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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可以看出她的眼睛半眯着,射出一种奇怪的、温情的光。而她的嘴巴虽然抿着,却在抽动,那颗黑痣就像是活了一样,要跳起来,在半空中翻一个小小的跟头。凤友听到了自己脚踩雪地,那雪发出了带着弹性的声响,像是小小的鞭炮炸开了一样,回音不绝。他还听到,就在自己身后,在高高的树顶上,有一只枯枝忽然受不了雪的重压,开始折断,把断裂开的木屑进出了老远,然后,那断枝才落了下来,带动了别的树枝上的雪块。那上半截的枝条由于惯力作用,还在不住地颤动,发出了嗡嗡的排空驭气的声响……
奇怪的是,他没有听到那大黑瞎子的脚步声,没有听到它的粗重的喘息,也没有听到它扳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桦木,用它来击打前面的古松。直到一声炸响在耳边轰起,凤友的耳朵给震聋了,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只比牛还大的黑瞎子,本来想在晚睡前打点吃食。在林子里转了好久也没找到半点可口之物,正恼火得不行,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觉得自己的耳边处飞过一个东西,吓了一跳。它这才明白,是有人朝它开了一枪。它的一双怪眼瞪大,一无所见,然而它伸开巨掌,一路狂打乱舞着,朝着尼明就扑过来了。凤友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黑瞎子,在这样恐怖的地方,这么近地看着那张着粉色大口的野兽,更是不可想象的。他要推,要拉,要喊,要促使眼看就要发生的惨祸不要发生。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活动能力,只在心里盼着一件事:“快开枪,快开枪,快快开枪啊,再开一枪,只一枪!”但是,尼明伏在那里,盯着黑瞎子,却是一动不动了。凤友不知自己的身子是怎么跳起的,也不知如何就到尼明的前面。好像,他是要挡在尼明的前面,用自己的东西迎接那个黑家伙。用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尼明的枪。他忘了枪是干什么用的,只是本能地,把它当作一根棍子,朝黑瞎子捅了过去。他是怕黑瞎子那巨掌打到脸上,那样的话,肯定很疼。他太怕疼了,所以,一定要用枪杆子把黑瞎子挡一下。黑瞎子呼地一声,咬住了那枪管。凤友要跟它抢,要往下夺,狠命地从熊口里把枪夺下来。在心里,他几乎是哭叫着:“给我…给我…你这个坏蛋,给我,这不是你的东西,你快给我啊……”
枪响了。黑瞎子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躺还在它的嘴时叼着,随着身子倒下,枪也跟了过去。凤友给带得身子一歪,倒在了尼明的身上。
尼明本来吓得失魂落魄,这时才醒了过来。她把凤友从自己身上推了两下,没有推开,呼呼地喘着粗气,脸上很快地就恢复了血色。凤友连忙从她身上起来,拉了她一把。尼明猛地把他的手甩开,走上前,见那黑瞎子脑袋都给打碎了,死得不能再死,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害怕,意识到这害怕给凤友看到了,她忽然又气愤起来,抽出腰刀,一刀插进了黑瞎子的胸前,一股鲜血喷涌出来。凤友惊得要止住她,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她的手一翻,就从黑瞎子胸腔里抠出了一个亮闪闪的圆东西,带着血色,闪着蓝光。“快吃了!”她把那东西朝凤友抛来。凤友没接住,它丢在雪地上了。“是啥东西”凤友惊问。“连黑瞎子胆也不认识?”尼明冷冷笑道,把它捡起来,他怎么能活活地咽下这样一个东西?眼看着尼明的眼睛又在冒火,他只好接过来,伸长脖子,动作夸张,像蛇吞蛋那样把它吞下了。
尼明不信地看着他:“真吃了?”终于乐了起来:“瞧你那样,真是像那个…真是难看!”凤友也乐了,缓过一口气来,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吃?”尼明说:“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哪。再说,黑瞎子是你打的,俺可不想偷你的东西!”
