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家尽可能不要呼吸。剩下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年长的矿夫这样说。声音虽然轻轻的,但头上的岩盘还是发出微细的碾扎声。矿工们在黑暗中身体互相挨近着,侧耳倾听,等待任何声音传过来。鹤嘴镐的声音,生命的声音。
他们已经继续这样等待好几个小时了。黑暗一点一点地逐渐把现实溶解掉。一切的一切都觉得像是远古时代发生在什么遥远世界的事似的。或者也觉得一切的一切在久远的未来在某个遥远世界也可能发生的事似的。
大家尽可能不要呼吸。剩下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外面当然大家还在继续挖着洞|穴。简直像电影的一个场景一样。
泥土中她的小狗
窗外下着雨。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单调、无个性而耐心坚强的雨。
雨几乎在我到达这里的同时就开始下起来。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雨还在下。夜晚要睡觉时雨也还在继续下着。这样反反复复的继续了三天。雨一次都没有停过。不,或许不是这样也不一定。雨实际上或许曾经停过几次也不一定。只是假定雨曾经停过,那也是在我睡觉时或眼睛转开时的事。只要我眼睛看外面的时候,雨总是不休止地继续下着。我一醒过来时,雨也总是在下着。
在某种情况下,所谓雨纯粹是个人性的体验。换句话说,意识以雨为中心打转的同时,雨也以意识为中心打转…虽然这是很模糊的说法…但却有这种情形。这样的时候,我的头脑就会非常混乱。因为我会变得搞不清楚现在我所眺望的雨是哪一边的雨。不过这种说法太过于个人了。
毕竟,雨只不过是雨而已。
第四天早晨,我刮过胡子,梳过头发,搭电梯上到四楼的餐厅。由于夜里一个人喝威士忌直到深夜,因此胃里觉得沙沙的,实在不想吃什么早餐,虽然如此却也想不到什么别的事可做。我坐在靠窗的座位,把早餐菜单由上到下看了五遍左右之后,放弃地点了咖啡和不加味的单纯煎蛋卷(omlet)。然后在早餐送来之前,一面望着雨一面抽一根烟。烟草没味道。大概是喝太多威士忌的关系。
六月的星期五早晨,餐厅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不,何只是没有人气。有二十四张餐桌和演奏型钢琴,有像私家游泳池那么大的油画,而客人只有我一个人。加上点的餐只有咖啡和煎蛋卷。穿着白制服的两个服务生没什么事可做地呆呆望着雨。
我把没味道的煎蛋卷吃完之后,一面吸着咖啡一面看早报。报纸总共有二十四页,但却没看到一篇会令人想要仔细去读的报导。试着从第二十四页倒回来往前面的页次翻翻看,但结果还是一样。我把报纸折好放在餐桌上,喝咖啡。
从窗户看得见海。平常可以看见海岸线外数百公尺前方有个绿色小岛,今天早晨却连那轮廓都找不到。雨将灰色天空和阴暗的海之间的界线完全抹消。雨中一切的一切都朦胧得糊成一片。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朦胧得糊成一片,或许是因为我失去眼镜的关系。我闭上眼睛,手从眼睑上压压眼球。右侧的眼睛非常倦怠。过一会儿之后睁开眼睛时,雨还在继续下着。而绿色的岛则被雨推到后面隐藏了起来。
当我从咖啡壶往杯子里倒第二杯咖啡时,有一个年轻女孩子,走进餐厅里来。白色衬衫的肩上披了一件蓝色的薄毛衣,穿着长及膝盖的清爽深蓝色裙子。她一移步就发出咯吱咯吱舒服的声音。上等高跟鞋敲在上等木质地板的声音。由于她的出现,饭店餐厅才终于有了饭店餐厅的样子。服务生们也好像才显得稍微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在人口站定,张望了餐厅一圈。然后瞬间困惑一下。那是当然的。虽说是休闲饭店雨天的星期五,早餐席间居然只有一位客人,再怎么说也未免太寂寞了。较年长的服务生刻不容缓地引她到窗边的座位去。和我相隔两张桌子的邻席。
