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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没想到母亲有着鹞鹰般的眼力,人在家中坐,能知天下事:“是,我说话了,怎么啦?”
母亲也是一身的寒气,拍打着身上的雪花骂道:“不许你再和他家的小媳妇凑近乎!那无心的手多狠哪,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没有他抓不着的。万一闹出误会了,他非把你当兔子扎了不可!”
小全被母亲说中心事,当场恼羞成怒的闹起了脾气,毛驴一样大尥蹶子。他娘治不住他,于是他爹登场,抡着一根木棒追得他满村逃窜。无心抱着一大捆枯枝败叶走出林子,见了小全父子飞檐走壁的功夫,很觉有趣,笑容可掬的旁观许久,直到小全落网才罢。
无心如今只有白面,所能吃的也只有面食。元宵节里没元宵,于是他傍晚煮了一大锅热面条。面条七长八短有粗有细,面汤也是浓稠得类似糨子,滚烫得让人无法下嘴。苏桃拿着一只白铜勺子,蹲在锅边想要捞肉吃。大海捞针似的在面汤里找了半天,她最后一无所获的收了勺子,送到嘴里试探着舔了舔。
无心被蒸汽熏得满脸泛红,有心脱了棉袄晾一晾汗,可是手忙脚乱的腾不出工夫。正是又热又饿之际,远方忽然起了一声枪响,“叭”的一下子,又轻又脆。
无心愣了一下,心想谁这么大胆,半夜在林子里玩枪。苏桃也抬了头,本来也是热汗涔涔的,然而此刻脸上骤然竖起了一层汗毛:“谁来了?”
无心笑了一下,认为苏桃是兔子的胆子,简直可以和猫头鹰媲美,可未等他开口说话,帐篷帘子被人从外面猛的掀开了,小全的脑袋伸进帐篷,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哥,嫂子,快跑啊,民兵来了!”
话音落下,他调转回头冲向自家的木刻楞。无心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细问了,和苏桃对视一眼,两人无须交流,直接心有灵犀的起身找出背包,开始手忙脚乱的往里面塞东西。
仿佛是在一刹那间,村子里面就乱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无心一样洒脱,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劳作了一年,房屋粮食都在这里,让他们空着两只手往外跑,他们会茫茫然的找不到方向。而且,他们存着侥幸的心思又想,自己在无主的土地上卖力气刨食吃,应该不算犯大罪吧?
未等他们把头脑中的思路整理清楚,民兵进村了。
民兵进村之时,无心刚用一壶水浇灭了火塘里的炭火。黯然一片的帐篷里,两双眼睛在他身边闪闪发光,一双是猫头鹰的眼睛,天生就是这么亮;另一双是苏桃的眼睛,苏桃挎着书包,抱着背包,胸膛里憋着一股子劲儿,仿佛随时可以生出尖牙利爪,和人同归于尽。
无心的小帐篷位于村子边缘,是民兵到达的第一站,可是因为它上尖下圆形状古怪,而且里里外外无声无光,所以民兵根本没把它当成房屋来看,直接绕过它进了村子内部。叮叮咣咣的踢门声音响起来了,女人和孩子们也高高低低的哭起来了;伴随着零零落落的枪声,民兵们开始大声的呵斥叫骂,让全村的盲流们都滚出来集合。
无心背上了帆布背包,为了稳妥起见,又用绳子把它五花大绑的固定在了自己身上。把苏桃拉到身边,他低声想要对她耳语几句,可在开口之前,帐篷外面忽然起了人声:“哎?这是个啥玩意儿?”
有人笑道:“看不出来!帐篷?”
“哪有这样的帐篷?帐篷都像蒙古包似的,你没见过蒙古包吗?”
“那这到底是个啥?你看,这儿还有个帘子,是不是仓库?”
