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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欣——这最初和最终的爱人——在永恒的寂寥中,陪伴着他。
长发
集一束长发,是项十分细致的工作。
从清早的阳光中醒来,有片刻,你会以为那些耀眼的粉红色光芒,来自梦中人一头扑散开的长发,翩翩然散进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忧伤又快活,一晃即逝。
这是瞬间的幻觉,可如果你是痴情的人,就不会很快从这惊悸中醒来,就会任凭自己沿着梦的思路想下去:
“能够,将她散落的长发收集起来,该多好!”
虽则,你不能准确地描绘出梦中的景致,但她的一头长发,必定在这房间的每一处都盛开过美丽的风景——那些便是线索了——偶然会有纤纤情愫般的一丝,轻飘飘落下,逃开屡次清扫的打扰,调皮地躲进视线难以察觉的暗处,窃笑着,看个失魂落魄的你,踱来踱去。
少女的卧室,那空空的枕褥,还带有匆忙离去的痕迹。
梦中,她曾懒懒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或者听凭夜晚柔和的月色,梳理长发。那被月光的手指触落的一根,如今就盘在雪白的枕旁,和着柔柔淡淡的芬芳,是你收集到的第一枚珍宝。
你拈起这根青丝,看它软软地舒展,仿佛回到已逝的时光,见到她恬静的睡姿。你禁不住坐下,用一只手轻轻爱抚那曾经包裹住她身体的被褥,就好象往日,你曾经轻轻爱抚她的身体的那样。
记得吗?你曾坐在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因为她央求你讲一段催眠的故事而窘迫得面红耳赤;你也曾如此时般缓缓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印一个祝福平安的吻。。。。。。
一根长发是承载不了太多回忆的,它细细软软的身躯,令你内心涌起无限爱怜。
床边的电话螺形线上,悠悠然缠绕着另一枚情丝,你轻轻笑起来,几乎立即见到她手握听筒,漫不经心地编织小小谎言的情景。那些孩子气的伎俩,曾引得小女人自己也觉好笑,一边盘坐在笼罩小床的柔和灯光里,一边向身旁耽心的你挤眼睛。。。。。。这电话曾是她藉以联系世界的窗口,曾日日夜夜响个不停。如今,一切的欢笑嗔骂、客套虚情,都留给了空白,茫然四顾,是你怎么也冲不破的永远的沉默。
这沉默比黄金更贵重,它尖锐得象是一把钻石弯刀,割开现实与梦境的距离。
第三枚长发来自洗手间的镜柜里。那儿静静地躺着她常用的塑料梳子。
你曾戏谑着称洗手间是她的“最爱”。气不过小女人总是躲在里面,对着镜子没完没了地梳妆打扮。为此,不知耽误了多少重要不重要的预约;为此,每一个工作日的清晨都显得紧张又紧张、忙碌又忙碌。
——可是,你喜欢。
虽然一遍遍地扬声催促、虽然皱紧了眉头显出好一付不耐烦——其实你喜欢她撒娇磨蹭,喜欢她慌慌张张探出头:“马上就好,现在几点啦?”
你喜欢悠闲地坐在客厅里等——象大度的丈夫,无可奈何地等他青春美丽的小妻子姗姗来迟。
她总是在等候电梯的最后一秒钟里,歪过头,露出白晰的脖颈:
“香吗——你闻?”
你甩甩头,让愣神的自己从忧伤中挣脱出来,一边俯身查看洗衣机上蒙着的碎格方布。
那方布干干净净,找不到长发的踪迹。你失望了,不过想起几乎每次都是自己在这里清洗两个人的衣服,当然不会留下她的痕迹,就不禁释怀。仿佛又回到那些平静的周末,自己守在这里洗衣服、她则满脸严肃挥刀弄铲地忙着做饭的日子。
你抬起头,过廊的吊柜下壁上,曾经挂着你送给她的“伞兵猫”。你记得那布猫儿有一付滑稽的面孔和一张三瓣嘴,那尊容曾惹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拉开悬着猫儿的弹簧,不松手。
那小猫早巳不知去向,留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瞪着你。
厨房碗柜的木刺上,还真的别着一根微微卷曲的长发,象是多情的过客,故意留下的线索,隐蔽又显眼,涤荡在四月清冷的空气中。
真的,厨房的窗子向着西北,在四月的上午,竟异乎平常地有些微寒。这可是从未注意过的细节,过去,一想到厨房,总能与穿梭在热气腾腾的炉灶间的她联系到一起:抽油烟机欢快的鼓噪声、炉火的滋滋声、锅里美食的腾腾热气和芬芳——当然,还有她轻盈忙碌的身影和小主妇般盘起的一头秀发。。。。。。
你依在门框上,这一切仿佛又回到眼前,如此生动逼真,你几乎又想象从前那样悄悄走近她的身后,轻声问:
“嗨,要我帮忙吗?”