她坐下后简单地看看菜单,点了葡萄柚汁、卷面包、培根蛋和咖啡。选择这些大概花不了十五秒钟。培根请煎透一点,她说。一副很习惯使唤人的说法。确实就有这种使唤法。
她点完之后,便在桌上托着腮,和我一样地看雨。我和她因为是面对面坐的,所以我可以穿过咖啡壶的把手有意无意地观察她。虽然她在看着雨,不过她是不是真的在看着雨呢。这我就不太能确定了。她看来像是在看着雨的那一侧成这一侧。因为我三天之间都一直在看着雨,所以对看雨的方式已经相当清楚了。至少还可以区别出是真的在看雨或不是的人。
她以早晨来说发型算是梳理得相当整齐。长而柔软,从耳际稍微形成少许波浪。并不时用手指撩一下从额头正中央分开的额发。手指总是用右手的中指。而且每次那样撩过之后,就会把手掌放在桌上盯着瞧一番。一定是她的习惯动作吧。中指和食指稍微分开地并排,无名指和小指则轻轻弯曲着。
算起来属于瘦的。个子不是很高。虽然不是不美,不过嘴唇两端以独特的角度弯曲和眼皮有点厚…令人觉得她好像有某些强烈偏见似的…这可能就会形成个人偏好的分歧点吧。以我的偏好来说,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感觉。服装的品味很好,装扮也很清爽。尤其最好的一点是,她完全令人感觉不到在下雨天星期五的休闲饭店餐厅一个人独自用早餐时,年轻女孩子容易散发的那种独特的氛围。她只是非常平常地喝着咖啡,非常平常地在卷面包上涂奶油,非常平常地把培根蛋送进嘴里。虽然不觉得特别有趣,但好像也没有觉得特别无聊的那种样子。
我喝完第二杯咖啡后,便把餐巾折起来放在餐桌边,叫服务生过来在帐单上签了名。
“今天好像也会下一整天雨的样子啊。”服务生说。他是在同情我。看住宿的客人一连三天都被雨所困的话,谁都会同情的。
“是啊。”我说。
当我把报纸夹在腋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女人正把咖啡杯拿到嘴边,眉头纹丝不动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简直就像我这个人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存在过似的。
我每年都会到这家饭店来。我来住的时间大体都在住宿费比较便宜的淡季。夏季和年尾年头之类旺季时的费用,对我的收入来说有点过于奢侈,而且也像地下铁车站一样拥挤。四月和十月则没话说。费用便宜四成,空气清澄,海岸也几乎没有人影,还有每天继续吃都吃不腻的新鲜美味的牡蛎料理。两道前菜、汤、两道主菜,全是牡蛎。
当然除了空气和牡蛎料理之外,还有几个理由让我喜欢这家饭店。首先是房间宽大。天花板高,窗户大,床宽大,还有像撞球台一般大的写字书桌。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宽裕舒适。也就是说在长期住宿客人占大半的和平时代,因为应这些顾客的需求所建的老式休闲饭店。战争结束,有闲阶级的观念本身已经烟消雾散之后,只有饭店还依然不变地默默继续生存着。门厅的大理石柱、舞场的彩色镶嵌玻璃、餐厅的水晶灯、适度磨损的银餐具、巨大的挂钟、桃花心木的橱柜、要用把手推开关闭的窗子、浴室的马赛克瓷砖…我喜欢这些东西。再过几年…或许要不了十年…这些东西想必全都会消失。建筑物本身的寿命也将到达尽头了。电梯已经咯嗟咯嗟地摇晃,冬天的餐厅简直像在冰箱里一样冷。改建时期显然已经逼近了。谁也无法阻止时间。我只能希望那改建时期能够尽可能往后延。因为我不认为改建过的新饭店房间的天花板还能维持现在的四米二高度。首先到底还有谁会要求四米二高的天花板呢?
