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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山岸,还有一个不小的洞。洞里面经过了精心的布置。有狗皮褥子,有各种炊具,还有打猎的家什。那只灰色大狗长得比狼还像狼,蹲在洞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凤友。凤友很怕它,打了个哈欠。再一看,它还在盯着他,心里有气了,却不知拿它怎么办。那黑瞎子哥俩钻进山洞,要睡觉了。又想起了凤友。黑狗皮帽子过来,要将凤友的手再绑起。—那女子道:“我来吧。”过来,用一根皮绳,把凤友照原样反绑上了。然后,她笑了一声,丢给凤友一张狗皮褥子。凤友躺在了火边,盖上厚厚的褥子,竟不觉怎么冷。
睡到后半夜,他忽然醒了,第一个意识就是:“咦,我在哪儿?”很快地便想起了一切。他责怪自己:“怎么睡着了?”于是回忆起自己在躺下时盘算好的一个念头:想法逃走。一想到这里,他急忙坐了起来,迎面感到了一股刺脸的山凤。火已经熄灭了,黑暗笼罩着一切。隐隐约约,能听到山洞里传来粗野的、怪声怪气的呼噜声,他还以为是黑瞎子在那边。想起了那对熊一样的兄弟,他不由得笑了,也不由吓得打了一个抖。手上的绑绳已经松了。可是,毕竟还绑着,行动不便,即使逃走也只有冻死的份。凤友看着沉沉的山谷,听着阵阵阴冷的山风,一边在犹豫,一边在拼命挣,想挣开这个皮绳套。他的手指,无意之中在绳套的上面划了一下,一下子,就把绳套给拉开了。他的手,解脱出来,可是,自己好像还不大相信,半晌没有活动。没错,那是一个活套。问题是,为什么?难道是那个女人弄错了?或者,她本来就不会绑人?凤友对这些解释都不满意。可是,哪还有时间想这些?他立时爬着朝右手边接近。那边的林子里,传来马的活动声。他知道,那两匹马就拴在树上,这么近,能闻到马的气味了。快到跟前,凤友站了起来,立刻又蹲下了。他想起了那条狗,它的眼睛都是血红的。凤友觉得,它就在暗处盯着自己,马上就要扑上来了。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凤友的手伸出去,摸到了马的前腿根部。马腿上的肌肉猛地一抖,把他吓得哆嗦了一下,收回手,心跳得胸腔直疼。从小,他就会骑马,而且,都是不带鞍子的马。此时,他爬了好几下,也没有爬上去。最后,终于勾着腿了上去。身子伏在马背上,听着反响,好像等着马大声说话,把他骂得再跳下去。马还是老实的,就是说,根本无所谓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凤友胆子大了,用腿夹它,用鞋尖踢它,用拳头打它的肚子,让它快点走。它还是不动。最后才明白,是没有把缰绳解开。凤友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解了好半天,才算把绳子解开了。他觉得鄂伦春人的系扣方法h跟本地人大相异趣,心里更打怵了。那马,在洞前附近随意地走了几十步,好像成心要把凤友吓傻。等凤友浑身汗湿,魂不附体时,它才觉得够了,随着凤友搂住它的脖子,按照他的意思,朝着坡下迟疑不决地走去了。蹄子踩雪的声音,在凤友听来,比打重还响。那几个人居然没醒,狗也没叫,真是天理难容了。
很快地,他就失去了方向感,随着马的意志在林子中行进。那马感觉到了骑者的犹豫,慢慢地,它停了下来。凤友看看四面,四面像锅底一样黑。抬头看天,也被厚实的松枝挡住,看不到半点的夜空。他不住地用巴掌拍打着马屁股,逼着它选择方向,寻找道路。在凤友的感觉里,他们这是在东行。不管去哪儿,只要走得远远地,越远越好。在感觉里,好像走了一夜了,可是,天还是没有亮,林子还是没有头。凤友心里慌了,暗叫:“天啊,是不是迷路了?”又道一声惭愧:“本来,我就不知去哪儿,本来,就没有路啊。”那马在这时,猛地停住了。凤友一愣:“怎么?是不是它闻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猛兽在前头?”凤友不由得也用力地闻着,使劲听着,拼命看着。什么也没有。“快走啊,你该死的东西!”他要狠狠地骂,话一出口,只变成了长长的叹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骂这马,因为,这马很清楚他既不是它的主人,也不是它的客人,他,只是一个盗马贼罢了。想到这里,凤友只有苦笑,温和地摸着马的脖子,商量着问:“快走吧,行不行啊?”那马突地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转了一圈,回过了头来,用一只泛着青光的眼睛看着凤友。就在这一刹那,凤友的心忽悠地颤了一下,神志便进入了一个迷幻的状态之中。
