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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心惊胆战的尾随在一名高大青年身后,按照顺序递上表格,张大嘴巴让医生看了自己的牙齿舌头嗓子眼。在体重秤上站了一秒钟之后下了来,他坐到了一张办公桌旁。神情倦怠的老大夫把听诊器往他胸前一贴,倾听片刻之后出了声:“听诊器坏了?”
没人回应老大夫,于是他转而把听诊器摁上了自己的胸膛。两道花白的眉毛皱了皱,老大夫自言自语:“没坏呀!”
然后他一抬头,发现面前的椅子空了,一张填了一半的体检表还留在他手边的桌面上。
苏桃在女生的队伍中走得脚不沾地,一转眼的工夫就拿着体检表出了楼。在楼前的一棵老树下,她找到了无心。上下将无心打量了一番,她开口问道:“你的体检表呢?”
无心低下了头:“桃桃,我们不去兵团。”
苏桃怔了怔,随即猛然一甩手中的体检表,当众把嗓音拔了个尖:“都说好了的,你又反悔!”
无心面无表情,淡定的像是故意要气人:“不去兵团。既然能当真正的兵,干嘛还要去兵团种地?桃桃,你听我的,去当兵。”
苏桃把手里的体检表一下一下甩得哗哗作响,恨不能把无心一并甩到万里之外:“无心,你真讨厌!你就知道落户口找工作,别的什么都不想!”
无心像块干干净净的顽石,在树下站得十分安然:“你要是有了户口工作,我的确是什么都不用想了。”
苏桃本来怀着一团火苗般的热情,结果无端的被无心兜头泼了一桶冷水,大夏天的,她冷成了个透心凉。把体检表狠狠的揉成一团,她真想再也不理他了。
无心和苏桃没有再坐吉普车。在步行回旅社的路上,无心给苏桃买了一根奶油雪糕。雪糕快要凑上苏桃的鼻子尖了,苏桃只装看不见。天热,雪糕眼看着在融化,浓郁奶汁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无心伸舌头舔了一口,然后告诉苏桃:“再不吃就化没了。”
然后他又舔一口,把勉强还算完整的雪糕往苏桃手里塞。苏桃松着手指头不肯接,无心便笑着逗她:“怎么不要?嫌我舔了两口?”
苏桃快要被他气死了,望着前方硬是不出声。
无心连陪小心带陪笑:“桃桃,别生气了。你我至多分开两三年,再说你在军营里,我在军营外,离得又不算远。等你当完了兵,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你有工作,我也能挣钱,我们找间小房住下,不怕人抓不怕人查,想吃什么就吃,想穿什么就穿。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好生活?是不是比到北大荒种地强?”
苏桃迟疑着接了雪糕,一口舔下去了小半根:“我发现……你可会骗人了。”
无心把双手揣进衣兜里,扭头对着她笑:“不相信我啦?”
苏桃没言语,因为雪糕化得一塌糊涂,再不吃就吃不成了。
苏桃对无心言听计从惯了,在无心面前,她始终是精明的有限——没和无心耍过小心眼,如今让她现耍,她耍不出。
兵团是肯定不去了,她讪讪的回到了田叔叔面前,表示自己想要参军。老田听了,坦然的问道:“你当然是可以,但你的对象……”
苏桃垂头嗡道:“他不想当兵。”
此言一出,老田虽然是省却了解释的烦恼,但是心中却也有些遗憾。如果无心真是狗皮膏药一样贴上他硬要参军的话,他看在苏桃的面子上,也是可以再想想办法的。
参军自然也是要体检的,而且是十分严格的体检,相比之下,上次在医院里的体检真是简单成了胡闹。大白天的,无心独自留在旅社里,数着时间等苏桃归来。抱着膝盖蜷成一团,他直着眼睛长久的发呆。
白琉璃在阳光不可及之处现了形。他依然保持着死后的形象,头发眉睫都带着寒冷的水意。歪着脑袋凑到无心面前,他轻声说道:“真的要让桃桃走吗?”
无心微微的一点头。
白琉璃又道:“她走了,谁陪我睡觉?”
无心气若游丝的吐出一个字:“我。”
白琉璃生前没有领略过异性的风情,死后却是明白了女子的好处。苏桃是香的甜的,软的绵的,偶尔慢吞吞赖唧唧,也别有一种趣味。想象着生活中再没有了苏桃,白琉璃一阵沮丧。
“她像夏天的花,冬天的雪。”白琉璃字斟句酌的对无心说道:“她没什么用处,可是因为有了她,风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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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作势去拍无心的肩膀,他一本正经的下了命令:“不要让她走。三个人过日子比较好,两个人太无聊了。你这张老脸我看了几十年,现在真是懒得再看。”
无心一挥手:“那你就滚回山里去!”
