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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间,李抚院差人请,富公即起身进院,见礼毕。李公道:“尊眷到了么!”富公道:“今日才到。”就把小姐愿追随去的话说了。李公称羡道:“年兄素行端方,自然该有此令嫒,可谓是父是女。”富公道:“还有奉恳。小儿被恶奴拐遁,原籍已有回文,求年兄周全。”李公道:“俟弟委曲周全便了,但今日□驾者,有一言奉告。”富公道:“望赐教!”李公道:“昨日徐公有札说,刘瑾道是轻处分了年兄,尚不能忘情,只是撇不得老徐情面。恐逗遛在此,彼或另生波浪,令弟作速发遣,打发年兄起身。”
言毕,将原书递与富公,富公接来看完,遂送还道:“极承徐公委曲覆庇,年兄又辗转提携,使弟卸结难报大恩!既权奸不能忘情于弟,弟亦当以姓命置之度外。今贱内已到,并无未了事,明日即可起身了,年兄只管打发咨差。弟此去,倘天悯孤臣,不死异域,或图再拜尊颜也。”遂起身辞出,与夫人说知,收拾停当。次早解差赍咨文,先来知会。随后李公亲来送行,送程仪二百四十两,彩缎十端。富公再三不受,李公不从,只得拜领作别起程。李公送至十里之外,然后分手,一行人取路,望陕西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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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受污玷弃家远出
词曰:
调寄《菩萨蛮》
一旦风波平地起,顿教骨肉轻于纸。谗口暗嚣嚣,杀人岂用刀。洁白受乌冤,却将何处言?折柳柳堤边,离人泣断弦。
话说老夫人到小姐房中,细细的把话说了。小姐道:“孩儿与他几年夫妻,深知他的心迹,洞悉他的品行,即平素我夫妇之间,彬彬有礼,言不及乱,岂肯干那些无耻之事。总因他性刚口直,言语招祸,刁仁夫妇怪他,暗里中伤唆耸父亲,欲施调虎离山之计。岂料父亲中其奸谋,视骨肉如仇敌,以奸奴为腹心。”
正说间,倬然忽进房来,小姐怒极,把上项事,一一告诉了。倬然听了,哈哈一笑,对老夫人道:“小婿素明礼义,守身如玉,焉肯做那些没廉耻之事!只怕西子复生,亦难摇动,何况此蠢妇乎!若云私置产业,不瞒岳母说,小婿虽贫儒,然视财帛甚轻。即未有小舅之时,亦并无觊觎之心,今反肯去干那昧心之事乎?衷肠可对天日者。至如题画,则果是真。然系小凤央我写的,何尝有心,即此诗亦非挑逗之淫词也。
总之,事起有因,怨有来由,奸奴视我为眼中之钉,故不顾廉耻,加我以污蔑之言,使白碧受玷、素缯遭淄。岳父既堕奸谋,自然不分皂白。在小婿今日亦不必辨其真伪,古云日久见人心,直待浮云散尽之时,自能复睹明月耳。前小婿曾与令爱商议,原想告别归宗,只因令爱不忍母女相离,故暂为住下。但小婿是个血性穷儒,何肯蒙此不白之名,复立于瓜田、李下乎!只今夫妇便辞去,不是海口说琴书,半肩何地不可容身,砚田一亩,何计不能糊口!”