这是哪儿啊?为什么它要在这儿停下?凤友抬眼四望,竟有一种毛骨耸然的感觉了。松林在此稀疏了一些,透进了天光,映在雪地上,发出了一种幽幽的灵光。影影绰绰地,凤友觉得他能看到什么了。那是什么?他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突起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刚一想到这里,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那马,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思,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包的跟前。凤友借着那种幽光一看,看出了,那是一个坟包。在坟前还立着一个牌子。他想策马离去,那马却死也不动了。无意中,他读了一下那牌子上的字。是的,那上面有几个字。读完了,他还是想快离开。但是,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他又把眼睛慢慢地移过去,用一只眼看着周围的动静,另一只眼看着那些字。渐渐地,他的两只眼睛可以集中了。他把目光,把全部的精神,都汇到了那牌上。“爱女姜凤琴之墓”。他从马上掉了下来,头脑轰然—响。“呵……呵……呵……”他的嘴里,只能发出这一个声音,又长又粗,喷出了条条白气。他爬到了坟包前面,站在那儿,浑身抖得好像随时都要炸开。“凤琴?!凤琴?!是你吗?原来你在这儿啊!!”他像是跟着一个活人说话,拍打着、抚摸着那个木牌,突然把它搂在了怀里,跟着它一起倒在了坟上。
原来妹妹就是埋在这里!原来,她就是在这儿被害的!啊,刚才就是她啊,是她在显灵啊!凤友哭道:“凤琴啊,小妹啊,你死得好惨,死得好惨啊……”一头扎进坟包的雪中,声音还是响得惊飞了夜鸟,惊落了大片的松针。“你是为哥哥死的,小妹啊。哥哥要为你报仇,报仇,报仇啊……”他拼命地在坟上拍着,撞着,跪在那里,又扑倒在地上,把两手伸开,尽力抓着,好像那坟就是他的小妹,好像只要他再用力就会把整个的坟抓起来,抱在怀中,那样的话,他的小妹就能复活了。猛丁地,他坐起来,瞪大一双眼睛:“天啊,这就是巴兰屯的北林子啊。天啊,我已经走到这儿了,走到家了!”他应该害怕,马上逃走。因为,达样的时候,回家是最危险的了。刘颖特意叮嘱他:“千万不能回家。去到天涯海角,只是不要回巴兰屯。”但是,凤友想到了小妹的笑脸,想到了他那两个可爱的外甥,想到他的姐姐为了他遭遇的惨祸,想到了爹娘现在不知生死……他失去了理智。慢慢地起身,他跨上了马。在原地转了一圈,他认准了方向。到了这里,他再也不会迷路了。“走啊…走啊……”他攥紧马鬃,恨不能把马提起来,带着他飞上天去。“走啊……”一直朝着南边奔去了。
“伍占江……伍占江……”他随着马蹄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好像,只有这样,他的心脏才不会因为极度的仇恨而破裂。他不知道怎么去报仇,甚至不知道是杀了伍占江好,还是把他的罪行揭露出来,然后一起带他到县上去自首好。他的脑袋那么热,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屯里,冲到伍家,然后,就一切都结束了。他太沉浸在内心的仇海中,蓦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屯子,他几乎吃了一惊,把马格登地勒住了。他的本意是冲到伍家,立马报仇雪恨,好像他是一个怀揣炸药包的人,要同伍家人同归于尽。可是,他的眼睛却转向屯北,看着自己家的方向。在微明的夜色中,那个丑陋的、有点歪斜的烟筒,那个奇高的、插着一根柞木杆子挑着鸟笼子的苞米楼子,还有房后的那棵半枯半青的老榆树,多少回,凤友带着妹妹爬到树上,在那上面偷着吃沙果,偷着讲家里不让讲的故事……凤友的眼睛模糊了,才知道自己是在哭。他再也忍不住,拨马向着家里奔去。
没有风,没有灯光,屯里的狗都没叫。凤友到了家门口,被那种熟悉的气味激动得喘不上来,后背一阵阵抽动。下马,把马拴在院门前的一根门桩上,他习惯地伸手拉门,却发现,门已经没有了。走进去,他期待着那只大黄狗扑上来,可是,也没有动静。屋子的窗户,都是黑乎乎的,像是骷鬼的眼睛。凤友的心提得高高的,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他的家,如果里面住什么人的话,一定是最陌生的人了。试探着,他朝正屋里走,上了一步台阶,把门拉开。他以为,应该是拉不开的。按照老姜头习惯:晚上睡觉必须闩门。那门,应手而开了,发出了呀。呀的难听的动静。凤友来听家门发出这样的声。屋里没有一点热火气。凤友深深吸一口气,好冷,刺得他心脾直痛。没有生火。在这样的寒冷的冬天,怎么可能不生火?难道……凤友不敢想下去了。虽然在黑暗中,他却碰不到任何东西,因为,他太熟了。在门后应该有灯绳的,他去拉,没有拉到。伸出手,在锅台上,他摸到了火柴,又在台角处摸到了油灯。他点着了灯,看清了外间屋里跟他离开家时比,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好像是这里已经没人住了。凤友呆呆地看了一会,就往东屋走去。爹娘都是睡在东屋的,而且,娘的耳音最好,怎么会听不到动静?