见尼明又笑了,又说话了,凤友喜得抓耳挠腮,上前跟她拼命地巴结,没话找话说。尼明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脸又冷如冰霜了。她动作麻利地把黑瞎子绑腿拴扣,砍来一根树棍,架在腿上,跟凤友一起,往马身上抬那庞然大物。回去,只能两人骑一匹马了。尼明在前,凤友在后,骑得好不别扭。因为,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微妙的关系,他们的心理已经那么敏感,所以,凤友不敢用手搂她,而不搂住,又无法坐得稳了。尼明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凤友一旦有什么轻佻举动,就要回过身去抽他一个嘴巴,把自己这些天的怨气一股脑发作。可是,在心里,她又有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好像,那是完全另一个女孩的念头,跟她没有关系,却让她感到心跳。“他要是动强咋办?他要是真地把手伸过来呢?可是,他为啥这么恨俺,为啥这么看不起俺?难道,俺就这么难看,他连碰一下都不愿意吗?可是,刚才他又为啥舍身救俺……”想到这儿又想那儿,互相矛盾互相冲突,使她的身子一会冷一会矧脸一会红一会白。此时,他们走在了一座雪崖的下面,崖上的积雪好是从原始时代一直没化过的,高高悬起,几乎挡住了夜空。林中的树,,速—得裂开,发出了一声响。他们骑的马突然一惊,撩了一下蹄子。凤友在后面身子一歪,差点没掉下去。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朝前面抱了过去。本来,他是要抱住尼明的腰,却正正地抓在了她的胸脯之上。尼明手中的枪就响了。那巨大的回音在山谷中悠荡,好像永远都不会消失了。便在这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开始。会以为那是某种小动物在打喷嚏,或者是一只悲哀的鸟在呜叫。总之,那是一种奇怪的动静。接着,便感觉到了风。不是空气的自然流动形成的风,而是一股阴风,一股由地面突然产生的真空所形成的风。它,几乎是固体的、有形的、带有某种目的的、怀着对人类的恶意的了。它把无数个细小的雪粒,当作自己的意志,首先朝着山谷的这一端喷射过来,然后,它就发出了一阵深长的、低沉的、不可一世的吼声,朝着这边奔过来了。
凤友先是觉得天塌了,接着便被那股气流给压得喘不上气来,说不出话了。尼明只叫了一声“雪崩!”便趴在了马背上,死也不敢动了。那马,长嘶一声,要跑,却不知往哪里跑。眼看着那天一样的雪崖倒了下来,倒了下来,朝着他们倒了下来,凤友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双手,好像,只要那样一撑,就可以把什么东西撑住了。在他们的前面,成排的树被推倒了,雪浪夹着怪风越冲越高、越冲越近。整个的世界都被雪末子淹盖了,再不会给他们留下半点空隙。凤友一拉马头,那马终于明白要做什么了,四蹄翻滚,朝着另一端的山边逃去。另一匹驮着黑瞎子的马,想了一会,才跟了上来,很快地便超过了他们。两匹马都跑出了不可能有的高速度,然而,还是没有雪浪快。先前一个浪头,把他们打倒了。接下来的一个更大的浪头,把他们连人带马托了起来,差点送到了对面的山崖顶上。然后,便有狂叫着的雪山一个接一个地压来,重重叠叠,毫不留情,把他们朝着那山崖猛推、狠撞、快挤、死压!他们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玩具,一张张不经意的剪纸,给巨大的雪力扔到半空,又接了下来,再扔到更高处,再轻轻地接住。二十分钟后,一切便都安静了。
凤友醒来,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他伸手乱抓,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抓什么,结果,抓住了贺尼明。两人都活着,都在喘着气。这个事实,使凤友几乎害怕了:是不是我们已经死了,此时是在阴间,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紧紧地握着尼明的手,尼明也用力抓着他,死也不敢放松。月亮是那么大,那么亮,把雪地照得反着明晃晃的光,映出了一幅可怕的情景:一匹马已经摔得稀烂,死在前面三十多米的地方。另一匹看不见,显然是给雪埋起来了。在他们俩的身边,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先是吓了他们一跳,怎么也想不出那会是什么。直到用手试探着摸了摸,凤友才尖叫起来:“黑瞎子!”他们竟然把它忘了。所有的困难、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危险,本来都是为了它,可是他们已经不知它是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了。“这就是他们说的,生活中最微妙的非理性啊。”凤友想。
爬到了尼明的眼前,凤友近近地看着她的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真想伏在她身上叫,像动物那样、像她的那条宠物狗那样叫一声,毫无目的,只是要叫唤。“啊,咱们还活着!”两人对望一眼,都要说出这句话,又都没有吱声,把热热的呼吸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凤友刚要扶尼明,尼明忽然痛苦的哼叫。凤友心里一沉:“你受伤了?”
