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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场生死劫,凤友看着刘颖,不再只为了那一股激|情而失眠了。她是他的心上人,因为她理解他的感觉,首先是理解他的生活的真义。他的性格里,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最可贵的因素,她一眼就发现了。为此,她深深地爱着。跟凤友在一起时,刘颖笑得更甜蜜,因为她知道自己爱情的目的了。她明白他的心底,当他为了什么眼前的事而苦恼时,她就让他忘掉它。他们一起看书,并不为了能否上大学而担心。两个人呆在一起,好像,这本身就成了他们的生活目的。所有这些,都被屯子时的人看在眼里。伍经理自然也细心观察,并且,在心里有了不一般的反应。
自从那次事件后,虽然姜凤友最终被解脱,可是伍经理真切地感到了,在他对巴兰屯的统治中,这个姜家小子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梁大柱这死使他彻底得罪了姜家。别人他倒不怕,只是有一天姜凤友可能要出来,用他的脑筋和他的笔揭出伍经理和他的亲信的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目下他还有人,故尔,伍经理并不特别担心。问题是,他的最重要的靠山是刘县长。如果刘颖跟姜凤友好上了,他的靠山,性质就变了。有可能,那反而成了姜凤友的靠山。那就意味着他伍占江的末日。想到这里,他出汗了。这时他才醒悟纪老六的提醒:“姜家那小子,不可轻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采取行动,制止这个危险的关系的发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天晚上,坐在上屋的窗前,他抽着烟袋,喝着药酒,看着院子门。天将黑的时候,刘颖才从外面一蹦一跳地回来了。伍经理知道她又去了姜家。现在,老姜头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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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里的人都看出,这一对真有可能成功。原来认为这种关系不可能的人,现在都不说话了。伍经理明白,唯一能说话的,也许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刘颖正在屋里洗脚,伍经理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了。先敲了一下门。没待刘颖答应,他的脑袋就探进了屋:“还没睡吧,小刘?”刘颖没吱声。伍经理显然是盯着她的,这已经让她不高兴。她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觉,所以,这句废话更引起了她的反感。她觉出了伍经理要跟她说什么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她问:“有事,伍叔?”伍经理在炕沿上坐下。他挨得这么近,刘颖必须朝后躲,才免得闻他嘴里喷出的酒气。她以为伍经理又喝多了。盯着他的脸看看,发现今晚他特别清醒。事实上,伍经理有一种进行严肃谈话的表情。
“然而呢,小刘哇。”伍经理说,“你也来了不少日子啦。叔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哩,你可得给叔提呀。”刘颖乐了,心里说:“这是哪跟哪呀?”嘴上说:“没事,你对我照顾得再好没有了,真的伍叔!”“然而呢,你这么一说,叔也就放心哩。”伍经理也有了笑容,语气更亲切,“有啥要求,只要叔办到的,你管够提呀,要不,俺可对不住你爹哩。”刘颖只是嘻嘻地笑、想:“要是没有我爹呢,我提要汞,你还不要了我的命?”差点把这话说出来。伍经理看见刘颖的眼睛鬼机灵地动着,就知道她肚里没想好话。笑了笑,要自己显得对她更关心,尤其是,要那表情更真实。“然而呢,你的终身大事,叔还没给你办好哩,你也不急?”伍经理的腔调怪了起来。“说呀,你急不急?”刘颖的脸一下子充血般的红。她看着伍经理,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芒:“你说什么呀,伍叔?我可不明白了。”伍经理想:“这个小丫头片子,真动了思想哩,果真是那个,想汉子哩,真他妈的有意思。”嘴里说:“然而呢,你现在还没解决组织问题哩。这样的大事,你咋不急哩?”脸上就阴阳不定地笑了笑,更专心地看着刘颖。
