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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忽然死死地盯住他地双眼,说道:“如果你想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去神庙。”
范闲满脸平静,没有回答他。
肖恩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范闲身后的绝壁黄谷之中,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老人轻声喘息说道:“我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怕死的狠人,只是寻求自由罢了,如今死亡近在眼前,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怕死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范闲看了垂死的肖恩一眼,缓缓松开了右手,轻声说道:“不过……死亡也许并不是终结,也许你会去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最大的感慨。
肖恩的眼光落在远处,腥红的眼瞳渐趋柔和:“你真的是小仙女……不,叶轻眉的儿子?”不等范闲回答,肖恩继续淡然说道:“可是你和她根本都不像。”
范闲说道:“你只见过四岁的她,怎么能这么确定?”
肖恩微笑说道:“因为你远远不如小仙女漂亮。”
范闲下意识里侧了侧头,说道:“这个世界上比我更漂亮的女人,真的不多。”
“眼神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肖恩看了他一眼,略带一丝冷漠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在那片雪地荒原之上,小仙女望着白茫茫的大地,眼光依然是柔软的,悲悯的……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个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那片黑暗的到来,才明白,原来她的眼光里所有情绪,只是表达着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范闲的心跳了两下。
……
……
“对生命的依恋与热爱。”肖恩微笑说道:“虽然你的眼中常有清亮的笑意,但那不一样……你母亲应该是个极为有情的人,而你骨子里是个极为无情的人。”
范闲笑了笑,说道:“这点我不否认。”
“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所以一向不奢望能够有个善终。”肖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有些出神望着淡雾雾的天光说道:“能够死在这个山洞里,如你所说。有个好坟也不错。”
范闲半蹲在他的身边。左手搭在老人的肩上,发现他地肌肉已经逐渐柔软。
绝壁外地天光依然黯淡,但透过山谷间弥漫的雾气,却显现出一种圣洁的光芒,这道光芒柔柔映在肖恩那张枯老的面容上,让这位手上染着无数鲜血,后半生却孤单凄惨的密探头领无由生出了一股解脱的感觉。
“澹州应该没有那两株枣树吧?”
这是肖恩在这个世界上问的最后一句话。
……
……
范闲从老人耳下取出最后一根针,片刻后确认了他的死亡。微微偏头,看着肖恩地尸体。忽然轻声说道:“澹州虽然没有两株枣树。但是……死之后说不定真有个更好的世界在等着你。”
肖恩地双眼已经柔和地合上了,那双瞳子里地腥红之色,再也无法去看这个古怪的天下。
范闲吐了一口浊气,将肖恩的尸体平放在浅洞的最深处,至于有没有山鹰来啄食,似乎他没有考虑,所以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他走出洞口。伸手到绝壁之外的空气中捞了捞,白色的山雾随着他的手指游动了起来,伸手抓住地。只是一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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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应该还在谷下和各处出路搜寻着老少二人的尸体或者是踪迹。这处燕山绝壁光滑如镜,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有人会跳下山崖却能稳稳地站住,更没有人能想到,有人能够沿着这些光滑湿漉的山壁向上爬去。
范闲整个人地身体像一张纸般紧紧贴在山壁上,身后全是浓浓晨间山雾,有效地遮住他的身形,就算有人在对面地山壁上,也无法发现有人正像个壁虎般向上缓缓爬行。
在澹州的时候,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他足足有四年的时间就耗在自己真气的体外操控上,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修行方式,但是五竹不管他,他自己也练的不亦乐乎,不料在后来范闲的人生中,竟然帮了他这么多的大忙。
如壁虎般爬行,如蛇般紧贴,他小心翼翼地向上向上再向上,面无表情,麻黄丸的药效早就褪的一干二净,他的真气有些虚乏,所以不敢大意。
……
……
浅草微动,一只手攀住了绝壁旁的石头,一个浑身笼在黑色夜行衣里的人像幽灵般从山谷里爬了起来。
帽子遮住了范闲的脸颊,他回首望去,只见山谷里一片幽静,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片刻后,他心头一动,视线隔着重重晨雾,望向那边的山林,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总觉着,那边似乎有人正望着自己,那人的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盯着自己。
范闲微微低首,转身,不思考,也不及思考,像道黑箭一般扎进了浓雾之中,向着京城的方向跑去。
而在京城使团别院之外,高达手握长刀,双目如猛虎般圆瞪,看着院前的那些人。少爷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出门,所有北齐官员的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但今天一大早,便有锦衣卫的人来传宫中的旨意,说是那位年轻皇帝陛下要传范闲入宫闲叙。
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并不在使团中。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希望范闲不在使团中,但是一夜大索,竟是没有找到范闲的尸体,所以北齐方面终于动了疑心,所以很迫切地想确认范闲究竟是在哪里。
谁知南庆人竟是如此蛮横不讲理,借口范正使大醉,硬生生阻止了北齐官员进入使团。冲突即将暴发,而此时,街口却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不是扫大街,是脚步声,北齐众人大喜。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九十章 … 怎么又白了?
