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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满头满脸都是水,张口就想骂街,可是一句话没出口,他忽然想起尿是自己撒的,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月牙看他没事,推门就往屋里走。顾大人甩了甩头上的水,苦着脸也跟进去了。
房内灯光明亮,月牙一只手伸向缸上的小毯子,犹犹豫豫的转向了顾大人:“我……我看了啊!”
顾大人正要回答,哪知未等他把嘴张开,缸内忽然传出了声音,又似呻吟又似叹息,像无心,又比无心的嗓子更嫩一点:“嗯……”
月牙像受了针刺一样,一把就将小毯子掀开了。探着脑袋向内望去,她不言不动的僵硬了姿态。而顾大人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吓出毛病来。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月牙终于抬起了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后,她对着顾大人笑了:“你老说他丑,吓得我都不敢细想他,现在一看,也不丑哇!”
顾大人睁大了眼睛:“不丑?”
月牙挽起了衣袖:“不就是只白毛猴儿吗?我也能养!顾大人你帮个忙,把他从缸里给我弄出来,往后我伺候他!”
顾大人张口结舌:“不是——你看清楚了吗?那叫白毛猴儿?你可别往他脸上贴金了!”
月牙不以为然的一摇头:“他这个模样,真比我想的漂亮多了。你过来瞧瞧,大脑袋小胳膊的,多齐全啊!”
顾大人上前一步,细看月牙的表情,发现她满脸都是真心实意,便暗暗的感叹,心想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月牙连美丑都不分了。
顾大人摩拳擦掌的鼓了勇气,弯腰向缸内伸出双手,托在了无心的腋下。慢慢的把它向上带起来,无心就在灯光之中显了全形。月牙睁大眼睛打量它的面孔,只见面颊和下巴已经有了形状,正中央也鼓起了隐隐的鼻梁,鼻梁下方是两个微不可见的细孔,兴许将来就是鼻孔。无心满脸都是一层一层贴肉皮的白毛,唯独眼窝很光滑的凹陷下去,薄薄的一层透明眼皮下面透出青晕,不知道里面是否生有眼珠。
从脖子往下,就是瘦骨嶙峋的身体,两条胳膊像是脱了毛的翅膀,蜷缩着紧贴在身体两侧,腕子尖尖的纠出一撮白毛,还没有手的影子;下身更是未脱虫胚,虽然依稀能看出胯骨的存在,可是往下还是一条虫尾。
月牙刚才看他的确是像个猴子,可是如今再瞧,又感觉他和猴子还是有点差距。顾大人见怪不怪,丝毫不嫌,拦腰把它抱到了床边放好。自己伸手捏了捏它的虫尾,顾大人看月牙脸色有点不对劲,就宽慰她道:“你来摸摸,它胯骨往下新长了两根长骨头,大概再过几天,尾巴就能分成两条腿了。”
月牙定了定神,然后说道:“顾大人,你把缸先挪我屋里去吧!”
顾大人一怔:“啊?”
月牙说道:“我真不怕,它原来像蛆的时候我都不怕,现在像人了,我反倒怕了?”
顾大人不能和月牙抢无心,月牙愿意照顾它,他还乐得清闲;不过作为月牙的老大哥,他真是不赞同月牙早早的就把无心弄过去。
无可奈何的搬动了大水缸,他摸黑干起了力气活。而月牙扯过顾大人的棉被把无心裹起来,像扛一袋米面似的,她扛着无心也走了。
顾大人把大水缸摆到了西厢房的角落里,然后自觉大功告成,抱着棉被回房睡觉,由着月牙重新劈柴烧水。到了翌日上午,他坐到月牙屋里嗑瓜子,就见月牙用两床棉被把无心团团包住,乍一看还以为她在床上发面。
“哈哈!”他快乐的吐了一地瓜子皮:“怎么样?”
月牙容光焕发的盘腿坐在床上:“可乖了!”
顾大人又笑了两声,心想鱼找鱼、虾找虾,老妖怪找傻丫头。
月牙有了事做,天天围着无心一个人转。顾大人落了清闲,继续等待老帅从保定归来。他的胖朋友派听差送来了几样绸缎,说是让他做衣裳穿。他没打算找裁缝,夹着料子直接进了西厢房:“月牙啊——”
月牙单腿跪在床上,转身扭头看他,右手捏着左手食指,指尖已经凝聚了鲜红的大血滴子。一眼看见顾大人手里的衣料,月牙登时亮了眼睛:“哟,啥料子啊?”
顾大人把绸缎往旁边桌上一放:“你手怎么了?”
