,而这里已经没有我想要的浪漫了。曾经传说在山坡最最黄金的年代里面,有男生搬来钢琴在女生宿舍的外面弹琴唱歌,那时候女生宿舍底下的铁栏杆总是到了十点就上锁,于是夜晚,男生和女生隔着铁栏杆拉起手来,唱歌。而现在呢,我害怕在聚餐会上一个满嘴酒气的男生突然冲上来要拥抱我,我也不想假惺惺地与大家一起哭,我只是想与小夕还有艾莲再爬一次山,再游一次泳,穿着比基尼晒太阳。
我自己回到宿舍里面,小夕也不在,房间里面少有的安静和杂乱,她已经开始整理东西,整个走廊里面都分散地摆着纸板箱和麻编袋,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临阵脱逃的气氛,很仓促,好像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赶路,不停有预定的火车票和飞机票送到门房,于是阿姨就拿着票子来叫门,这就像是一场匆促散场的大戏,到结尾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无心恋战。
风把小夕床头的信纸都吹散在地上,我去拾,这才发现这些都并不是信纸,那些打印的信件上面竟然全部都写着我的名字。
我慌乱到发憷,好似根本不应该发现这样一个惊人的秘密,收件人全部是我,而寄件人是我投递简历过去的各种公司和杂志社,我竟然收到了那么多回复信件,里面除了三封是拒绝之外,其余的五封全部都是接受的,甚至有一个北方很知名的出版社都给了我编辑职位,我根本来不及震惊就已经先高兴起来了。我把那些纸叠起来仔细翻看,确确实实是我的名字,这简直就是这个夏天我最兴奋的一天。
等到小夕推开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把这些信都藏起来了。
她看着我拿着信的手,我也看着她,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把包从肩膀上卸了下来,慌乱而紧张地在里面翻腾着,终于拿出来一个信封,递到我的手里面,我接过来,掂了掂分量,问:“这里面是什么?”
“是去年夏天在山坡上拍的照片,胶卷被我忘记了,理东西的时候才翻出来,对不起,到现在才想起来要把这些照片印出来,我想再不印就来不及了。”小夕低声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很轻声地问她,指指那些信,很担心,但是我们总要面对这个问题,“是因为马肯么,你也喜欢他,我不该跟他谈恋爱是么?”
“不,不是的。”小夕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眼泪一下子就布满了整个面孔,那些巨大的泪珠迅速地顺着她的面孔砸到地上,多像是山坡上面毫无征兆的雨。“为什么你可以去北方,为什么我想离开却怎么也走不了,你却是多么容易就从东面来到南方,现在又可以去北方,你真的太走运了,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走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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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也并非没有付出努力,这些都是我自己争取得来的。”我辩解。
“谁没有争取过呢,我也争取过,我或许比你更用力,但是根本就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就是没有用,就是没有用!有些事情不是争取了就得到了的,世界上就有像你这样的幸运儿,而你自己却根本是蒙在鼓里。”
“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你不知道艾莲喜欢你么,你不知道艾莲喜欢的人是你么?”小夕大声地说完,这才号啕大哭起来,终于是崩溃了的。我们甚至都忘记了关门,但是在这样毕业的季节里面哭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过去每一年甚至都有人用最最惨烈的方式自杀,从山上跳下去,脑浆涂地,像是要把自己葬身于这葱郁的树林之中,大部分是农村来的学生,读了四年书却找不到一个好工作,我虽然从未见过那场景,但是每每到六月总也是心有戚戚,走在山坡上老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唯恐看见一大片的黑影从天而降。
而小夕的话像把钝了的锥子一样直刺到我心里去,我已经无从应对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艾莲会爱上我,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我这才明白过来所有的事情是怎么样的。那个坐在窗户前涂指甲油、光裸着大腿的小夕,那个怀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的小夕,只是因为她爱上的是一个女孩,她喜欢的人是艾莲。
“那个晚上你们真的以为我喝醉了么,我知道艾莲越过我的身体抚摩了你,可是我只能够装睡,他们都爱你,马肯也爱你,艾莲也爱你,这难道还不够幸运么?”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我真的嫉妒你了行么?”
“我喜欢艾莲,我从中学开始就喜欢她,我喜欢她已经七年了,你怎么可以抢走她呢?”
我没有办法再生气,没有办法再对着她发火,但是也没有办法立刻原谅她,我只能够把那些信件都叠起来,揣在怀里,然后冲出门去。她的哭声在我的身后惊天动地,但是我只是感到恐惧,我心里面发凉,曾经是多么亲密的朋友,我们一起洗澡,她几乎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也知道我后腰上的三颗痣,我怎么能够抵御她刺过来的这一刀呢。
我一直奔到山坡底下,找到公用电话亭,颤抖着手喘着气给出版社拨电话,担心我已经错过了他们招聘的最后期限,但是很快就有人答复我,我没有错过,他们等着我暑假一过就过去上班,而且有不错的薪金。
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我紧张的身体像一条重新得到水的鱼一般松弛下来,恨不得将手里面那些纸片都抛散出去,恨不得大叫几声。这才发现手里面还捏着小夕递给我的厚厚的信封,我打开来看,是整沓的五寸彩照。
那是去年夏天我们穿着比基尼在荒凉无人的山坡上拍的照片,艾莲黑色的爆炸头底下挂着彩珠链子,她跌跌撞撞地在凶猛生长的野生植物间奔跑,像个勇士,小夕跟在她的身后,穿着红色的比基尼,两个人的皮肤在阳光底下都是浅棕色的闪闪发亮,我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她们多像是情侣,她们就是一对比任何人都耀眼的情侣,年轻、健康、蓬勃,小夕误解我了,艾莲只应该喜欢她,她们俩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植物,和这里浑然一体。而我呢,我无论怎么晒太阳依然白到刺目,棕色的长头发被风吹乱了覆盖住半张脸,细细的胳膊和细细的腿像是外星球来的小孩,盲目而惘然地站在这整片整片的绿色里面,永远都是一副格格不入的倔强模样。
照片的右下角都印着拍照的日期,二○○二年七月九日。
我觉得心酸极了,我不能够再丢失任何的朋友了,这路上我已经丢了好多人,我这才意识到忡忡已经不会再回到这个山坡了,自从那个短小的明信片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忡忡的任何消息,而我真的得到了工作,我连大学都已经读完了,这可真是不可思议,这时间怎么就像是飞一样呢,就像这一年,忡忡走后的一年,几乎就像是被跳过了一样。
想到这里,我又飞快地奔回去,我得告诉小夕,我们必须还是好朋友,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沿着山坡飞奔而上,看着那两幢绿色的小楼突然出现在视线里面,我的眼泪缓慢地往上涌,又被收回去,我太熟悉这里了,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转弯,哪里会扬起来小树叶,哪里的地上铺满青苔很容易就会滑倒,哪里的树林钻进去就有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