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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已是八月二十八,蓝徽容正陪慕王妃说话,仆妇来禀,监察使黄儒敏的夫人,朝廷二品诰命黄氏前来拜见王妃。
慕王妃听禀一愣,她性子柔弱,虽贵为王妃,但甚少与这些官宦贵族家的夫人交往,若是别家夫人,便待不见,但她知这监察使是朝廷派驻藩邦的重臣,负责在朝廷与藩邦之间联络往来,也负责监察藩王动态,实是得罪不得,忙命人请了进来。
香风阵阵,彩锦珠佩,黄氏踏入房中,行到慕王妃床前,俯身行礼:“妾身黄氏,拜见王妃。”
慕王妃忙命仆妇将她扶起,和声道:“黄夫人切莫如此大礼,我有病在身,不便相扶。”
黄氏三十出头,颇有几分丽色,口音圆润:“妾身听得王妃染恙,便一直说要来探望,又恐惊扰王妃,今日知王妃病情好转,便来略表问候之意。”
她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看见蓝徽容静静立于床尾,眼睛一亮,起身行过来,握住蓝徽容的手:“这位就是蓝霞仙子吧,真是标致灵秀,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仙子。王妃也不让她出府,夫人们可都想一睹她的风采。”
蓝徽容轻轻抽出双手,行了一礼,却不说话。慕王妃微笑道:“倒让夫人见笑了,这孩子素喜清静,我又在病中,她时刻陪伴于我,待我大好了,自会带她出去走走的。”
黄氏笑着转过头去,向她随行的婆子吩咐道:“快快回府,准备一些表礼过来,与蓝小姐初次见面,可不能失礼了。”
此时,东花厅内,监察使黄儒敏正与慕王爷闲谈,慕世琮立于一侧。
慕王爷知这黄儒敏深得皇帝信任,也有着直奏天听之权,这西北十二州的一举一动只怕都是通过他直达朝中,见他今日来访,说的却是些闲话,不知是何用意,面上保持淡淡的微笑,心中却在快速地思忖着。
不多时,一名随从步入厅来,凑到黄儒敏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慕世琮俊眉一挑,似是听到了一个‘蓝’字,黄儒敏已呵呵笑着站了起来,笑完面容一肃,长喝道:“圣…………旨…………下!”
慕王爷与慕世琮同时心惊,这圣旨来得蹊跷,黄儒敏似有备而来,两父子对望一眼,早有侍卫大开中门,抬过长案,铺上锦绸,二人站起身来,面朝东南而立。
黄儒敏却不慌不忙,笑道:“圣旨是下给蓝容蓝小姐的,还请王爷唤蓝小姐出来接旨吧。”
慕王爷额头隐有汗珠沁出,手背上青筋暴起,缓缓道:“黄大人,实在抱歉,蓝小姐昨日便已离开潭州了。”
黄儒敏呵呵一笑:“王爷这话说得,我家夫人此刻可正与蓝小姐闲叙家常,刚才还差人要我准备表礼呢。”
慕世琮的心渐渐往下沉去,容儿的来历,只有父王母妃与自己知晓,难道,皇上竟知晓了她是清娘的女儿不成?
黄儒敏悠悠道:“王爷,可没有圣旨等人的先例,还请王爷速速传蓝小姐出来接旨吧。”
慕王爷望了一眼慕世琮,慕世琮会意,微微点头,转身向厅后走去,转过锦屏,急奔往正院内室,见一贵妇人正与母妃和蓝徽容絮絮叨叨,面不改色走了过去,道:“容儿,你随我来。”
黄氏娇笑着站了起来:“唉哟,我倒是忘了,外子今日要来王府颁旨,听说圣上有旨意下给蓝小姐,蓝小姐,咱们一起出去吧。”说着拉住蓝徽容的右手。
慕世琮大急,劈手夺过蓝徽容的手,往外疾奔,蓝徽容瞬间明白一切,回头望望慕王妃惊恐的面容,心中暗叹,在院中顿住脚步,轻声唤道:“侯爷!”
慕世琮满头大汗,急道:“容儿,事情不妙,你快走!”
“不。”蓝徽容摇了摇头:“侯爷,事已至此,不能连累了你们,再说,也不一定就是想的那样子。”
慕世琮还待再说,黄氏已步了过来,含笑道:“蓝小姐,请吧。”
蓝徽容见慕世琮面上神情渐渐有些吓人,略带责怪的眼神望向他,平静道:“侯爷,王妃身子不适,您还是在此陪着她吧。”说着转身步向前厅。
慕世琮拳头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握紧,回头看着母妃出了房门,倚着门框喘气,一阵心痛,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蓝徽容一路往正厅而行,心中思忖:皇帝为什么会有旨意下给自己?他纵是知晓自己战场退敌之事,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清娘的女儿啊,可方才瞧黄氏这些作派,便知有怕自己逃匿之意,难道,自己的来历真的泄露出去了吗?