话音落下,他身边桌上的搪瓷杯子凌空飞起,开始在他的后脑勺上敲鼓。他一动不动的硬挺着,对于白琉璃是既不驱赶也不求饶。下意识中,他也认为自己是该疼一疼的。
苏桃天天出门,直奔走了一个礼拜,才算过了体检一关。
她在体检当中一直是不大配合,暗暗的希望自己会被淘汰下去,可谁知道她竟会有那么标准的身高和体重,那么结实的骨骼和皮肉——凭着她的条件,上天入地都够了!
政审的事情她插不上手,只能住在旅社里等消息。其实也不必等,因为田叔叔已经拍了胸膛做了保证,必能让她穿上一身崭新军装。
苏桃茫茫然的,有时候往远了想,想到两年三年之后,心里有一点快乐;有时候想得近,想到两月三月之后,又恨不能痛哭一场。
无心既不回首往昔,也不展望未来,天天只是琢磨着给苏桃弄点好吃的,一副“不过了”的气派。苏桃唉声叹气的吃胖了,脸蛋白里透红的饱满着,一双眼睛也是黑白分明。她买了一条新手帕,天天把白琉璃擦成玉雕。白琉璃夜里把脑袋挤到她的颈窝里,苏桃轻轻摸着他的脊梁,在黑暗中去问对面床上的无心:“蛇的寿命很长吧?”
无心答道:“长。”
苏桃又问:“等我当完兵了,白娘子是不是就长成大蛇了?”
无心受不了她的畅想,把脸埋在被窝里答道:“是。”
苏桃又道:“我走了之后,你别欺负夜猫子。它通人性的,你总打它,它不伤心吗?”
无心在被窝里喘气,喘得像是在哭:“嗯。”
苏桃不问了,噙着眼泪看窗外星月流转。看着看着,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也过去了,到了第三个月,这一年的冬季征兵正式开始,老田也把她又带了出去。这时她已经从田叔叔那里得到了全新的身份,混在大批应征入伍的青年男女之中,她把先前走过的步骤重新又走一遍,然后顺顺利利的得到了一张入伍通知书。拿着入伍通知书,她知道除非有人翻尸倒骨的去刨她的祖坟,否则任谁也挑不出她的问题了。她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已经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拿到入伍通知书之后不久,她又得到了一身新军装。军装尺寸正好,无心第一次看她穿正合身的衣服,单是一个合身就让她好看了许多。鼓着腮帮子站在无心面前,她嗫嚅着说道:“田叔叔说今年入伍时间早,下个礼拜他就要带我走了。”
无心说不出别的话来,弯腰为苏桃抻了抻军装下摆,他没话找话的问道:“用不用再剪一次头发?去理发店,让人剪得好看一点儿。”
苏桃把脸一扭,嘟嘟囔囔:“花那钱干什么?进了军队会有人给免费剪的。”
无心硬着头皮扯闲话:“别给你剪成秃小子。”
苏桃垂下了头,从喉咙里咕噜出声:“秃就秃吧,反正也没人看。”
无心苦笑了一下:“是,至少我是看不到了。”
然后他微微弯腰,失控似的狠狠抱了苏桃一下。苏桃现在用洗发膏洗头发了,头发香喷喷的又黑又亮。无心把鼻尖蹭进她的头发里吸了一口气,也说不出对她是怎样的一种爱,总之她还没离开他,他已经惦念的要死了到了临行前的最后一夜,苏桃和无心挤在了一张小床上。旅社的暖气烧得不好,夜里尤其更凉。苏桃像往常一样背对着无心侧身躺了,睁着眼睛不睡觉。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和无心同床共枕了许久许久,并且下定决心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了,可是双方居然连个嘴都没亲过。
她从来没想过要和无心亲嘴,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过那个念头,然而此刻她挤挤蹭蹭的翻身面对了无心,发现无心也是同样的没有睡。
隔着一层衬衫,她试试探探的抬手摸了摸无心的胸膛。这胸膛被她依靠过无数次了,或是休息或是取暖,已经完全没有了神秘色彩。左手张开五指抚上他的心口,她没有留意到手掌下的平静,只是仰头对着无心的眼睛出神。
无心向她笑了一下:“怎么不睡?明天不是还要起早出发吗?”
