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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晨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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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贪走了几里地,走过了宿头,巴不到前途,天色黑了,见大道旁,有个庄子,地名锦石林,两个只得进去寻人家借宿一宵,自当相谢。那老儿见倬然是个斯文,连忙答礼道:“你们想是走过宿头了,此处并无歇店,别家是不肯留的,我那行些方便,留一宿罢。”
    遂引了二人进来。虽是庄家房子,却也雅致洁净。到客位里,放下行李,坐定。倬然动问他上姓,老儿答道:“贱姓屈。”也回问他二人,倬然随口答道:“我们姓张。”老屈道:“二位请坐,我去吩咐收拾晚饭吃,待我叫小儿来奉陪。”说罢,往内去了。须臾,他儿子出来,动问了些闹话,遂掌上灯,引二人到东首一间小房里来,将行李安放炕上。倬然举目四顾,只见中间一只桌上,供着一个木主,上写着:
    龙图再世神明代巡富公长生之位
    面前供着一个香炉。倬然便问道:“这个木主,为何而设?”那后生道:“客人,一言难尽,让我告诉。我唤屈渊,去年在临清做买卖,遭到一场冤枉,人命盗情的事,监在监中,自分必死。亏了巡按富老爷,私行亲访出了杀人凶身,开释了我,又赏了盘费,打发宁家。我因感他活命之恩,无门可报,只得立此木主,朝夕辨一炷香拜他。”『首发97yes』
    说完,又叹口气道:“只是天道不明,这样好老爷,被丧良心的强盗,打劫了他,失了印,累他远戍边方。我前日闻他起身,特特赶去送他,也尽我这点下情。不想去得迟了,赶不上。”倬然听了,知道就是丈人。便说道:“原来如此,该感激他。”
    尚义见倬然不说什么,也便不做声。倬然此时,见丈人的木主,虽怨他当初的信谗,到底动了翁婿之情,念他从小收养之恩,只管呆呆的,对着木主看,几至泪下。屈渊道:“尊客莫不与恩主,有些瓜葛的么?”倬然暗忖,此人既受丈人活命之恩,又见他父子俱像忠厚的,料无他虑,便答道:“既是患难中人,不敢相瞒,其实是家岳!”
    屈渊听得,连忙叩头下去,道:“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倬然扯他不住,只得同叩了一首。屈渊道:“天幸相公辱降,使小人见相公,即如见恩主一般。请问相公何往?”倬然遂把真姓名说了,又将前后情由,细述一遍。屈渊道:“天不佑好人,怎么有这些不如意的事!既如此,相公不必他往,敝处幽僻,小人三年两载,养得你起,住在此再作计较。”又入内请出其父来,重新见礼。老屈道:“初时不知恩主爷的贵戚,多多得罪!”倬然也谢了一番。
    那老儿进去,重整酒肴果品之类,不移时,摆上八座就饮。倬然道:“小生今日之遇屈亲翁,真可谓患难奇逢。既承高谊,在此也甚安心,只是不知家中消耗,贱内不知同家岳去否”妻弟不知果的是何人拐遁?每一转念,食不下咽。”屈渊道:“不须过虑,过两日,待小人亲赴江南,到府上采一确信来便了。”倬然道:“若得足下一行固妙,只是搅扰已不当,如何又敢动烦。”屈渊道:“相公休说这话,小人受老爷大恩未报,岂惜这些步履之劳,谅我做得来的事,任从驱使便是。”吃完了酒饭,收拾就寝。自此一日三餐,极尽恭敬。『首发97yes』
    隔了两三日,屈渊道:“我收拾盘费行囊了,相公你写下家书,小人明早就起身了。”倬然见心,真心肯去,当下写就家书。果然屈渊次早要了书,往返一月有余,回来了。打听得富小姐不肯改嫁,随往戍所的话,又说家事是富方管理,公子确是什么刁仁领了去,只是目下为公子的事,着实严急,富管家竭力支持,费了好些钱钞。我为此不敢到府上投家书,只在邻近打听了此信来,原书带回,相公急切断不可回去。倬然听得小姐的信,心如刀割,不觉惨然泪下。尚义劝解,终不能释然,当下致谢了屈渊。是夕,赋律诗一首,而寄所怀。诗曰:
    几载天涯客,宁忘鼓瑟人,
    端庄知素志,冰操见贞真。
    砥柱流中劲,梅花雪后春,
    关山千里梦,数点泪痕新。
    却说高唐州因倬然走了,之后,州官将盛二责三十板,也下了监,遽了越狱,通行追缉,声息渐渐紧起来。倬然与尚义商议道:“起先解到上司,倒还有分辨,如今出去,竟分不得皂白了。又恐连累屈渊,不如再往别处走走。”因对屈渊说知,屈渊道:“就有连累,我无怨。只是没个定向,往那里去好?我却想着个地方,不知钟相公意何如?”倬然道:“是何处?”
