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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孔瑄之意,自是要带着蓝徽容回一趟安州,在父母墓前拜祭之后,再寻一处青山绿水过那梦想中的田园生活。
但在安州拜祭过孔瑄的父母之后,蓝徽容便提出要到德州走一趟。孔瑄数次问她缘由,她却只是面露伤感,始终不言。孔瑄知她定有心事,又因她有身孕,一路上倍加体贴,呵护备至,二人自成婚以来,迭遭变故,只有这段路程方体会到了新婚之乐。
蓝徽容凝目望着正与幼童们玩耍的那身形高大之人,轻声道:“皇上临终之前,曾说过一句话,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临死前神智混乱。谁知,竟是真的―――”
“什么话?”孔瑄轻轻握住她的右手。
“皇上说,我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璟琰。让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要让他落入宁王之手,不要让他陷入皇权之争。我来不及问明白,他便咽了气。”蓝徽容想起皇帝临终前的遗言,想起他最后时刻的善心善言,眼眶逐渐湿润。
孔瑄随着她目光望去,讶道:“难道他就是―――”
蓝徽容哽咽道:“是,他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琳姨入宫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便发生在这个小山村里,是一个傻瓜哥哥的故事。不过这山村的地名她是用虎翼营的暗语说出来的,她还给了我半块玉玦,要我出宫后到这里看看,我当时都没想明白。原来,这里就是她将我兄长寄养的地方。当年,琳姨救下我兄长一命,战乱中抱着他走到这里,便将他寄养在了一个农家,三年之后,她回来看望兄长,却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兄长他,是早产儿,是大费周章才救下来的。一两岁时还看不出,可到了四五岁时,琳姨便发现他不对劲,他,可能是因为早产的缘故,竟是个呆子。”
孔瑄心中一痛,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快别伤心了,他能活下来,你能多个兄长,是母亲在保佑你们。”
“是,我又多了个兄长,多好!” 蓝徽容点头泣道:“琳姨她,发现兄长是个痴儿之后,痛苦难当,觉得对不住我的母亲,更无法向王爷说出真相,只得继续将兄长寄养在这里,更不可能告诉皇上真相。她是存了必死之心入宫救我们的,她并不想将兄长交还给皇上,她想着等我们回藩境,让王爷带着我们隐匿起来,她再―――。但她不想没有人再继续照顾璟琰,所以以那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了我这个地方,那天她临走前,才告诉我,故事中的那个傻哥哥,就是我的亲兄长,让我―――”说到这里,她哽咽难言。
孔瑄不由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前方空坪树下走去。
高槐下,那身形高大的青年一身农夫服饰,蓬松的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绾住,少量落下来的鬓发遮挡了他的眼睛。幼童们正与他玩着踢石子的游戏,眼见他一脚将石子踢至远方梯田之中,幼童们不依不饶,纷纷围上去追打于他,他却更是开心,呵呵而笑,笑容憨厚无邪。
蓝徽容与孔瑄在他面前数步处立住,望着他那酷似皇帝的面容,望着他没有一丝尘垢的笑容,俱是心潮难平。
蓝徽容慢慢地走了过去,慢慢地伸出手来,将高出自己太多的璟琰抱入怀中,想起母亲,失声痛哭。璟琰初始似吓了一跳,后又似感觉到这美丽女子的拥抱是那般温柔,他不再挣扎,反而呵呵笑着,伸出手来,轻拍着蓝徽容的头顶,似在哄着一个孩子。
正在这里,从大树西北方向的一个木屋中走出一个老妇,睁着混浊的双眼,颤声唤道:“小琰啊,别玩了,回来吃饭了!”
璟琰开心笑了一笑,挣开蓝徽容的手,往老妇蹦去。蓝徽容擦去泪水,走到老妇身前,深深向她行了一礼。
老妇惊讶间,蓝徽容从腰间掏出半块玉玦,递至老妇手上。老妇举起玉玦,凑到眼前细看,半晌叹了口气,望向已蹦入屋中的璟琰:“总算到了这一天了,我老头前年就走了,我也快不行了。我还想着,你们再不来接他,要是我一闭眼去了,谁来照顾他啊!”