月牙又气又笑:“那个小挨刀的,一宿的工夫就长出嘴了,刚才我把手伸进被窝里摸它,它冲着我手指头就是一口!”
顾大人挺好奇:“牙也有了?”
“有,可厉害了,跟刀子似的,一口就见了血。”
顾大人来了兴趣,上前将棉被一掀,随即兴高采烈的嚷道:“嚯!腿也有了!手也长出来了?”他捏起无心的手掌看了看:“幸好还没指甲,否则非得挠人不可!”
月牙忘了疼,凑上前去让顾大人看无心的脸:“你瞧,和原来是一模一样。等到白毛褪了,就更好看了。”
顾大人低头一看,发现面孔的模子的确是一如往昔,鼻梁高了直了,嘴唇也出了棱角,只是眼睛还没有睁,但是眼皮下面隐隐隆起,显见眼珠子也已经长完全了。
顾大人挺高兴,从上看到下,最后掰着无心的一条腿仰天长笑:“哈哈哈,鸡|巴蛋都出来啦!”
月牙虽然是个成了亲的小妇人,然而听了他的笑语,脸上一红,还是感觉没法接话。正是尴尬之际,房内忽然起了声音:“饿。”
顾大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和月牙一起向下盯住了无心。无心的四肢缓缓蜷缩起来,懒洋洋的翻身背对了他们,同时又说一声:“饿。”
月牙轻声开了口:“无心,你饿了?想吃饭了?”
无心答道:“嗯。”
月牙尖叫着欢呼起来。俯身狠狠抱住无心,她在他的白毛脑袋上噼噼啪啪连亲了十几个嘴,又带着哭腔骂道:“小没良心的,饿了你就咬我啊?你等着,我给你做饭去,喂饱了我再收拾你!”
月牙心急火燎的煮了一盆面片汤,里面放了不少土豆和肉。把汤放到院子里晾温了,她端着汤盆进了房。
手托汤盆蹲在床前,她让无心自己凑过来吃。顾大人坐在一旁抽烟喝茶嗑瓜子,笑微微的看着无心把脑袋伸进盆里,不换气的连吃带喝。肚皮很快隆起来了,最后他用舌头舔净汤盆,猛然一口咬住了月牙的手。月牙吓了一跳,紧接着发现他不是真咬,只是牙齿轻轻一合,在吓唬人。
放下汤盆拧了一把毛巾,月牙托着他的脑袋给他擦脸。他的四肢细瘦蜷曲,中间鼓着个大肚皮,肚皮上面白毛稀疏,根根都是东倒西歪;一身的骨骼还没固定形状,肩膀塌着,脖子却是挺长。
顾大人看到此处,心有所感,忍不住向月牙问道:“你说,凭他现在的德行,世上也就咱俩看他顺眼吧?”
月牙虽然爱他,但是基本的理智还有,故而点头表示赞同:“是呗!”
38、蜕变
月牙站在床旁,一盆热水就放在面前的木凳子上。把衣领解开向内窝去,她披头散发的弯了腰,想要洗洗头发。窗外阳光照在大雪地上,亮堂的刺人眼睛,屋子里的洋炉子烧热了,玻璃上结了一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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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忽然一开,顾大人走了进来。顾大人冻得手脸干冷,乍一进门,迎头便是吸了一鼻子混合着香皂味的潮湿空气,又暖又香的带着水分,很富有一点女性的诱惑力,像是进了澡堂子的女宾部。月牙忙着洗头发,没遮没掩的现出了她的细腰大屁股,后衣领敞得大了,露出一小块粉白的脊梁,肉呼呼的带着一层细汗毛。
顾大人先看月牙,再看无心。无心趴在床边,肩膀胯骨已经长出形状了,身上的白毛却还没有褪尽,一双眼睛也还没有睁开,眼皮薄薄的,隐隐可见里面的大眼珠子。单从眼睛上看,他有点像个人胎。单手拿着一只小葫芦瓢,他舀了热水抬起来,准确无误的浇向了月牙的后脑勺。雪白的泡沫被冲下来,月牙舒服的吸了一口气:“对,再来一瓢!”
无心的细胳膊仿佛是很虚弱,颤巍巍的再来一瓢,手指上的短毛被打湿了,薄薄的指甲透了亮。顾大人上前几步夺过了瓢,一边浇水一边审视着月牙的身段,顺便说了话:“月牙,厨房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昨天不是还有一筐梨吗?”
月牙侧着脸用干毛巾擦头发:“唉,甭提了,全让他吃了!”