苏桃轻声答道:“咱们说定了,你等我两年,不能再反悔了啊!”
无心在枕头上点点头:“嗯,不反悔。”
苏桃鼓足勇气,伸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啄完之后躺回原位,她的面孔开始缓缓升温。眼看无心逼近自己了,她没有躲,只是闭上了眼睛。
无心张嘴噙住了苏桃的嘴唇,没伸舌头,只吮了一下。他总感觉苏桃还小,是个小丫头。对于小丫头,他只舍得亲到这个程度。亲了一下,再亲一下,他忽然起身用棉被裹住了苏桃,然后把她紧紧的抱了个满怀。
苏桃嵌在了大号襁褓之中,不明所以的去看无心。无心仿佛是正在忍受着某种痛苦,双臂将她越箍越紧,双腿也是死死的夹住了她。白皙的额头不住的磨蹭着棉被边沿,无心发出了一声缠绵的叹息,然后搂着她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苏桃感觉到了他的热度,并且看见他出了汗。她腾不出手去为他擦汗,只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压着自己辗转反侧。末了无心停了动作,走兽似的把她护在怀里。一动不动的沉默了,他无声无息,只是偶尔一抽搐。苏桃试着挣扎了一下,挣不开,原来无心并没有松劲。
苏桃喜欢无心的拥抱,躺在棉被卷里闭了眼睛,她也喜欢无心的温度与重量。她枕着无心盖着无心,想要睡了。
无心将苏桃搂抱了整整一夜。凌晨时分,他的热血渐渐冷却了,可是依旧不肯放手。他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大野兽,栖息在了小小的苏桃身上。侧脸凝视着苏桃的睡颜,他可怜兮兮的抿了抿嘴,想要再亲她一下,又怕惊动了她。
202、两相思
清晨时分,天还没有亮,苏桃就被无心叫醒了。无心钻进了她的棉被卷,把她搂到怀里抱了又抱。苏桃朦胧着一双睡眼没醒透,半睡半醒之中,就感觉有冰凉的鼻尖凑到自己耳根不住的嗅,然后是柔软的嘴唇贴上她的面颊,贴住之后长久不动。
她很安然的仰卧在无心的怀里,暖烘烘热腾腾的没睡够。连着闲了好几个月,她懒惯了,而且外面大冷的天,尤其让人留恋房内的被窝。灵魂一飘,她沉沉的又要入睡。无心的手臂横撂在她的肚子上,手指抓着床单,强忍着不妄动。
和苏桃朝夕相处了将近两年,无心仿佛今夜才第一次意识到了她的性别与年华。她在他身边一直活得像只猫,他几乎忘记了她不会永远都只是个小丫头。为什么会忘记?大概是因为她那怯生生的一脸孩子气,因为她那嘤嘤嗡嗡的一嘴孩子话,因为她的破衣烂衫永远比她的身体大一号。
其实最初他是怕她长大的,他怕她长大了,会引得狂蜂浪蝶来争来抢。她是个多好看的小姑娘啊,长大之后怎么了得?手指拧绞了床单,绊住自己不往上也不往下。苏桃真睡了,睡得呼哧呼哧有滋有味,还是小孩子的架势。无心仰脸望着窗外的天色,天边泛出一点寒冷的鱼肚白,时间不多了,真该起床了。
手指迟迟疑疑的松开床单,轻轻拍上了苏桃的腰间:“桃桃。”无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阴暗房间之中回荡:“你忘了?今天我们……我们得起早啊!”苏桃在梦中听到了无心的呼唤。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她睁开眼睛,忽然想起今天不是寻常日子。
苏桃没说什么,像个小影子似的起了床。五官面目全模糊了,她佝偻着腰低垂着头,小小年纪却是上了岁数,被一生的心事压矮了一截。无心比她动作快,洗漱过后下了楼,他给苏桃端上了豆浆油条。豆浆里搅了鸡蛋加了白糖,是给苏桃的特别优待。苏桃昨天洗了头发,一夜过后,正好蓬松得很有分寸,只是后脑勺上翘起了一撮。无心用梳子蘸了水,一遍一遍的给她梳头发,又说:“你吃你的,趁热吃。”
苏桃不吭声,吸吸溜溜的喝热豆浆。豆浆喝光了,油条也吃光了。其实她毫无食欲,然而不喝强喝,不吃强吃,豆浆油条在她胃里堵成了个大疙瘩。无心为她预备的这最后一顿早饭,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