刘颖的脸色渐渐转平和,嘻嘻笑了两声,歪着头,看着伍经理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急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过吗,我要挑起企管的重担,可是不一天两天能学会的?”心里嘀咕:“他是真对我关心呢,还是借题发挥,要干涉我和凤友的事?可是,我们的事,他又有什么理由干涉呢?”心里就转了无数个念头,准备着一旦他提出这个问题,自己如何对答,定要驳得他哑口无言。“然而呢,叔就跟你扯这事哩。”伍经理道,“前几天,在县上见了你爹,他也关心哩。早点解决,就能早点出息呀,你爹可对你满心盼望着哩,就待你学了几手,好去挑重担哩,当个经理啥的,可不是小事哩。然而呢,这几天哩,支部商量了,给你个锻炼机会。完了呢,就解决你的组织问题。”
刘颖看着他,心里跳着,笑着问:“到底是什么机会呀,说得怪神秘的?不是让我去参加敌后武工队吧?”伍经理鸭子一样地大笑了:“然而呢,还真给你说着了。然而呢,也跟敌后武工队差不多哩。然而呢,是这样的,乡里呢,要从各屯抽人,组织工作队,下到各个农联体,搞清账查账,作为反腐败的一个大项目哩。然而呢,咱屯有个名额。要搁以前呢,就得让支部的年轻党员啥的去,象家喜啦,就年年去。今年呢,董事会和支部商量,就让你去得哩。这可是发机会哩,你在那疙瘩表现好一点,咱支部把你报到党委,乡里哩,立马就得批你的组织问题。你说哩?”刘颖把此事跟凤友说了。凤友道:“没准,你就下到左近的屯子哩。”言下之意,两个人自然都心里有数了。刘颖忽然说:“我去的话,就要跟总公司提个条件。”凤友不明白:“什么条件?”“让你回学校去,接替我的位置。”凤友的脸一下子红了。“你不要提。”他几乎有点生气了,“我也不要回去。”
刘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了凤友的自尊心。她马上拉住凤友的手,用自己的微妙的笑把他心情扭转过来了。“我每星期给你写信。”她说,“你呢?”凤友说:“我也给你写。给我的信,你要挂号。”刘颖点点头,让凤友搂住了她,吻着她的头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伍经理,伍经理就安排好了一切。三天以后,老万海赶车,送刘颖去了乡里。凤友想请假,总公司不准。这样,临走的那天,就是刘颖到地里找凤友,跟他说了小半天的话。
他们坐在苞米地边上,正离那天晚上出事的大树不远。想着当时的情景,特别是,想着两个人在情深时刻所思所诉,彼此都心头跳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凤友哥。”刘颖把小手放在凤友的胸口上,深情的抚摸着,“秋深时节,野兽更多,你可千万当心。”凤友笑了:“土豹子的事,十年也碰不上一回,还能天天让我赶上?”刘颖眉毛笑弯了,忽又变得很严肃:“不光土豹子,有时候,两条腿的野兽,比什么都凶呢。”她的本意是开个玩笑。结果,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我越来越觉得,你的处境不好。”刘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总公司里有人,眼睛还在盯着你。我有个感觉,就是因为我跟你好,他们才不放过你。凤友哥,你可不能大意啊。”凤友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刘颖把同样的意思又说了一会。凤友说脚正不怕鞋歪,他只要老老实实地看青,天老爷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又有何惧哉。
低头想了好久,刘颖才抬起脸。这时候,她眼中的那种轻快、嘻笑不见了,出现的是小大人的严肃。“凤友哥。”她说,“我有一个感觉,是关于伍经理的。”凤友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他说让我去锻炼,给我一个机会什么的,好像不是那么回说。“什么意思?”凤友问。“我说不清楚,可是。”刘颖的脸蛋如闪过了一道阴影,我觉得,他这样做,是针对你的。”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听着苞米地里叶子的沙沙响,谁也没说什么。这个感学两个人都有了,而且,他们都觉得难以说清楚。好像,他们是在透过一层雾,观察一个复杂的本质,而且,它存在这一点两个人不是通过感官,而是通过理性知觉到了。可是他们却因此无话可说。