    屈渊道:“小人有个表叔,姓吕,名人表,原籍枣强,因他父亲曾在江西南昌府属作二尹,卒于任所,他就营在彼。不想遇际宁王甚爱他,用为门客,诸事信任。现今家资巨万。他原是秀才,做人慷慨好客,仗义疏财。前有家书来,叫我去走走,我因父亲年老,不敢远出。他书上又托我,在本地请个先生,去教他儿子的书。我如今送相公到那里,倘少西席,则为西席,如有了西席,彼亦必然相留。以相公之才品,得他荐入宁王,或者倒是一个机会。况闻宁王招贤纳士,去无不留的。”
    倬然道:“我也不敢希望西席,奈日下徘徊岐路,既有这个令亲处,只得暂为鹪□栖宿。”屈渊道:“只是还有一句话,如今相公是避难之人,须暂改换姓名方好。就是表叔处,亦不可说明。”倬然道:“极是!我如今把钟字去了半边,姓了金;把那半边折开,是千里二字,做了讳。且与足下相遇甚奇,号为奇遇,可好么?”屈渊道:“甚好!”倬然道:“只是事不宜迟了。”屈渊道:“小人就打点,明日起身罢。”
    当夜无话,次早起来,收拾停当,辞了老屈,三人即起身往江西。倬然是个傲气的人,因出于不得已,千里投人,在路感怀,口占一律诗曰:


    问遍河山岂胜游,鸟啼□路草含愁,
    诸君请拭新亭泪,孤客难消宋玉秋。
    傲骨羞从贫处折,短歌聊为世情酬,
    眼前日月虚相过,未必陵阳晚拜侯。
    屈渊在路上,又说道:“我却还有一个商议哩!此去钟相公自然说我送去的先生了,只是尚义儿说甚么人,只得要权时得罪了,可认作钟相公的管家罢。”倬然道:“这使不得,我心何安!”尚义道:“这有何碍,就这等罢。”计议已定,晓行夜宿,水陆奔驰,行够多日,已抵南昌府。
    原来吕家住在王府东首。进得城来,问至他家,果然住着个大房子,门前站立些管家。那管家问了三人的来由,即进去报知。须臾,那吕人表出来邀请,至大厅上,叙礼毕,坐定。倬然看那吕人表,四十左右年纪,修髯仪面,态度温和。当下人表先与屈渊叙了久阔的寒温,次问倬然。屈渊代他说了籍贯并假姓字,又将来意说了,倬然也道了一番初会的套话。
    人表看倬然风流倜傥,先已欢喜,及至论谈之际,见他风生籍籍,出史入经,连声赞道:“台兄少年大才,玉堂金马之品,当今第一流人也,弟恨相逢之晚!”是夜设宴盛款。次日,即率两个儿子,大的十五岁,名匡力,小的十三岁,名襄力,拜从受业,宾主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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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金遇奇弃邪归正
    诗曰:
    取义成仁姓字香,匣中剑气转苍凉。
    书生未食天朝禄,敢把丹心并日光。
    且按下史廷伟去会试。这回该说钟倬然了。但既为金遇奇,则亦当以遇奇称之。话说遇奇在吕人表家为西席,当时屈渊先已辞回。他假主仆二人,在吕家倏忽三年,宾主相得,竟成莫逆之交。遇奇亦吐出实情,说明真姓名了。人表见遇奇胞襟磊落,言行真诚,所以肺腑之事,无不为之商议。
    因此时,宁王宸濠,阴蓄不臣之心,每怀窥鼎之伺,招集亡命,训练甲兵。不想与刘瑾近来微有嫌隙,欲假诛瑾为名,实效靖难之举。人表常常苦谏,那知逆濠立意成城,谏之不听,人表忧心如焚。
    忽一日,至遇奇房中,屏退左右,悄然叹道:“所恨食人之禄,而不能挽回人之祸,从之既不可,弃之则不义。始悔当时昧然,不拆人而事,竟成□目之徒。”遇奇道:“此言何谓也?”人表遂将宁王之事说知。遇奇道:“这怎么行得!目今圣主在上,海宇奠安、人乐平治之化,路闻鼓腹之歌,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若妄行逆举,势必朝发夕擒。吾无为王府所推心置腹者,还该疼陈苦谏,以利害说之。否则立见其败,而身亦随之,悔之晚矣!”人表道:“已曾疼哭流涕,反复开谏,奈左右邪奸林立,蛊惑已深,所以弟言难入也。目今沿江要害之地,处处声气相通,唯有赣汀巡抚王守仁势居上游,虑有扼吭之患,故不敢速动。但守仁外貌似和顺,此中实难测度。久欲觅一能言之士,往说探其动静,奈急切未得其人。”
    正说间,宁王差人相传,人表即起身进去。去不多时,就来了。遇奇道:“为何事?”人表道:“昨日九江道,送了一架美人图来,王爷甚得意,叫相公们每幅做诗一首,题在上,做了几十首,俱嫌不好。为此,要我请一个会做诗的进去。弟想能诗者,未必能写,二者不可得兼。想来无如吾兄,诗字俱佳,故斗胆相荐了。原说是弟之西席,敢请一行。”遇奇道:“做诗写字,亦为快事,然弟嫌其不端之人,不欲近他耳。”人表道:“士各有志,见亦何妨!完了诗,即可出来了,何必过虑。他在那里等候,倒求速些罢!”