回答他的是一阵抽气:“不对,你闻闻,这周围挺香,好像刚炖了肉。”
在肉香的诱惑下,两名青年民兵大喇喇的走到帐篷前,弯腰扯了帘子一角便是一掀。在帘子掀起的一瞬间,一大锅滚烫的热面条直飞而出,兜头泼了民兵一脸。沸腾面汤的杀伤力是不容小觑的,而在两名民兵捂脸惨叫之时,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疾冲出去,一溜烟的消失在了林子里面。民兵抹着满脸的稀烂面条鬼哭狼嚎,正是瘫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冷不防帐篷里又飞出了一只目露凶光的大猫头鹰。大猫头鹰叼着一条白蛇盘旋而上,迎着一轮明月飞向森林,只给民兵留下了一声难听的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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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和苏桃快要跑疯了。
帆布背包被他移到了胸前,他背起苏桃跑得上蹿下跳。背一阵子背不动了,他放下苏桃带着她跑,跑一阵子她跟不上了,他再把她背起来。两人一口气逃出了几里地,后来估摸着民兵们一定追不上了,才双双的停了脚步。
苏桃扶着一棵大树弯了腰,喘得死去活来。无心倒是没有喘的意思,可是不喘也不好,只得陪着她也做了几个深呼吸。大猫头鹰准确的落在了他们身边的树枝上,嘴里叼着扭来扭去的白琉璃。无心怕白琉璃受不了冻,伸手要去抓他;大猫头鹰还很不愿意,把个脑袋左一转右一转。直到无心在他的脑袋上凿了个爆栗,他才乖乖的松了口,把白琉璃放回了无心的手中。
把沉甸甸的白琉璃贴肉放好了,无心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是揣了一大块冰。接下来怎么办,他一时没有主意,幸好他在林子里混惯了,总不会眼睁睁的任由自己冻死。冒着暴露目标的危险,他收集树枝拢起了一堆火。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单有一堆火还是不够,于是他把苏桃搂到胸前,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等天亮。
苏桃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如今已经渐渐镇定。仰头向后枕上无心的肩膀,她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是见多识广,所以此刻麻木不仁,并不绝望。本来这里也不是他们永远的家,本来开春之后他们也要继续流浪,只要别落到民兵的手里,其它问题就都不是大问题。把无心的一只手掖进自己的棉袄袖口里,她还是很安心,很知足。
两人围着一堆火坐一会儿,走一会儿,保持身体不被冻僵。将到天亮之时,无心从背包里取出了两张冻硬了的油饼。把饼放在火上烤了烤,他和苏桃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皮。找到一片未经踩踏的雪地,无心俯身拂去最上面的一层白雪,然后伸手抓了洁净雪团往嘴里送。看到苏桃有样学样,他开口说道:“少吃,当心吃坏了肚子。”
苏桃含着一口雪,站直了问他:“无心,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无心弯腰捧起一把雪,满头满脸的搓了搓:“我打算回村里看一看,如果民兵走了,我们就还回去。”
苏桃立刻说道:“我跟你一起走。”
无心也不放心把苏桃一个人留在林子里。领着她踏上来路,在距离村子半里地远之处,他找到一棵歪脖子老树,把苏桃塞进树洞里去了。
然后他继续前行。悄无声息的摸到了村边,他攀在树上向下一瞧,发现村子中央的一处空地上,正有队伍在分批解散。队伍是由村中全体男人集合而成的,每三个人算是一组,用根麻绳拴成一小串。在队伍之中,无心看到了小全。
小全半张脸都被鲜血糊住了,显然是挨了一顿狠揍。他和他爹以及王木匠归为一组,三个人的裤腰带被没收了,一起提着裤子往一间木刻楞里走。民兵端着步枪来回巡逻,是要留在村中大动干戈的架势。
无心一声不吭的盯着小全的背影,心里想要救他。他不信县革委会真有耐心把这帮盲流们“遣回原籍”,对于小全等人的下场,无心几乎能够想象得出——他们的性命,已经被民兵攥在手里了。
苏桃听说无心想要救人,当即表示同意。
虽然她对小全等人毫无兴趣,不过很乐意和民兵们对着干。在她眼中,正月十五进山扫荡的民兵,和联指的革命小将们并无区别。对于他们,苏桃已经反感痛恨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两个人在林子里混了一天一夜,到了翌日上午,无心又回了村子,结果发现民兵押走了全村的男劳力,只留下了一群老弱妇孺。追着民兵的足迹走出几十里,最后无心和苏桃停在了一处大农场外。原来县革委会只让民兵去抓盲流,抓到之后怎么办,却是根本没做指示。民兵们不可能长久的留在山里看守盲流,民兵队长一时福至心灵,竟然把盲流送去了附近的农场,盲流在农场劳动所得的工钱,自然也就被民兵们私下分了。
大冷的天,无心不可能总在农场外围转悠。入夜之后他找地方安顿了苏桃,单枪匹马的想要潜入农场去找小全。带上他那套打猎用的装备,他鬼鬼祟祟的进了农场地界,专走僻静小道。眼看将要接近前方一排平房了,他往荒草丛中一匍匐,正要秘密前进,哪知刚刚爬了不到一尺,忽有四只爪子点上他的小腿,一路小跑的向上直踩过了他的后脑勺。他猝不及防的往下一趴,两条小腿上又踩了爪子。翻着眼睛向前一看,他当即气得要骂街——他看到了白狐狸!