把这枚头发小心地挑出来,你站直了身子。在同一个碗柜跟前,你曾经默默无语地注视她轻盈的身影。
料理台上豆绿色贴面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在向空气里敲击出无比熟悉的色彩和气味——甚至,还有你听不见却知道它的存在的往日的声音。
回忆就仿佛是蝴蝶的翅膀,轻轻撩拨着你的心,在这个四月的清冷的早晨,有那么一会儿,你让自己终于沉浸在难以抑止的悲伤中。
1996年4月11日
看了这组文字,你一定不难想象华佝偻着身子,几乎趴在地板上搜寻欣遗落的长发的狂热情景;如果你目睹了这个情景,我想你善良的心也绝不会无动于衷——他几乎象一个精神病患者,颤抖着向大地的怀抱渴求生命的稻草。他痴迷痛苦的眼神,只有在每一根打上欣的烙印的乌丝被发现时,才会明亮清澈起来;而他面孔上的神情,也只有在这一刻,才会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焕发出青年人的神彩。
这些长发,大多又细又软,放在一起,发出淡淡的褐色的光辉,象她精灵般的大眼睛。其中有一些很长,是她修剪以前被梳落的——那一缕被迪厅里口香糖“击中”的长发,自从被迫修剪过后,好象一直没能恢复到以前的长度;还有一些,则在尾部分了叉,曾经常常被欣沮丧地捋到胸前,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地板上、地毯中、床上、桌椅下。。。。。。华从一切可能的角落里追寻这些珍宝的踪迹。他把找到的长发小心地握在手中,象是轻轻握着欣的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感觉令他获得无限亲近的狂喜,仿佛遥远的距离已经不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仿佛一切理智的羁绊都无力拆散这变通的身体的接触。
虚妄的快乐因此掩盖了真实的痛苦,华在这种自我折磨的追寻和发现中,获得了压抑已久的发泄。
而阳光,那灿烂却冰冷的辉煌,只是从窗外默默地审视这一切,小丑般把脚尖从地板的这头、悄悄移向那头,预示着一个灵魂的黑夜即将来临——也预示着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必将因为存在本身而最终消亡的命运。
我羡慕你难过时能够流下泪水,
我羡慕世上所有难过时能够流下泪水的人。
9 6年4月11日 天气:晴
馨园的房子是有魔力的,心总向着它。
那地板上的阳光、她屋里的天蓝色窗帘,以及每一扇能够看到风景的窗子。
这房子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是回忆的气味,我在每一个角落都能闻到它。
每一件家俱我们都曾抚摸过,我们这里Zuo爱、欢笑、争吵和生活。
饭厅、客厅、厨房、浴室。。。。。。
每一缕光线——明媚的、晦暗的,都那样熟悉,勾勒出岁月的四季。
有些地方空了,可原来是有她的痕迹的;今后一切都会发生变化、变化会很大,直到所有的回忆都幻成想象——再没有了,永远地永远地,从现实中消失。
窗子下的工地和道路,以及稍远一些的绿化带、小河,更远一些的城市的其它景观。。。。。。
它们也会变化。
天亮过,又黑了;生命来过,又走了。
这一切太熟悉——听说过熟悉会杀人吗?我快要被熟悉和陌生杀死了!
这小床,是我的圣殿,如今也空着,没人去睡。
四周静得可怕,因为人走了,心是空的。
干嘛那么冷酷——命运?
忧伤的歌儿从心头响起,从空空的屋子里的每一粒灰尘中响起。
我拥有过的一切——拥有过,又失去,为什么要这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