说罢,即令小姐收拾起身。当下夫人见倬然一番激烈,立意要去,又见小姐果然收拾起来,不觉凄然悲泪道:“你二人果然抛我去了,我五十余岁之人,止生此一女,自幼至今,从不离我畔,即视女婿亦情同己子。若分离,叫我举眼看何人?势必肝肠寸断。老头子虽一时短见,然到底有我在,为何认真起来。依我说,还是忍耐些好。”说罢,抱住小姐,竟大哭。
倬然见此光景,自觉惨然,遂说道:“既如此,岳母亦不必过伤,小婿亦非无故作此孤情寡义之举,忍心别去。但小婿若再赧颜,依然居此,是无气骨之人了,况且日坐嫌疑之中,有许多不便。今岳母既舍不得令爱分离,小婿何忍言此,只今独自辞去,天涯海角所不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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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道:“一发不是了。独行作客,风雨萧条,有甚好处!况我女何辜,一旦弃之而去,令抱白头之叹。”倬然道:“令爱知小婿心迹,我非薄幸辈,岂无故而作弃妻之举,况与他何干。只因岳父轻信奸奴,颠颠倒倒,将来定有不测之事,若在此亲见其败,则我亦不得辞其责,故此暂离眼前耳。”夫人道:“你休如此说,我只是不叫你去,凡事看我之面,忍耐些罢。”
说话之间,不觉天色已晚。夫人对小姐道:“我且过去,你且再慢慢劝他。”说罢,自去。倬然暗忖:“我若要明去,断然不能,必须如此如此方妥。”遂对小姐道:“取杯茶来吃。”小姐即出房,叫丫鬟取茶。倬然即开箱,取了些盘缠,藏在身边。却好小姐叫丫鬟取了茶来,遂吃了两杯,对小姐道:“今夜我在书房中睡去。”说罢,即到外面来了。遂把书籍收拾了些,又书律诗一首于壁上。『首发97yes』
诗曰:
犬吠篱边术未工,平生气意涣长虹。
身心已属浮云外,人事皆从感慨中。
扼腕久惭王粲赋,临风几叹叶公龙。
飘然领略江山秀,肯为坫儒学送穷。
心上又转念,只因丈人这几句不明白的话,故一愤之气,暂作飘然之举。但何忍令小姐独守空房,况他见我去后,定多伤感,不免认我为薄幸之徒矣!遂援笔又书一绝于壁。
三年结发情何限,岂敢轻言王允风,
枳棘满庭殊碍目,暂泊洁体作宾鸿。
写完,收拾停当,吹灯就寝。次早起来,带了原随来的家僮庆儿,悄然出门而去。管门的只道姑爷有事出门,不敢询问。
且说小姐一夜放心不下,到得天明,就着丫鬟到书房打听。只见行李书籍俱无,姑爷不知去向,忙回房中回复小姐。小姐吃了一惊,急起身穿好衣裳,走到夫人房中说知。即与富公夫妇同至书房,果然空空如也。只见壁上题诗数行,小姐见了,即涓涓滴泪,大骂刑氏霹空造谤,离间人家!老夫人亦泪下,把富公数落个不住。
富公至此,虽恼女婿,却疼女儿,因再四劝慰道:“你且莫悲愁,他诗中之意,都是讥讽之语,无非恼我而去的,岂有飘然长去之理!绝句内又云,结发情深,不敢效王允之风;又曰,暂作宾鸿,不过暂时作客,不久归乡的意思。然虽是这等说,料他也去不远。你且归房,待我着家人往他亲戚家访问,定要寻他回来便了。”
当下夫人劝了小姐进去,遂吩咐家人,四下里去亲友家探问,俱说不来。小姐知道,越添愁闷,夫人委曲宽解,再令家人探。那时小凤知道,暗里也不知流了多少泪,明知是父母用的计,心中着实怨恨!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刁仁夫妇,果然中了他计,弄了倬然出门,满心欢喜。从此之后,毫无忌惮,终日间,一吹一唱,哄骗家主。富公的朋友,也有贫富不等,那富贵的,他也会奉承谄媚;那穷的,他便恣意轻薄,不存体面,所以人人恼恨他。
可笑富公迷而不悟,实意爱他能事,那知道:大凡异巧坏法,都是这些能事的人做出来!若忠厚本分人,一生谨慎,不敢妄作妄为,虽是些能事的人,未免以庸才薄之,然而倒未至于坏事,贻累身家。譬如人在冰上走,胆量小的,不敢大步,只是挨着脚儿走。虽然走的慢,到得迟,然到底安安稳稳走了过去;那大胆的,仗着力量,比人跨大了些,满心要走在人先,反见他常常跌倒。这种道理,显而易见。只是人人不悟,所以爱的是能事的人!(乱仑电影)
此时刁仁,也便恃了主人的宠爱,公然以能事自居,傲妄放肆,专一做那损人利己的事。三年之间,积蓄千金,他便越加鸱张了。邻舍街坊,叫他刁大叔、刁管事,他便心里不爱,必要称他刁老爷方才快活。所以起先人家恼的是刁仁,后来见他越发难看了,竟把脑刁仁的心肠,移在富公身上来了。这也不过道主人宠信豪奴,方敢放肆。所谓罪及家长,此亦人情之尝也,怪不得他们。
所以缙绅之家,不论出仕居乡,第一要紧,须留心察访家人。为主倘不严束,养成虎豹在山之势,择人就食,横行闾里,获罪亲朋,而使怨声载道,亦非美事。倘至败辙覆辕之时,然后创治,却已迟了!
闲话休提。刁仁在富家,倏忽三载,公子鹤仙已有三岁了。此时富公已蓄了个林泉之念,不愿出仕了。不想有个姓祝的门生,现任翰林院编修,上了荐本,朝廷准了,将富公原官起用,着即赴京。富公不得已,收拾行装,并不带家眷,家中事,俱托老仆富方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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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探消息书生投网
词曰:
《蝶恋花》
纷纷魑魅寰区绕,我还疑碧天犹未晓。个中机谷知音少,当头一棒今了了。遍天涯消息谁讨,冤家路窄,忽遇前山獠。一片含沙何处扫,令人扼腕增烦恼!