东屋没有人。炕上,连炕席都没有了。土炕上,堆着没剥皮的苞米,没去泥的土豆。炕稍处,那长长的炕琴是打开的,里面的衣物都翻了出来,像是一头凶猛的动物嚼过一遍之后,吐出来的。大花被子,在炕琴的后头堆着。还有一只枕头,开了花,散出了里面的稻壳子,像一个人的脑袋开了花,脑浆洒了一炕一地。窗户上贴着的窗花,都脱落了,玻璃碎了好几块,冷气呜呜地吹进来。在碎玻璃下面,还有残雪乌亮乌亮地堆在窗台上。凤友看着这些,身不由己,靠在了墙上,心里只想着一个问题:“都死了?人都死了吗?”觉得,自己再也没必要活着,再也没必要站在这里了。便在此时,他听到,西屋好像有什么动静。他转过身,朝那边看,一时不敢动弹。会不会是鬼?会不会,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他已经认定爹娘都死了,而他们的鬼魂,还在这屋里,只是不让他看见。那么,现在,他就要看见了吗?举着灯,他一步步朝西屋挪过去。开门时,他对自己说:“爹,娘,你们显灵吧。我不怕,你们显灵吧。”一股小风,把油灯差点吹灭。他张开了嘴巴,要惊呼,又生生压了下去。在屋中站着,他不敢多看,因为,屋里更破败,炕是不完整的,柜子都裂开了,地上堆着成山的衣物,好像在这里发生了地震,而且,不止一次。南北炕上,都是光秃秃的,不仅没有了炕席,北炕上,边炕砖都拆掉了一半,露出黑黑的炕洞,似乎是通向另一个世界了。凤友慢慢地转身,就要离去。忽然,从南炕上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凤友……哎?”
凤友仿佛中了弹,定在那里。
他举灯的手,颤得厉害,灯光摇晃得要死掉了。朝着声音的方向用力看去,只见,在南炕的炕头把角处,有一样东西。那么小,不可能是人。然而,凤友分明听到了娘的声音。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炕边的,靠在炕沿上,他的舌头是硬的,头皮是麻的,耳朵里鸣叫不已。他听见自己颤声道:“娘……?”炕角的那个小小的、黑黑的东西动了一下。很轻微,不可能是他的娘啊。但是,在泊灯下,凤友分明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怎么会是娘?它,好像只有核桃大小,却比核桃更可怕。那些褶子,那些黑斑,不可能啊……凤友从来也没有看过这样的脸,而这,正是他的娘。他手中的灯,歪了,歪了。“娘……啊……”他把灯放在炕上,一步上前,把娘抱了起来。他的娘,虽然个子不高,一直是健康的,丰满的,此时在他的手里,比一个小孩还轻,比一个小孩还小。凤友惊得浑身乱跳,脑袋直摇,问:“娘?娘?你这是咋哩?你咋一人在家哩?爹哩?我爹呢?”
凤友娘看着他,眼白直翻,嘴巴动着,一时却难以说出话来。她的模样,像一个死人,眼珠子难以动弹,却拼命要动,拼命要呼吸。终于,她说出了一句:“凤友啊,俺……俺梦见哩,梦见你回哩……”凤友问:“出了啥事?俺爹呢?”娘动着眼睛,缓过了气,说:“儿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