我有几次带女朋友来过这家饭店。几个女朋友。我们在这里吃牡蛎料理、到海边散步、在四米二的天花板下Zuo爱、在宽宽大大的床上睡觉。
我的人生本身是不是幸运另当别论,不过和这家饭店有关的范围内,我是幸运的。在这家饭店屋顶下的范围内,我们的关系…我和她们的关系…还算顺利。工作也进行顺利。好运道在我这边。时间和缓而没有沉淀地流过。
运道改变是在不久以前。不,运道改变或许是从更久以前开始的,只是我没发现而已。但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总之,运道改变了。这是可以确定的。
首先我和女朋友吵了架。其次开始下起雨来。最后连眼镜的镜片都破了。光这样已经够了。
两星期前,我打电话给饭店,定了五天份的双人房。打算前两天把工作解决掉,剩下的三天和女朋友两个人悠闲地度过。然后要出发旅行的三天前,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我和她吵了一场架。正如大多的吵架一样,开端只不过是一点芝麻小事而已。
我们在某个地方的餐厅里喝酒。是星期六晚上,餐厅里人很拥挤。我们彼此都有点烦躁。我们进的电影院客满,而且电影也没有影评说的那么有趣。空气又极端恶劣。我这边工作的联络还没顺利接上。她那边则是生理期的第三天。很多事情重叠在一起。我们邻桌坐着二十五岁前后的男女。两个人都喝得非常醉了。女方突然想站起来时,却把满满一整杯的苏打泼在我女朋友的白裙子上。因为女的连一声道歉都没有,我正要抱怨时,她的男伴就出来争吵起来。对方男的体格比我魁梧,不过我这边则没喝酒。五分对五分。店里的客人望着我们。酒保走过来,说如果要吵架请先付完帐,再到外头去吵。我们四个人付过帐出去外面。走出门外之后,大家却不想再吵下去了。女的道过歉,男的掏出洗衣费和计程车费。我招了计程车,送女朋友回她住的公寓。
到家后她脱掉裙子,到浴室去洗。在那之间我从冰箱拿出啤酒,一面看电视的体育新闻一面喝。本来想喝威士忌,但没有威士忌。我听见她淋浴的声音。桌上放着饼干罐,于是我吃了几片。
走出浴室她说口渴了。我又打开一瓶啤酒,两个人喝着。怎么还一直穿着外套呢?她说。我把外套脱下,领带解开,袜子脱掉。体育新闻结束后,我拿起遥控器喳喳地转着频道想找电影节目。因为没演电影,于是开在澳洲动物记录片的节目上。
我不喜欢一直这样下去,她说。这样子?每星期约会一次和Zuo爱,过完一星期,又再约会和Zuo爱……这样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她哭了。我安慰她,但那没有用。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间,我打电话到她上班的地方,她不在。到晚上又打到她住的地方也没人接。再下来的一天也一样。于是我放弃了便出来旅行。
雨依然继续下着。窗帘、床单、沙发和壁纸,一切的一切都是湿的。空调的调节钮是狂乱的,打开时太冷,关掉时又一屋子充满湿气。没办法只好把窗户打开一半,并开着空调试试看,但也不大有效。
我在床上躺下来抽烟。工作完全无法动手。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文章一行也没写。我躺在床上看看推理小说,看看电视,抽抽烟。外面继续下着雨。
我从饭店的房间里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但没人接。只有电话的讯号声一直继续响。她也许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决定不接任何电话。我把听筒放回去之后,周遭总是静悄悄的。由于天花板高的关系,沉默便像空气的柱子一般可以感觉得到。
那天下午,我在图书馆又再和早餐席上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孩子碰面了。
图书馆在一楼门厅往更深处的地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上几级阶梯之后,便出到有穿廊的西洋建筑式样的小别墅。从上面看起来左侧正好是八角形的一半,右侧正好是正方形的一半,这种造型有几分奇特的建筑物。昔日拥有充分闲暇的逗留客可能相当爱惜这里吧,但现在却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使用这里了。不仅藏书数量有限,而且几乎也全像是被时代所留下来的遗物般的东西。要不是相当好事的人,恐怕不会想去拿起来看吧。右边正方形的部分排著书架,左边八角形的部分则放着写字桌和沙发。桌上插着单独一支的花是平常没见过的本地的花。室内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我花了三十分钟时间,从有霉味的书架上,找到很久以前读过的亨利·莱达·哈格德的冒险小说。这是一本老式英文精装书,里面写着赠书者(也许是)英国人的名字。书上好些地方有插画。我觉得和我以前读的版本插画感觉好像相当不同。
我拿着书到凸窗的窗台边坐下来,把香烟点着,翻著书页。幸亏书的情节我已经大多忘记了。这样的话也许可以消磨一两天的无聊时光。
我开始读了大约二十到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她送到图书馆来。她大概以为里面没有人,当她发现我坐在凸窗看书时,似乎有点吃惊的样子。我一瞬间稍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