上京的清晨在今天竟是显得如此热闹,使团门口竟是来了好几拔人,北齐官员与锦衣卫齐齐让开了一条道路,恭敬无比地半低下身子,对着那位“款款”行来的姑娘行了一礼:“见过海棠姑娘。”
海棠双眼惺松,似乎是没怎么睡醒,她的双手还是插在花衣服的两个大口袋里,打了个呵欠,问道:“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有位官员赶紧上来回禀道:“下官奉旨,前来请南庆正使范闲大人入宫,但是范大人这位护卫却怎么也不肯通报。”
又有锦衣卫与鸿胪寺的官员上来报出来意,总之都是要见范闲一面。
海棠微微一怔,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两天里上京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眼神里略有一丝惘然,说道:“为什么不通报?”
虎卫高达知道面前这女子看着像村姑,但实际上却是北齐的重要人物,更关键是使团在上京的这些天,少爷经常与这位奇女子在街上逛着,所以不敢怠慢,上前沉声说道:“大人昨日饮多了,所以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不好打扰。”
海棠略沉吟少许后,轻声说道:“让我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便往使团的正门里走去。这些天她经常到使团来找范闲,所以使团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海棠姑娘的到来,见她迈步向里走去,站在石阶上的林文不由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却也不敢拦阻。
高达却是一心护主,眉头一皱。手握住了长刀布柄,拦在了海棠的身前,沉声道:“姑娘……嗯!”
最后的尾音变成了一声闷哼!
海棠没有出手,只是微微转了转身子。那双似乎永远懒得离开地面地布鞋,沙沙响着,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人已经到了高达的身后。
高达蕴积许久的真气在这一刻找不到了渲泄地渠道,双肩微微一颤,双眼中精芒暴盛。
海棠微笑,回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张平常无奇的脸上闪现了一丝莫名的神采:“我和范闲是朋友,想来他此时会愿意见到我。”
她的手掌将将落到高达肩上的时候,一道柔和至极的暖流递了过去。
高达缓缓闭上了双眼。右手虎口用力,长刀在身旁棱棱响着一转,狠狠地戳入了脚畔的石地板中。碎石微乱,刀尖入地三寸有余!
在这一照面间,高达虽然身手极其高明,但依然及不上海棠的境界,更何况对方的身份毕竟有些特殊。所以竟是没有办法出招,便吃了个闷亏。
高达知道拦不住海棠,却也不肯让屋中地“少爷”单独面对海棠。所以黑着一张脸,转身跟在那个摇啊摇的身影后入了院子。
后方北齐的官员锦衣卫识趣地没有跟上,只要海棠姑娘确认范闲究竟是不是在房中就成了,自己这些人,何必去冒险。
“海棠姑娘早安。”端着淡盐水,手拿微型狼牙棒地王启年满嘴沫子,出现在海棠必经的庭院长廊之上,这位范闲的心腹见过海棠几面,也算熟悉。
海棠微微一笑。知道对方是来拖时间的,却也并不着急,说道:“王大人手上拿是什么?”