    遇奇遂换了衣冠,即同人表进王府去,因人表同去,不用报门。宁王坐在堂上,遇奇过去,叩拜了。宁王见他恂恂儒雅,知是书生,忙叫赐坐。因人表先已说明,更不问起姓名、籍贯。只说:“吕先生道及是下大才,故欲借重。”遇奇道:“生员樗栎菲林,何敢在殿下之前轻肆笔墨!本不敢应召,又恐违殿下金旨,只得勉强趋谒。实恐俚鄙之句,难免涂鸦之罪,望殿下谅之!”宁王道:“吕先生与足下是宾主,自然所荐不虚。”叫伺候的:“抬过那架屏来!”展开一看,是十二幅美人。每幅要按景,却是:
    春睡秋夜月下花下倚栏灯下焚香拍蝶照镜采莲抚琴修简
    果然画得韵致入神,临风欲舞,洵名笔也。家人们摆上笔砚、花笺,遇奇细看一番,略想片时,遂各图咏绝句一首,即书上画图。『首发97yes』
    春睡美人:
    猩红双侧小莲斜,玉臂微弯护鬓鸦,
    罗帐轻寒垂不上,一池碧水浸桃花。
    秋夜美人:
    箫瑟秋风动地凉,一庭花露湿衣香,
    只因良夜多成梦,鸳枕空陈翡翠床。
    抚琴美人:
    焦尾惊从爨下残,卷帘细向月中看,
    人间端的知音少,几度临凤不忍弹!
    倚栏美人:
    绮窗停绣倚朱栏,一曲新词舞袖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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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伫望彩云天际落,不知今夜共谁看?
    修简美人:
    征途风景近何如,万缕相思不尽书!
    总是只云长别矣,叮咛重写早归欤。
    拍蝶美人:
    蜂忙蝶乱细端倪,故故花间并翼栖,
    怪汝偷香何胆大,从今轻逐过墙西。
    月下美人:
    银河泻影月微茫,露浥香风上海棠,
    夜半闲庭人寂寂,清歌一曲是霓裳。
    照镜美人:
    绿窗斜傍理新妆,髻挽乌云七尺长,
    对影自怜还自惜,苎萝那得有夷光。
    花下美人:
    春衣新试越罗轻,窄窄金莲花底行,
    花底蝶随香气舞,不知香气是谁生!
    焚香美人:
    紫燕呢喃日正长,博山烧尽水沉香,
    箓烟不逐微风散,随着侬身伴玉郎。
    灯下美人:
    蜡炬争花金层春,帘垂不管月华新,
    晚妆初罢三杯后,双颊微红更可人。
    采莲美人:
    当年留得六郎颜,着水亭亭开并莲,
    笑折一枝频顾盼,令人争看说谁妍!
    顷刻写完。宁王看了,诗字兼优,赞不住口。道:“清新俊逸,庾开府之流也!才大如此,而使沦落诸生,主司之过耳!”遇奇逊谢不已。宁王相爱之极,吩咐赐宴。谈论间,遇奇词锋侃侃,对答如流,喜得个宁王手舞足蹈。说道:“先生诚当世之异才也。何其高贤咫尺,若非吕生相荐,几乎当面错过!寡人今日,不啻汉高之遇子房,刘备之得孔明也!”
    当日席散,遇奇辞出,宁王坚留不放,留在府中。每日寸步不离,极相隆重,赐赉甚厚,诸事凡商之遇奇。遇奇见其言语虚浮,举动往谬,知非端人,但有下问,唯唯而已。欲寻脱身之计,又不能得出来,心中反时刻不宁,因商之人表。人表道:“彼既相留,且住下再处。”遇奇道:“我见其府中上下之人,谄媚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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