东朝定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夜,圣威武肃德帝薨逝于正泰殿大火之中。其生前已立下遗诏,诏令皇四子宁王简璟辰继承大统。
但由于正泰殿大火起得实在太过突然与神秘,肃德帝临终前几日始终未有臣子在其身侧,均是宁王一人持令当政,故此朝中民间疑云四起,谣言迭生。
肃德帝遗命中,命皇二子成王、皇三子允王交出各自兵权,在新皇登基后分别迁居东南岳州与松州。成王、允王及左相等人对遗诏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言语间更直指宁王弑父篡位。百官于朝堂数日激辩,分为两大阵营。宁王急调西北风城尚林的五万人马驻于京城外围,城内民心惶惶,局势大乱。乱局中,掌握着八万精骑的凌王在沉默数日后,于朝堂上公开表明支持宁王继位,终一锤定音。宁王于九月十五日登基为帝,改元祯和,史称武帝。
祯和元年,成王迁居岳州,不到两月,溺水身亡。允王发布檄文,历数武帝弑父篡位、谋杀成王之罪,联合海州废太子及军中赵氏旧将,在松州举兵起事,东朝陷入内乱之中。允王及废太子之乱,持续三年,凌王也死于战事之中。直至祯和三年十一月,武帝方平定战乱。祯和四年,武帝诏令处死废太子,幽禁允王于皇陵。
祯和五年,武帝颁布诏令,对府兵制度进行重大调整。诸王不再享有兵权,皇帝直接掌握军队的建置、调动和指挥大权,各军府听命于十二卫,十二卫直接隶属于皇帝。自此,武帝结束东朝建朝以来军权为简氏各王分掌的弊状,收回全部兵权。
祯和六年,武帝立长子简昭旻为太子,大赦天下。
祯和七年,西狄二十万大军再度南侵,与慕藩全面开战。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武帝诏令,西北线尚林十万人马,紧急驰援慕军。
这夜子时,莲花关上空风雷大作,乌云急涌,星月消失不见。(奇*书*网。整*理*提*供)
闪电劈过,焦雷炸响,中军大帐内,慕王爷眉头一皱:“雨下成这样,明天这一战可不好打。”慕世琮立于一旁,面容冷峻,望向帐外泼天大雨。也曾是这样的季节,也曾是这样的大雨,同样是这个军营内,她将酒醉的自己背回营中,他细心守护于自己的身边。他们,现在可好?可曾象自己时时想起他们一样,时时想起自己?
他的目光渐转幽远,那意气风发、豪情欢笑的少年时光,终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只有这个苦苦支撑着藩国继承大业的慕侯爷而已。
慕王爷的双鬓已见花白,面容也比几年之前苍老许多,转头看着儿子惆怅神情,唤道:“世琮!”
慕世琮仍沉浸在回忆中,浑然未觉,慕王爷提高声音道:“世琮!”
慕世琮惊醒,行礼道:“父王,有何吩咐?”
“你在想什么?”
慕世琮眼神一黯,沉默片刻后道:“父王,皇上此次命尚林坚守东线,只怕不怀好意。他前几年刚刚登基,又打了几年内战,根基不稳,方忍了我们慕藩这么多年。现在他兵权在手,朝政渐稳,我怕他这一回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慕王爷站起身来,走至帐门口,望着遮天雨幕,叹道:“我也有这个感觉,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挡住西狄的这次进攻,总不能将这十二州拱手让给外族。皇上再阴狠,在这关键时候,总不至于冒疆土沦丧之险。”
慕世琮神情茫然中隐见痛苦,目光却在这瞬间亮得骇人,踏前一步道:“父王,等这一战结束后,我们归隐吧。什么王爷侯爷,我们统统都不做了,谁爱做谁做去,父王,我们一家人找个地方过点平平静静的日子吧!”
慕王爷怆然一笑:“世琮,你道父王是留恋这王爵吗?自你母妃走后,我早已生无可恋。但我若是甩手不管,这慕王军上下十万将士该怎么办?我慕藩这十二州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多年来,我藩税赋一直远低于朝廷,若是朝廷收回藩境统辖权,推行皇上制订的‘丁税法’,百姓们的负担,会加重很多啊!”