她缓步行入正厅,也不看向慕王爷担忧的目光,低首行到案前跪下,轻声道:“民女蓝容,恭聆圣谕。”
黄儒敏得意一笑,高声喝道:“请…………圣…………谕!”
王府中门外,数十名带刀侍卫鱼贯而入,身上锦袍式样竟是皇上亲属侍卫队所着紫袍,慕王爷一声长叹,眼见慕世琮神情激动,向他缓缓摇了摇头。
侍卫们在院中肃然而立,一顶八抬大轿被抬入院中落下,锦帘轻掀,一人身形雍容舒展,步下轿来。
作者有话要说:熊猫,生日快乐!偶本来想明天更的。
三五、赐婚
这人蟒袍金冠,高华的面容上带着温文的笑意,几步行来,身形颇有威严之势,他向慕王爷和慕世琮略略颔首,目光停在了低首跪于案前的蓝徽容身上。
他的眼中涌起一丝温柔,还带着几分欣喜和庆幸,他从容地负手而行,在蓝徽容身前停住脚步。
慕世琮稍松了口气,觉既是此人前来,说不定还有转机,他俊脸如秋阳般灿烂而笑,疾行几步:“原来是四哥到了,怎么也不先通知小弟一声。”
宁王简璟辰将目光从蓝徽容身上收回,行到慕王爷身前,二人同时俯身,简璟辰谦和笑道:“侄儿见过慕叔叔!”
“宁王客气。”慕王爷微笑道。
蓝徽容低首跪于地上,心头一跳,来的竟是宁王吗?这一刻,五月初一赛舟节那天发生的事情悉数涌上脑海,柳叶桥初起冲突,乘风阁再遇,结庐亭把酒畅谈,会昭山同逃追杀,他揭破自己女儿之身,拿走了自己的半块玉佩,此时,他又带着圣旨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刻,她忽然醒悟,皇帝应是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真实来历,那半块玉佩既是母亲的遗物,无尘师太认得,只怕与母亲有着特殊关系的皇帝简南英也认得,自己在安州城一剑扬名,皇帝派在慕家军中的暗探肯定早已将此事详细上奏,宁王这一来,究竟会带来怎样的风雨?
简璟辰拍拍慕世琮的左肩,行到蓝徽容身边,和声道:“容儿,快起来吧。”说着俯身将蓝徽容拉起。
慕世琮眼皮一跳,听宁王这口气,难道他与容儿竟是旧识不成?!
蓝徽容缓缓起身,又垂头行了一礼,浅声道:“民女蓝容,拜见宁王!”
“容儿,几个月不见,怎么与我这般虚礼客套了!”简璟辰似是有些无奈地笑道。
慕世琮按捺不住,面上笑容不减,行过来道:“怎么?四哥竟认识容儿不成?!”
“世琮可还记得赛舟节那日我在会昭山遇刺之事?”简璟辰见蓝徽容并不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转向慕世琮道。
“自是记得,那夜让四哥受惊了。”
“那夜,我便是得容儿相救,才得逃大难,说起来,容儿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简璟辰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微笑道:“容儿,每次见到这玉,我都会想起你相救之恩,今日能再见你,实是高兴。”
慕王爷望向那半块玉佩,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那玉佩,不是当年简南英上苍山时贴身佩戴的吗?兄弟们与他畅游雾海之时,个个都曾见过,也知是他祖母所遗,原来,他将这玉佩送给了清娘,清娘又给了容儿。他的心渐感沉重,简南英,肯定已知晓容儿来历,现如今,宁王突然到来,带来的是怎样的旨意呢?昨夜边境急报,难道与宁王此行有关吗?
简璟辰微笑着望向蓝徽容,见她已缓缓抬起头来,那曾萦绕于心的清丽面容终呈现于自己面前。
这是简璟辰首次见到蓝徽容正式以女装出现,她青衣落落,乌发轻垂,静美的五官似比几个月前褪去了一些青涩,多了几分成熟,身形也似比几个月前少了一些娇柔,多了几分沉静。
他与她一日内三度相遇,已觉有缘,又蒙她相救,深夜独处,渐感倾心,无奈因时局变化,再也未见,本以为失之交臂,时时想起,扼腕感叹。
其后他经历重重险阻,风波云诡中终将皇后和太子扳倒,繁忙的政事中,他渐渐淡忘了她,就如淡忘了一场美梦一般,却不料,二十多日前,从前线暗探飞鸽传回的密报中,他看到了她的名字。
是她吗?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但遥想那一剑退敌、从容赴难的风采,怕也只有她才有吧。
他在御书房内看着那份密报,抚摸着那半块玉佩良久的发呆,不料却被父皇看到,他无法忘记父皇见到那半块玉佩时震惊的表情,那个在他心目中如神祗一般的父皇,何曾那般失态过?