白狐狸威风凛凛的充做前锋,带着一溜五只红狐狸和一只小黄鼠狼,昂首挺胸的踏过无心,直奔农场鸡棚。
195、逃离农场
农场的鸡棚不属于集体财产,是场里工人们自己搭建出来的,目的是能够偶尔改善生活开开荤。棚子里的鸡也不出售,养来纯粹是为了吃。新年过后,鸡们并未死绝,鸡棚里面依旧弥漫着热烘烘的鸡屎气味,勾引得狐狸们垂涎三尺,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无心不敢招惹白狐狸,怕她翻起旧账,公然骂街。眼看狐狸们排着队伍走远了,他继续匍匐前进,悄悄的摸到了前方平房附近。四脚着地的弓起了腰,他走兽一样蹲到了后窗户下面。闭着眼睛侧耳倾听,他发现平房里面十分安静,不像个有人居住的模样。蹑手蹑脚的绕过平房,他茫茫然的继续寻找工人宿舍。农场坐落在山麓,大而荒凉,他无声无息的越走越远,最后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大院外,他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酒气。“吱嘎”一声开了房门,有人走到院子角落里哗哗撒尿。透过密集的木栅栏向内窥视,无心发现来人包了一头一脸的白纱布。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泼出的一锅沸腾面汤,他暗自点了点头,认为自己虽然没找到盲流,但是找到了民兵,至少可以顺藤摸瓜。
民兵撒过尿后,转身要往屋子里走,可是还没走到门前,房内有人亮开了嗓门:“我说,今天晚上该轮到你了吧?”
民兵嘻嘻哈哈的笑道:“我不去!我是伤员,得养上十天半个月!”
屋子里的人十分不满:“不就是烫破你一层油皮吗?他们农场的人不管,咱们也不管,万一盲流趁夜逃了,你说最吃亏的是谁?”
民兵一边进屋一边骂了一句。片刻之后房门又开了,他背着一杆步枪往院外走,且走且抬起手,去解头脸上的纱布。及至出了院门,他的面孔终于见了凉风。很舒服似的晃了晃头,他大踏步的走向了前方一片小树林。
无心悄悄的跟上了他,一路距离他不远不近,生怕露了形迹。农场正在四处开荒,林子迟早也是要被彻底砍伐铲除的,在林子边缘的一排棚子里,民兵打了个大喷嚏,然后和棚子外面的一名战友打了招呼。战友拄着步枪将要冻死,见他来了,当即骂骂咧咧:“你不养伤吗?你还知道来啊?”
两人开始斗嘴,斗得嘻嘻哈哈。而无心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抱着肩膀蹲成了一块石头。抽着鼻子吸了吸冷空气,他忽然感觉周遭很臭。从树后露出一只眼睛,他真想派白琉璃上前侦察一番,可是白琉璃最近和他总是别别扭扭,此刻冰凉的缠在他的腰间,显然是无意出手相助。
“怎么会这么臭?”无心想不通了:“他们总不会把人关到茅房里吧?”
正当无心疑惑之际,棚子周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两个民兵走了一个,只留下自称伤员的青年继续看守棚子——他大概也是嫌冷,所以独自钻进了棚子里;二是棚子后面伸出了一个雪白的大脑袋,正是鬼鬼祟祟的白狐狸。
猛然和无心打了个照面,白狐狸登时把嘴一张,欲言又止的露出了舌头。无心则是吓了一跳,因为白狐狸一贯狂放不羁,万一呱呱的和自己翻起旧账,自己可是受不了。双手合什对着白狐狸拜了一下,无心乖乖的服了软。
白狐狸的大脑袋左转一转右转一转,随即一个箭步窜向了无心。一人一狐在大树后面会合了,无心悄声问道:“大白,你来干什么?”
白狐狸仿佛是很困惑:“我来吃鸡呀!”
无心又问:“鸡呢?”
白狐狸立刻出口成脏:“妈的鸡全没了,鸡棚里面关满了人!”
无心听她嗓门不小,连忙伸手攥住了她的长嘴:“嘘……你小点儿声,里面的民兵可是带着枪呢!”
白狐狸把头一扭,甩开了他的手:“你来又是干什么?”
无心压低声音答道:“我是想救棚子里面的人。我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