慕世琮愤然道:“皇上他野心甚大,这丁税法只怕还是为日后收服西狄和突厥做准备。我们慕藩,迟早会是他砧上鱼肉,如果不趁着现在他未下手时离开,我怕日后―――”慕王爷将手摆了摆:“世琮不用多说,先集中精力打好这一战。霍成刚才有信回报,尚林已成功将西狄左军拖在定城。你明日依原定计策,带虎翼营和前军的人马去紫云谷设伏,我们就争取这一战重创西狄,一劳永逸。”
这种湿热的季节,身负铠甲实是有些难熬。慕世琮却仍淡定悠然,立于紫云谷顶,遥望西首方向,前军大将聂葳走近,躬身道:“侯爷,一切布置妥当了。”
慕世琮轻嗯了一声,看着天空渐厚的云层,俊眉微皱:“只怕马上就会是一场暴雨,西狄军不知会不会如我们探得的那样,由此处突过。”
“只要霍成信中不假,尚林拖住西狄左军,王爷那处将西狄后军拖住,西狄中军必要从这处突围,我们以逸待劳,胜算极大。”
慕世琮正待说话,雨点啪啪地打了下来,他移至树下站定,偶有雨点淋上他的盔甲,俊挺的身影更显凛冽。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渐渐阴沉,视线所及,一片灰白。慕世琮渐感不安,心头如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正焦虑间,几道人影湿淋淋地扑上山头来:“侯爷,大事不好了,王爷他―――”
雨势初歇,孤星半点。慕世琮狂抽身下骏马,将大队人马远远抛在身后,蹄下溅起翻滚如云的泥水,他周身湿透,心中如有山洪肆虐,又如有烈焰飞腾。
莲花关前,一片悲云惨雾,人人面上戚然。慕世琮一路驰来,将士们纷纷转过头去,他更是惊慌,从未有过的惊慌。
他滚落马鞍,踉跄着奔入大帐,如同一道闪电,慕王爷躺于榻上僵青的面容让他瞬间崩溃。他不敢望向父王胸前那几个箭洞,强逼着自己闭上双眼,双足无力,眼见就要跪落,大将杜常等人上前将他搀住,扶至榻前。
慕世琮跪于榻前,抚上慕王爷僵冷面容,怆声唤道:“父王,你醒醒,你醒来看看儿子啊,父王!”
可无论他如何呼唤,慕王爷却始终不曾睁开过双眼,再也没有用那冷峻中略带疼爱的眼神看着他,再也不曾用责备中饱含怜惜的话语训斥于他。
他的心中阵阵缩痛,缩痛之后是一片茫然。这荒凉的雨季,这惨淡的战争,让他一次次经历天人永隔,让他一次次看着身边至亲之人撒手而去。他的心中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这世间一切,全都离他远去,他无力的伸出手来,想在半空中抓住什么,却终无力地落下。
父王母妃已去,这王位,这藩土,这沙场,还值得自己留恋吗?还要这样费尽心机防备明枪暗箭、苦苦挣扎、步步惊心吗?
祯和七年七月十四,慕军与西狄军主力决战于莲花关前,慕军中西狄反间计,留守三万人马被西狄十万主力强攻,慕王爷身中数箭,惨死于莲花关前。
祯和七年八月初二,慕世琮于战前接任藩王,接印当日,率慕家军八万将士血战一日一夜,将西狄军压至月牙河东线一带。
祯和七年八月十二,慕王军与东线尚林所率十万人马联手对缩于月牙河东线的西狄主力发起进攻。激战三日,战况惨烈,终将西狄大军击溃。西狄元帅秋蒙率三万残部向北逃窜,慕世琮与尚林合力追赶,途中,秋蒙回击,东朝大将尚林死于秋蒙刀下。
秋蒙继续率残部向北逃窜,慕王慕世琮不顾将领们劝阻,率数千虎翼营将士策骑如风,奔如闪电。凭一腔血气骁勇和壮士豪情,深入西狄境内千余里,终在漠连山流沙谷追上秋蒙残部。
黄昏的斜阳吐着最后的余烈,照亮着西狄最后两万将士凶狠如狼的面容,也照亮了虎翼营数千将士如虎的骄容。
空落落的暮风吹得慕世琮的战袍猎猎作响,他冷着脸端坐马上,剑眉星目,卓然绝尘。他紧抿的薄唇冷峻刚毅,他炯炯的目光如一只黑豹,不动声色地望着退入流沙谷中的西狄残军。西狄元帅秋蒙血染战袍,横刀策马,立于谷口,与他长久对望。漠连山峡谷内的风越刮越大,奇伟嵯峨的高山上有几只飞鹰掠过,似在盘旋观看着这场生死之战。
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两人都如同静守猎物的虎豹,等着猎物松懈的那一刻。天空中的飞鹰急掠而下,啄上先前激战中死去的将士尸身,激起一片暗红的血雾。秋蒙被那抹轻淡的暗红迷了一下眼睛,慕世琮看得清楚,大喝一声,秋蒙手微微一抖。慕世琮手中舞起的枪光已明丽如烈阳普照,刺破重重夕阳,飞向他的胸前。
烟尘滚滚,杀声漫谷,铁马驰骋,战旗翻飞。虎翼营与西狄军于流沙谷展开了最惨烈的一场拼杀。
夕阳下,马儿嘶鸣,尸河蜿蜒。苍凉的峡谷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大厮杀,看着死亡的阴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