他奉父皇之命,将诸事详述,将她的容颜细细描绘,待她长发飘然落下、受惊回头那一刹那的面容跃然纸上,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没有淡忘她,她一直都在他的心底深处。
父皇长久地望着那幅画像发呆,长久地紧攥着那半块玉佩,他后来从值守太监口中得知,那夜,父皇也长久地轻呼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是那个传言中父皇最爱的女子吗?她,是那个女子的什么人呢?
其后数日,前线暗探将她的一言一行细细搜集,飞鸽传报,当得知她平安回到安州,他悬着的心终放落下来,而父皇,也似有了一丝笑容。
当父皇问他可愿娶她为太子妃之时,他惊讶到无以言语,父皇威严的目光凝视着他,语气却是未曾有过的和悦:“去,你去把她带回来,娶她为妻,我就册封你为太子。”
他欣喜到无以复加,心中的两个梦想能够同时实现,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可父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忐忑不安,原来,她的母亲竟与父皇有这样的恩怨情仇,原来,从她身上可以追查到那个巨大宝藏的下落,难怪那夜那莫爷爷对自己那般敌视,只怕,她是不会轻易随自己回京的吧,想来,慕王叔也定不会轻易放手。
当他按父皇的指示在藩邦边境布置好精锐军队,秘密到达潭州,当他令黄儒敏夫妇探得她就在王府之中,当他从容出轿,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才渐渐安定,他是一定要将她带回去的,她只能是自己的太子妃,绝不能让她再一次溜走。
可此刻,他也隐隐感觉到她对他的淡漠,感觉到她眼中的苍凉之意,她的心中,究竟还有没有他的影子?他想的,究竟是她这个人还是那太子之位呢?
院中空气似有些凝滞,慕世琮在简璟辰眼中看到了不寻常的意味,心慢慢收紧,正待说话,蓝徽容施了一礼:“民女蓝容,恭聆圣谕,还请王爷颁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容州女子蓝容,秀外慧中,宽仁慈孝,贤良淑德,英武明睿,智勇退敌,殊立战功,朕心甚悦,钦封为‘英秀将军’,并册为皇四子宁王正妃,命即刻进京,择吉日良辰完婚,钦此。”
黄儒敏宣旨的声音甚是清朗圆润,却如一个个惊雷滚过,慕世琮面泛青白,双拳紧握,若不是慕王爷上前攥住他的右手,他就要直冲上去,将那份圣旨夺过,狠狠地撕碎。
蓝徽容的心悠悠荡荡向深渊中沉去,她良久低头跪于地上,双腿渐渐有些麻木,眼前浮现孔瑄的笑容,双肩忍不住微微而动,似要寻到他那温暖的怀抱,在他身上寻求一些勇气与决然。
简璟辰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收在眼中,他的心也渐渐下沉,感觉此刻的她,身躯内隐有一股狂风,就要冲出来,粉碎自己的一切希冀与梦想。
眼见蓝徽容身形微动,他抢先一步,俯身将她搀扶起来,柔声道:“容儿,父皇很想见到你,你随我回京吧。”
蓝徽容轻轻挣开他的手,抬起头来,正望上静立于王府中门边的孔瑄,他不知是何时站立在那里的,两人之间似隔着千山万水,却又似紧紧依偎。他的眼中尽是疼怜与安抚,也有着一些决然的意味。
蓝徽容闭上双眼,又猛然睁开,身躯凌空一跃,纵至一名带刀侍卫身边,抽出那侍卫腰间佩刀,傲然望向简璟辰。
数名侍卫便欲抽刀而上,简璟辰一声怒喝:“都不许动!”
慕世琮眼中似要喷出烈火,欲挣脱慕王爷的钳制,慕王爷右手如风,点上他数处穴道,慕世琮动弹不得,又无法言语,眼中慢慢淌下泪来。
蓝徽容缓缓将刀架于胸前,执起一绺秀发,轻轻割落,佩刀呛然落地,她将落发放于圣旨之上,坦然望向简璟辰,语气平静无波:“宁王爷,我愿随你去京城,见皇上,但婚姻之命恕我不能相从,蓝容孤苦之身,漂泊之命,此生也无婚姻之念,万万当不起王爷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