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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热气腾腾,端的好受。可是他又不敢,听说越是那种地方,警方旷探越多,如果此时他们正在搜捕凤友的话,候车室是第一要查的。这样,他每晚都到居民楼去,夜深人静时,躲到楼梯口处,缩成一团,听任寒风把自己无情地抽打着。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再没有希望,很快就要死去了。他暗暗流泪,忽地又自责起来:“你真想死吗?那么,大仇怎么办?”一想起家仇,他顿时浑身热血沸腾,把脑袋从腔子里伸出来。“对,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找到机会,报仇!不报家仇,决不…决不能死!”就这样,一会冷若寒冰,一会热燥非常,他熬过了又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他溜到了一个小饭馆,在门前转啊转啊,怎么也不敢进去。最后,他还是进去了,看看一个食客刚吃完早点,还剩下一根油条,半碗豆腐脑。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摸上前,一口喝干了那豆腐脑,把油条抓住,快步走了出来。转到街口,他把油条塞进嘴里时,眼睛里已经充满了羞愤的泪水。
到了下午,他头痛欲裂,知道自己已经病了,眼看着支持不住,便比平时早一点躲进了居民楼。晚上归家的居民发现了他,大惊小怪起来,说是要给派出所打电话。凤友本来发着高烧,一闻此言,身子顿时凉了半截,抱头鼠窜,逃出了居民区。此时,已经很晚,大街上行人稀少,灯光暗淡。他的头太昏,逃得也太急,没有看前面的路,一下子跟一辆汽车撞上了。那车正要拐弯,朝一个院子里开,因而速度并不太快。是凤友自己撞到了车前脸上,才把司机吓住,急忙煞车。司机跳下来,见是一个要饭花子倒在那里,头破血出,不省人事,一时连连把两条胳膊扬起放下,不知如何是好。车里的人一个男人道:“先把人抬上车,送医院啊。”说着,打开车门走下车,跟司机搭手,把凤友从地上抬起来。刚要往车上放的时候,凤友醒了,一见是两个大男人正架着自己,吓得魂飞天外,死活不上车。后下车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皱眉道:“哎,不伙子,你受伤了,得上医院。”司机不客气,拼命膝盖顶住凤友的后腰,不让他挣出来。凤友叫道:“我没事,放开我,让我走,让我走!”还是给弄进了车里。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值班护士给上了点药,说:“擦破点皮,真地没事。”那男人和司机又把凤友架上车,问:“哎,把你送哪儿啊?”凤友这才明白,他们并不是公安局的,心情放松了,随口说:“放哪儿都行。”司机当时就要停车,把他丢到阴暗的后街上。那男人道:“等等。”问凤友:“是不是外地打工的,刚进城的?”凤友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人又问:“还没住的地方?”凤友不出声了。那人对司机说:“先把他拉回去,给他点吃的,让他过一夜吧。把他扔在这儿,还不得冻死了?”
凤友的头上包着药布,眼睛差不多全蒙上了。昏昏沉沉,只。觉那车进了一个院子,他被拉了下来,送进一间屋子。身在床上,盖的是那种城里人才用的人造棉的被子,已经开线破损了。他刚要想一想自己身在何处,已经睡着了。次日清晨,他被一串鞭炮声惊醒了,呼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扇小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一座米黄|色的三层洋楼,楼前有一个花园,花园的右边是一个游泳池。虽然百花凋零,游泳池也结了冰,却使人察觉不出这个院子里的冬天。到处都是喜气,所有的树木都披红挂绿,显示出了凤友从没见识到的节日气氛。他这才看出,自己睡在大门口的一间门卫室里,此时,那门卫的老头已然出去,正在院子里忙着收拾杂木,清理垃圾。