分手前,刘颖才注意到苞米地的边上,在一堆杂草中,坐着一个小女孩。看样子,她有十一二岁,穿着很干净的衣服,正在吃烤苞米。她的脸,因为啃苞米而画出了一条条灰痕。看着刘颖,她就有了十分奇怪的表情。“这是谁家的孩子?”刘颖觉得,在学校的学生中,没有这个女孩子。“纪老六的老闺女。”凤友说,“这两天老到这儿来割猪食菜。没事时,我烤苞米,她就非要吃。”刘颖上前,想跟小女孩说话,凤友乐了。“她不会跟你说话的。”凤友拉住了她。“为什么?”刘颖更好奇。“她是个哑巴。”
那个女孩叫纪文霞,可是没有人知道。家里家外的人都叫她“哑丫儿”。看着凤友和刘颖说话、亲热,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以她的年龄,她的无知,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所以刘颖才注意她,跟凤友分手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令她回想,就是“哑丫儿”眼中的那微妙的闪烁。刘颖不久就来信了,果然是挂号,说她参加的查帐组就在牛角沟农联体。那是在松花江边上的一个富裕屯,跟巴兰屯隔着一座山。在以后的三个月里,她回来过两回。余下的时间,两个人就用书信传递着感情。凤友的感觉的细腻只有这时候才表现出来。他对一片红叶的观察,令刘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对刘颖的思念,使凤友看上去更成熟,也更平静。每天在河套地缓缓而行,看着庄稼由青转黄,他觉得,自己对刘颖的情也达到了完美的程度。走累了,他就坐在树下,看着远天浮动着的白云,构思着给刘颖的信。晚上回家后,他会用纸把它写下。这时候,他就不是在写信。一种艺术的和感情的创造激|情,会令他一个晚上都目光深邃。睡在梦中,泪水会把枕头打湿。
有时候,凤友坐在树下沉思时,哑丫儿便会过来坐他的身边,或者,蹲在他的左近,玩着野花、蚯蚓、种种凤友搞不懂的物事。大多时候,哑丫儿是来挖猪食菜的,背着一个大篮子。屯子里没有小孩愿跟她玩。由于伍经理对姜家的态度,屯里的人也不敢多跟凤友接触。所以,哑丫儿时不时到凤友这里,不仅没令他生烦,他还多少有些喜欢。在心灵最孤独的时候,跟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说说话,为她烧点苞米、毛豆吃,成了凤友的一个难得的慰藉。跟凤友混熟了,哑丫几乎天天来地里,让他给她编。花环,讲故事。她似乎什么都不懂,但,凤友看得出她的智力并没有缺陷。有时她太想跟凤友一块玩了,天色暗时,还不想回家。凤友就得用种种方法把她哄着回去。
这天,吃完烧毛豆,哑丫儿呆呆地看着凤友,企盼着更有意思的事。此时,太阳已快落山。为了哄她回家,凤友捉了两个蝈蝈,又用稗草编了一个精巧的蝈蝈笼,把那两个“绿豆蝈”装了进去。哑丫儿拿着笼子,看着蝈蝈在里面挺着须子,抖翅而歌,乐了。往家走的时候,哑丫儿把蝈蝈笼放进了猪食篮子,背在身上。她没有别的心眼,倒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进屯子的时候,如果别的孩子看见她的蝈笼,会打她,而且,会把她的珍物抢去。因此,她还用猪食菜把笼子埋住了。回到家院子,她急急地把蓝子放下,将猪食菜扒开,拿出了那只蝈蝈笼。由于猪食菜的压迫,蝈蝈笼变形,有一只蝈蝈跑了。哑丫儿不知它会跑到哪儿去,就专心地玩那只剩下的。这时,她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背心里有一股奇痒。她伸手去挠,一下子,有一个东西在里面跳了几下。哑丫吓坏了,因为,在她的简单的头脑里,从不知虫子之类有什么可怕。现在,那只蝈蝈却跑到她背后去了。她再想捉,不仅捉不着,那蝈蝈还用爪子之类那她的肉上反挠一下。倒没有特别的疼。是恐慌,令她一下子大叫起来。哑丫娘听见了叫,出屋门,见哑丫儿正在跟自己衣服里的什么作斗争。哑丫娘就过去,帮她弄,一时弄不出来,就把哑丫的衣服脱了。直到脱得精光,那蝈蝈才跳得老高,远远地跑去了。哑丫破涕为笑。哑丫娘也乐了。给哑丫儿又把衣服穿上时,她才注意到一样事情。是哑丫儿的肚子。屯里的小孩由于卫生条件的粗劣,由于营养不良,会在十二三岁的时候,长出“屎泡肚子”。那就是说,他们会有明显的圆鼓肚。随着年纪渐长,才会慢慢地消失。
但是,哑丫娘看着哑的肚子,一时有点不明白。首先,哑丫跟别的孩子并不一样。她从未长出过“屎泡肚子”。其次,如果说现在她有了这种肚子,那也不对劲。因为,她的肚子,按一般的标准来说,是太大了。哑丫娘之所以感到不对,还有一个重要原由。哑丫的肚子,即使从表面上看,也不是“屎泡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