富公挈家赴戍,一路无话,暂且不提。却说钟倬然当时因遭邢氏谗言,以至翁婿生嫌,一愤之气,带了庆儿,飘然出门。到母舅宋武城家,说知来意,叮咛有访问我的,只说不来。所以当日富公,着人到宋家询问,回说不来耳。一住数日,即往浙江西湖,并越地之山阴禹|穴间,遍览山水之胜。
往来忽经数月,因想起父亲有个好友,是丹阳人,姓薄,名宇凉,出了贡,现任河南开封府通判。还有父亲一个门人,姓符,名清,字秋云,是举人,在山东东昌府莘县作宰。不如此去看他们,遨游山水,也是快事。主意已定,别了母舅,买舟至浦口,雇了牲口往开封府进发。
不则一日已到,下了店,即去往谒。农民进去禀了,原来那薄通判,年已望六,其为人也,目有炎凉,心怀刻薄;其为官也,喜收暮夜之金,能吸穷檐之血。为此履任以来,从无亲往朋来。因知钟生乃富御史之婿,见了名贴,即叫请进内衙相会。
倬然进内,礼毕,坐定。未叙寒温,薄老先问:“令岳大人一向万安?”倬然道:“托赖福庇。”又说:“令先君与学生,为莫逆之交,不意仙游,使学生尝抱人琴之感。又因一官匏系,寄迹他乡,致与贤侄又久疏世谊。今幸获赐教,欣慰鄙怀!”倬然道:“先君在日,久叨知爱。不幸小侄怙恃继失,家道飘零,一向寄食外家亲朋,父执交概疏阔。今因家居无聊,游学中州,使侄获瞻山斗,何怜如之。且入境即闻老年伯政声匣野,民歌五礻夸,不胜庆羡。”
薄老即吩咐将钟相公行李搬进宅内,遂设宴款待一番,情绪迥出寻常,倬然甚是感激。一住数日,即欲辞行,薄老死命苦留,说道:“贤侄岂比外人,虽然荒署慢贤,亦岂有到此即去之理!且请宽心,况尚有事请教。”倬然见他留意至诚,只得住下。
又隔了数日,只见薄老欣然进书房来,说道:“恭喜,适见邸抄,令岳已钦召进京矣!”倬然道:“家岳宦游之念又澹,何忽有此举?薄老道:“乃词林姓倪者,特荐的,只是学生有一事奉恳。”倬然道:“有何教论?”薄老道:“不佞历俸已深,今值计典之期,欲请老侄入都,转恳令岳,介绍图一升转,不知老侄肯用情否?”倬然道:“老之事,小侄该效微劳。但近来与家岳不睦,不屑去求他。”薄老道:“这又奇了,老侄乃令岳之赘婿,情同父子,却为何不睦?”『首发97yes』
倬然便将宠用刁仁,赌气出门的话,告诉了。薄老听罢,就疑倬然是丈人逐出来的,无所依归,来此就食的。便应道:“原来如此!”又说些闲话,便进去了。自此一连两三日,不出来陪,家人们伺候并供给,也十成其七。是什么缘故?原来此老势利肚肠,以前的情全是奉承他丈人的御史,并不是念平昔的世交。因听见说翁婿不睦,知是奉承来无益的了。所以就转过脸来,诸凡冷淡了,这叫做箭无虚发,势利的人往往皆然。倬然见此光景,也就会意了,不觉长笑一声,赋律诗一首。
诗曰:
苍凉长剑倚秋天,孤客高吟寄短篇。
世事人人诓个是,寒暄处处尽皆然。
不愁老马终悲□,岂效歌鱼近乞怜。
风浪几经余劲骨,笑听篱下大声传。
次日即束装辞行。薄老假意留了一番,即送出程仪二两。倬然道:“老伯请收了,小侄此来,不过念故旧之情,实非图苟且,以作抽丰之客。况囊中尚有杖头,不烦费心,厚惠断不敢收!”作谢了就行。薄老亦不多让,即送了出门。主仆二人仍到旧店中,谢了他即雇了牲口,往山东莘县而行。
不则一日,到了莘县,即在东门外,寻了一个尘远庵作宿。庵僧超凡,原籍也是丹徒,知是同乡,慨然留下。且意况甚觉洒脱,倬然亦喜。次日遂进城,往谒符知县。原来那符秋云,平素为人、做官操守,与薄老不相上下,也在丹徒西门住,家中人不时往来,已知钟生是丈人恼他出门的。当下见了名帖,思量他此来,为久住之计,不好打发,终久招一怪,不如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