吸引了凤友的,是游泳池边上的一群人。男男女女,有六七个,都很年轻,都穿着华贵的衣服,正在那里欢笑着,吵闹着,点燃了一串又一串的爆竹,朝天上放着各种响动。凤友看出了,他们是一家人,这个院子,正是一个大家庭。只是他不明白,是什么人家能住上如此气派的院子,而那些男女又是这院子的什么人呢?正在乱猜,忽听洋楼那边有人叫道:“二嫂三嫂,妈也要出来跟咱们一块玩哪!”游泳池边顿时乱了起来,有人喊:“哎呀,天这么冷,可别让她出来呀!”有的叫:“妈的病不能动,你也不是不知道,快推她回去!”也有的提议:“天儿这么好,妈爱热闹,就让她出来看看吧,活活心也好!”正说着,只见从洋楼里,有个保姆样的女人,推出了一个轮椅车,车上坐着一仝互十多岁的贵妇人,穿着金色的毛皮大衣,戴一白色的驼毛围巾,把整个的脑袋都包住了,只露出两只眼睛。她的腿上还盖着虎皮毛毯,脚上穿着俄式厚棉靴,看上去比圣诞老人还暖和了。那几个年轻女子齐声报怨:“妈,这大冷天儿的,你怎么还跟小孩似的,非要凑热闹?冻出病来,看你怎么办?”那几个男子却争先恐后地上前推那轮椅,一直把老妇人推到池边,让她呆在一个高台阶上,稳稳当当地看着热闹。
那是个游泳池边上飞用来下水的平台,虽然很宽很平,贵妇人还不放心,确信平安无事了,才一面让那保姆把好轮椅,免得她滑下去,一边笑骂着那几个女子:“这帮王八犊子,没长好心眼子,大过年的,也不让她妈出来透口气。我一年到头瘫在床上,就这两天觉得有点精神头了,看看你们放炮仗,你们还要把我撵回去!”那几个男子说:“妈,您别生气,您就是该出来玩一玩啊……”“看,天气多好,您老的气色也真是好极了,让人看着就高兴……”“要不,您老来点这个炮,哎对对对,就是这样,啊,蝴底是姑爷,就是比闺女强!”凤友这时才明白,原来那几个女孩都是贵妇人的女儿,而那几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自然都是她的女婿了。“这是个看钱的人家,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是有大钱,有大地位的人家,我怎么会在这里?”凤友想起了昨晚的事,更紧张了,“不行,得溜出去,要不一会让他们家人发现,看到我这个样子,别人不说,那几个尖嘴利舌的女人,非把我吃了不可。”可是,此时一出这小屋的门,就得给他们看见,凤友把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心里越来越急了。
正在思前想后,着急叹息,忽忽听外面有人尖叫,乱了起来。凤友到窗前一看,原来,那个保姆手扶轮椅看着热闹,看得太高兴,一时间得意忘形,手就松开了。便在这时,那轮椅开始顺着平台下滑。保姆发现,急忙去抓,不仅没抓着,反倒把那椅子推了一把。这样一来,那轮椅就飞快地滑下了平台,等众人发现时,已经掉到了游泳池内。池子里结着冰,按说该没事的。不料妇人体重,加上那冰结得并不结实。眼见得轮椅从一米高的处砸了下来,扑的一声,就在池子中砸了一个洞。女儿们目睹此景,惊得捂住了嘴怪叫。那几万赶紧上前,要下去救人。轮椅沉人了水中,先还能看到妇人的头巾一飘一浮的,很快地便踪影全无,只剩下一个又一个的水圈,在那冰窟窿中荡出。“哎呀——怎么办呀——”“快点救人哪,妈呀,妈妈——”“下去呀,你下去呀,怎么都不动啊——”那几个女子哭天抢地,在池子边上乱跑瞎跳,像是抽疯了一般跺着脚,挥着手,大叫大嚎。那几个男的都咋咋呼呼,有的拿来长杆,说是要隔着十五米的距离,把人捞上来;有的要去打电话,叫救护人员出动;也有的喊看门人拿梯子,说是搭在冰上,他就可以爬到冰窟窿前“作业”了。你出主意,我提建议,只是在那池边上发急发狂,眼看着那贵妇人再也没救了。