王启年将那“微型狼牙棒”从嘴里拿了出来,伸到海棠的面前,呵呵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发明地牙刷。”
“牙刷?”海棠微微一怔,说道:“刷牙?”
“是啊。”
“为什么不用杨柳枝?”
“因为这家伙儿好用,软和,刷的细腻。”王启年讨好说道,这时候才发现将与自己的臭嘴接触过地牙刷搁在海棠姑娘的面前,是件大不敬的事情,赶紧收了回来,连连请罪。
海棠满面苦笑,摇了摇头,往里走去。王启年将碗和那家什扔给下属,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快四十的人了,跑的比兔子还要快些,一面走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海棠姑娘聊着天,又道范大人昨日饮酒过度,这时候只怕还在歇息,姑娘待会儿再来如何?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大清早的,海棠忽然出现在使团,当然不可能是路过,她是一定要看见范闲的。
……
……
行廊远处,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身影朝着二人望来。海棠有所触动,转头望去,眼瞳里不由弥漫出一丝寒意:“原来是云大才子。”
言冰云看得出来这位苦荷的关门弟子心情不大好,他虽然已经被锦衣卫放了出来但但一向小心地潜居在后宅,就是不想刺激到北齐地官百员百姓。他入狱之前,正是海棠回到皇宫的时候,也曾经以云大才子的身份见过一面,今日与海棠照面,不免有些几分尴尬,沉默地退了回去。
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海棠的眉头皱了皱,伸手去推。
她是位姑娘家,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与范闲有几分交情,但是就这般去推门,不免也有些不合礼数。王启年唬了一跳,便要去拦在门前,但是他的轻功是极好的,旁的本领与这位天之娇女,却有十八层天的差距,一道劲风拂过,那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王启年额头滴下一滴冷汗,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海棠静静地看着屋内那张大床,忽然开口说道:“王大人,你退下吧。”
王启年没有动。
一个有些疲惫,有些寒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王启年,你退下。”
王启年深吸一口气,眼中现出一抹喜意,马上回复平静,躬身道:“是,范大人。”
……
……
海棠轻迈莲步而入,身后木门无风而闭,她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也不怎么着急,从桌上取出茶壶,往杯里微倾了杯冷茶,浅浅啜着,然后坐到了那张大床旁边的圆凳上。
大床之上,锦被之中,脸色略有些苍白的范闲双眼微含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村姑,片刻之后,说道:“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看下去。”
海棠伸手掌掩住嘴唇,打了个呵欠说道:“如果不是太后请我来瞧瞧,你当我乐意大清早地来看你的丑态?”
范闲笑着说道:“对于自己的容貌,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但也知道与丑这个字没有什么关系。”他低头看了一眼后说道:“我相信,她也不是个丑人。”
在大被之下,范闲拉开衣襟的赤裸胸膛中,正伏着一位长发如黑瀑般的柔媚女子。
“喝花酒喝了一天一夜。”海棠似乎像看不见他怀中的女人一般,又打了个呵欠,“也不算什么很漂亮的模样。”
“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看下去?”
“我看范大人似乎没有阻止我观看的意思。”海棠微笑说道。
终究还是范闲窘了起来,说道:“烦请姑娘暂避一二,也好让我怀中这位姑娘穿好衣衫。”他平静说道:“姑娘可以不用给我面子,但总要给姑娘面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
……
那名歌伎收拾好后,犹有不舍地回头望了范闲一眼,那目光中的微怨微羞微媚,让范闲在心中大赞她的演技。歌伎又略带一丝敬畏地向海棠行了一礼,便拉起裙裾的下摆,小碎步退出房去,只留下了海棠与范闲两个人。
范闲依然躺在床上,双手搁在脑后,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上半身被海棠瞧了个精光。
海棠也直是位妙人,既不故作羞态,也不出言呵斥,就像床上那位年景男子是块木头般视若无睹,直接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两天,上京发生了什么事?”
范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