顾大人放下瓢转向无心,而无心虽然四肢细瘦,脊梁骨却是灵活有力。没等顾大人张开嘴,他已经像条大蛇似的游进了床角被窝里。背对着顾大人躺好了,他忽然意识到屁股还露在外面,就向内一拱,彻底消失在了顾大人的视野中。
月牙水淋淋的直起了腰,也是发牢骚:“饭量大得吓人,一个时辰就得喂一次,一次吃一盆。好在是不白吃,不信你摸摸他,骨头可结实了,胳膊腿儿也长肉了。”
月牙从早忙到晚,厨房里总烧着火。一天扫八遍床,每次都能扫出一大团白毛。好容易到了不做饭也不扫床的时候,她盘腿坐在床上,抓紧时间裁剪缝纫。顾大人拿回来的几样好绸缎,颜色新鲜的归她,颜色肃穆的归顾大人;顾大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去见大人物,所以她得尽快给顾大人做几身体面衣裳出来。西装她不敢做,长袍马褂始终是一个老样子,她不用学习就会。而在她穿针引线之时,无心就爬出来枕上了她的大腿。
“又来缠我干啥?”她专心致志的比量着棉线的长短,同时轻声问道:“搭理你,你往被窝里钻;不搭理你,你又自己出来了。”
无心似乎是无法控制太精细的动作,比如说话,就说不利落,声音忽高忽低的不稳定:“我的样子……吓到你……”
月牙笑了:“哟,还挺疼人的哪?”
顾大人端着一笸箩红枣进来了,无心感觉出了他的身份,十分刺耳的尖叫了一声:“顾大人!”
顾大人吓得一哆嗦,当场把红枣颠出了三枚:“哎哟我的天,你他妈再鬼叫我掐死你!”
无心扯起棉被盖住了身体,改用柔和的男低音寒暄:“红枣甜不甜?”
顾大人把笸箩放到床边,然后弯腰去捡红枣:“可甜了。”
捡起三枚红枣直起腰,顾大人发现笸箩已经不知去向。月牙低头做着针线活,没声,然而笑得满脸通红,露出一口很齐整的牙齿。
顾大人立刻就明白了,对着月牙身边蠕动不止的一团棉被怒道:“你妈×,敢在老子面前吃独食!”
被窝下面出现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拳头伸出来,瞬间一松手又缩了回去。床上多了五枚干巴枣,枣上还纠缠着几根半长不短的白毛。
月牙忍无可忍,捏着针线笑得前仰后合。顾大人也气乐了。无心现在的动物性很重,非常之馋,所以顾大人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新年将至,顾大人心心念念盼望的老帅也终于从保定回了天津。顾大人的胖朋友登了门,进了上房和顾大人嘁嘁喳喳。月牙照例是缩在西厢房,扫过床后坐上去,拉着无心的一条胳膊仔细看:“比昨天又光溜不少。”
无心早上自己揉眼睛,揉着揉着竟然揉开了左眼的眼皮。眼珠子见了天日,是一种鲜润的黑白分明。一只眼睛紧盯着月牙,他忽然爬出被窝搂住了她的脖子,低声说道:“月牙,谢谢你。”
月牙摸索着拽起棉被裹住了他。无心太瘦了,外面加上一层棉被,抱起来才刚刚好。两人脸贴了脸,月牙抬手摸了他圆而坚硬的后脑勺,摸下一手的细软茸毛:“也得谢谢人家顾大人。”
无心点了点头,把尖削的下巴搭在了月牙的肩膀上:“嗯。”
月牙又说:“我看你好像一直都认识我。当初把你往床上一放,你就往我身边凑。”
无心答道:“我一直都清醒,只是不能动,能动了,又怕会吓到你。”
然后他力不能支似的弯下了腰,面孔正巧就贴在了月牙的胸脯上:“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坐了火车。”
月牙抬手一拍他:“坏东西,今天刚穿的新衣裳,又被你蹭了一身毛。往后我可再不抱你了,抱你一次,我得浑身打扫半天!”
无心满不在乎的仰起头,对着月牙一撅嘴,见月牙还是在对着自己笑,他就像只爱撒娇的独眼龙一样,亲了月牙的嘴唇。
两人亲得有滋有味,无心披着棉被,挺身就要抱住月牙往下压,不料正是情浓之际,院内忽然响起一阵欢声笑语,却是顾大人送他的胖朋友走出来了。
顾大人兴致高昂,送走朋友之后便进了西厢房。月牙早有准备,推开无心之后又摸头发又擦嘴;而无心见顾大人走到床边了,并且穿着一身很漂亮的藏蓝长袍,便微笑着扑上去,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顾大人,谢谢你。”
顾大人猝不及防的被他抱紧了,感觉还怪不好意思的。抬手一指无心的脑袋,他对月牙说道:“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