突然,听到一声门响,一条黑影从看门人的小屋里飞了出来,直接飞到了游泳池旁。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见到一不奇装异服的流浪汉到池边,一边跑一边脱衣服,没有脱完,便一头扎进了冰窟窿。“我的天啊!”他们只发出了这一声惊叫,便再不作声了。他们看到,那窟窿里的水先是冒了几个大泡,便再无动静。五秒钟,十秒钟,足有一分钟过去了,水面平静下来,好像从来也没人进去,从来也没有出任何的事情。所有的人心中都想:完了,这么厚的冰,哪里还出得来?”人人的脸上,都是死灰一般阴影。接下来,他们看到的,就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因而,他们不敢相信了:就从那冰窟窿里,先是冒出了一朵巨大的、白色的、闪着金线的水花,接着,就在水花的中央,伸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只苍老的、戴着祖母绿粗戒指的手。“妈妈……”随着他们的非人声的大叫,一个女人脸露出了水面。他们同时伸手去拉,哪里够得着?眼看着,那妇人的身子也出来了,软软地倒在冰窟窿边的冰面上。池边的人倒安静了下来,盯着那水面,盼望着什么。果然,那个怪人也跳了出来,爬到冰面上,先把妇人抱起,打着滚,滑到了池子边上,这才小心地站了起来。
七八双手同时伸来。接过了贵妇人,把她抬进了洋房,叫来了医生,跟来了护士,在那边忙成了一团。没有人再注意凤友,也没有人再想起他。他呆呆地在池边站了一会,回到看门小屋里,把湿透的内衣脱下,换上那一身破烂的外套,就要溜走时,有人叫住了他。“哎,那小子!我说那小子!”一个人,从洋楼的台阶上跑下来了,一边跑,一边朝凤友不耐烦地挥着手,示意他停下,“你先别走,有话跟你说。”凤友站在那里,认出了跑到跟前的就是那几个“姑爷”中的一个。他约么有二十五六岁,长着一张肥大的脸,和一双出奇小的眼睛,当他一说话的时候,脸上就带出一种松鼠似的表情。不论什么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人出身世家,是一个在当今社会混得最“油儿”的那种“人物”,这从他手指上戴着的外国制式的金戒指,从他身上的那一身真正皮尔卡丹的西服,从他脚上的那双加大拿大BC牛皮鞋,从他的头发,从他的白白的多肉的手指,从他说话时咬出的那种轻轻的、只有上流社会才能有的“丝丝”的浊音上,可以清楚地看出。
“有什么事?”凤友的心怦怦直跳,嘴上却要自己比冰还冷静。那姑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被凤友的神情和语气震了一下,似乎在想:“这小子,怎么这个劲的?难道,他不是要饭的?”便理了一下一丝不乱的头发,说:“老太太活过采了,叫你去。”
凤友被引进洋房,迎面就是一间巨大的客厅,使他觉得自己进了不可思议的境地。精美的地毯,光闪闪的家俱,真皮沙发,美化美奂的灯饰,似梦还真的落地窗,不忍触摸的摆设,还有墙上的名画,角落里的花架,灯影中的香味……凤友目不暇接,感官错乱,只能不看,不听,不闻,跟着那个“姑爷”顺着旋转形楼梯,踏着无声的地毯,朝着二楼走了上去。进入了一个大房间,看到所有那些女儿和姑爷们都垂手站着,等着凤友的到来。事实上,他们是分列两队,挨着屋墙站着,给凤友闪开了条夹道。就是在这夹道中,凤友步履踉跄地走了过去,走到了一张大床的前面。就在床上,躺着那个刚刚醒过来的贵妇人。她盖着巨大的鸭绒被,头下垫着高高的木棉枕,眼睛直直地看着凤友,连他的每一个细胞的活动都不放过。在离床一米远的地方,凤友站住了。“过来。”妇人喝道,中气十足,好像是从来也不曾生病,更不曾差点淹死了。凤友哆嗦了一下,又往前挪了一寸。“唉,这个小王八糕子,怎么胆这么小?我还能把你吃了啊?”贵妇人张口就是最粗俗的骂人话,“再往前来,再往前,唉,臭鳖犊子,我让你到我跟前来哪,对对,对,就这样,在这儿给我呆着,我得看看你是个舒适臭犊子样!”
她长得难看,凶狠,有一张古代悍妇和现代巫婆相结合的脸,眼睛细长,嘴巴扁得可怕,好像当她大笑的时候,很可能会把半个脑袋掀起来。与她的粗鲁的表情相比照,她的皮肤却是相当细嫩,几乎可以说有几分柔美。在这样的年纪,又是常年卧病在床,脸蛋却像小姑娘一般粉红,下巴、耳朵和脖子简直还处在青春期,令人难以置信。“你叫什么?是哪儿的人?我们那个老桂,就是那个司机,说你是昨晚黑挨了车撞,到我家来养伤的,是不是?那你来省城干什么来啦?是不是打工来啦?有工作没有?说媳妇了吗?”
她的粗大嗓门,把她要问的、可能问的、还没想问的话,一股脑朝着凤友喷过来了。凤友一一作了回答,当然一半不是真的。他之所以没说真话,不是要瞒着什么,而是他急于把最简单的东西丢过去,把贵妇人打发,而他,马上就要掉头离开,跟这个家永远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