尼明伤得着实不轻。她的左下肋骨断了,胸部麻得骇人,渐渐地,那股剧痛一阵阵袭来,她实在挺受不住,轻一声重一声地哼起来了。凤友要给她看看,哪里下得了手?一时间,他慌作一团,跪在她的身边,不知如何是好了。
凤友看了一眼周遭的形势,心里不由得大叫“苦也。”雪崩,把整个山谷都给埋上,有的地方,几乎给填平了。积雪可达上百米深,最浅的地方也得有十几米深。要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了。夜很深,山风又起,过不了多会他们两人便要给冻成冰人了。尼明哼得越来越响,显见地,她的痛楚来越强了。凤友再不犹豫,分开两手,就在身后那积雪坚实处挖开了。挖到一人深的时候,他的手基本上就不属于他了,因为,冻得再没有知觉。这要一来,他挖得更快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躲过今晚上,明天就有办法了,为了这,把一双手报销也值了。到了一米半的时候,他又横着挖,朝着山崖的方向掏出了更深更大些的洞,去搬尼明时,发现她已经开始咳血了,心里顿时疼起来。把她抱着,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朝洞里挪,凤友嘴里不停地说着:“好了,好了,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心头一热,泪堵在了喉咙处。他的手,渐渐地又有了知觉。尼明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是生怕他做出什么错误的举动,她好及时地纠正他。终于到了洞内时,凤友累得魂都没了。尼明瞪着眼问:“咱们出不去了吧?”凤友说:“哪能呢?一定能出去的,明天咱就走。”
好像他的话音刚落地,天就亮了。烟泡又刮起来了,越来越响,刮得人的神经都结成冰了,从里到外都感到阵痛。凤友一次也没出洞,只是爬到接近洞口,在那儿堆了更多的雪,把洞口基本上封住了。否则,冷风吹进来,半点热气也保不住。他又回来想看看尼明的伤势,想着办法,明知什么办法也没有。他把手伸出,轻轻地在尼明的嘴边擦着,给她擦干净留在嘴角的污血。尼明的手不知怎么就动了起来,揪住了凤友的手。“你…你咋对俺这么…好…好?”她用听不见的语言说,眼泪就从眼角处偷偷地、幸福地流出来了。凤友忙说:“啊,别…别这样说,这是我应该的呀…你对我不是更好吗?那回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啊……”两人低声地、自言自语似地说着话,大部分的用语,都不是他们想用的;大部分的话,都不要他们要说的;他们要表达的意思,不是在言词中,而是在语气里、在停顿中、在轻轻地叹息处、在手感的温热间表达出来了。
“我给你看看伤吧?”凤友壮着胆问。雪洞里,光线暗然,可尼明的眼睛立刻凶恶地瞪起来,闪着异光。她的男孩子一般坚定的脸上,显出了复杂至极的神情,好像是,她不知道什么是喜,什么是怒,想同时把它们表达出来,却哪儿也找不到它们了。“不…不……”她说,“我不……”她的伤,就在少女的最敏感的地方。如果把那里揭开,等于把她的一切的心灵的秘密都揭开了,所以,她的眼睛瞪得可怕,提防着凤友,像是提防着人类的公敌,提防着自己最无耻的感情。“你看你,又咳出血了,我怕…我怕你的断骨不接上,时间长了,肺子出血,就…就来不及了……”凤友结结巴巴地说着,躲着她的目光。但是,不管他怎么劝说,尼明就是不肯。宁可死了,也不能让男人碰她的身子,这是她的一种生理本能。凤友恼怒地说:“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想我?我是为你好,你怎么都不理解啊。”尼明哼了一声:“是吗?可俺就是不哩……”凤友大声道:“真没见过你这种人…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真是假正经!”尼明气得哇地吐出一口血,一口气没上来,竞昏了过去。凤友急忙叫她,摇她,还是不醒。,看着一股细细的血流,顺着她的嘴角渗了出来,凤友再顾不得许多了,三把两把,解开了她的衣服。
尼明长着男孩子的脸型,男孩子的体型,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