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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天麻丸还吃点什么药。蒋白风答应着走了。
沈秋草一边慢慢地做活,一边等阮大可。她料定阮大可必定会猜出她并不头晕。其实她教阮大可来也不为别的,就想和他说说那个老干部。
果然,蒋白风一开口,阮大可就已心知肚明,知道沈秋草又是在撒谎,他沉吟着说:“这种年纪的人经常头晕可不能大意了,如今这心脑血管疾病越来越往低龄化发展,四五十岁正是多发期。”蒋白风说:“那还要麻烦您给看看。”阮大可点点头,说:“要看看,小心些总是好的。”就忙拾掇了药箱奔蒋宅而去。
两人见了面,沈秋草迫不及待地告诉阮大可,市里一个离休的老干部要来看她。说完了就看着阮大可,坐在那里等他的下文。阮大可嘬着牙花子,慢条斯理地说:“按说呢,在别人眼里看着咱俩挺合适的,可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有毛病。都这个岁数了,那个毛病还改不了。咳,怎么说呢,总归是我对不起你。”阮大可将语气一转,冲沈秋草十分诚恳地说:“你年纪渐渐大了,也该寻个依靠了,儿子是靠不住的,等以后结了婚,当婆婆的就成了多余的人,到那时再想辙,可就晚了。你想想是这个理儿不?”沈秋草听了这话,拿眼睛定定地看着阮大可:“你是说——”阮大可说:“面对现实吧。如今我也没辙了,那个潘凤梅整天热火朝天地围着我转,我是想推也推不开了。唉,人到这一步,什么也说不得了,一句话——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沈秋草啊。”
事情早在意料之中,但这层窗户纸捅破与不捅破是大不一样的。不去捅破,那还有梦可做;一旦捅破,连梦也没有了。
沈秋草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完了!一切全完了!二十年的等待啊!二十年,一点点屈指数着光阴,仔细掰着日子,走到今天,竟是这样一种不堪的结局!这一刻,她反倒没有了恨,甚至也没有了哀怨,她心里只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喃喃地说:“我早就该知道的,我怎么能比得过潘凤梅?她教哪个男人听话,哪个男人会不乖乖地听呢?我——我还幻想有那么一天……唉,我怎么那么傻呀?”看到沈秋草这个样子,阮大可羞愧无地,他劝慰着,声音透出苍白:“其实,白风的想法是对的,那孩子比咱想得周到。你是该好好儿考虑一下,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晚年……”“晚年?!”沈秋草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脸上有一行清泪簌簌地滑落下来,“我还有晚年吗?”阮大可也落了泪:“秋草,你不要这样。”沈秋草拿出手帕擦着眼泪,之后,无力地朝阮大可摆摆手,说:“我只希望,你今后好好儿对待潘凤梅,她……也是个女人啊。”说完,用手示意教阮大可走。阮大可无奈,只好背起药箱迟疑着走出去。背影依然宽厚,脚步依然阔大,但却是从未有过的迟疑与落寞。
沈秋草站在那里,看着,听着,又是满眼的泪。当院门被阮大可哐当一声关上时,她那颗心顿时像被人摘走了一样。与此同时,她觉着,属于自己未来的那片天空一瞬间暗淡下来。
那个离休的老市长果然如期来到小城。他在蒋家流连了一日,情绪极为兴奋,直到天色将晚,才恋恋地离开蒋宅。
沈秋草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脸也平静,心也平静。她是真的平静,既不去想与阮大可之间那已然无望的未来,也不去想与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老头子会有什么结果,可以说,她对这个老头子异乎寻常的热情根本毫无感觉。儿子蒋白风频频送来的眼神她是看得很清楚的,儿子的心情她也完全能体味到,然而,对此她只能抱以苦笑。人生不是小孩子做算术,一加一未必等于二,尽管看起来这个“一”与那个“一”能够累加到一起去,但这个“一”也许是浸透着痛苦的,那个“一”也许是溢满了欢乐的。沈秋草想对儿子说,人生更多的时候其实不是方程式,而是不等式。她还想对儿子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爱,而不管结局如何,那份爱将永记心头,没有什么可以取代。
邻人们对停在蒋家门口的那辆高级轿车并没怎样理会,可以说是浑然不觉,因为来这青砖大院找蒋白风办事的人多着呢,哪一级别的都有。对车上下来的那个沉稳的老者也没谁去留意。
但有个人对这一切是极为关注的,这人就是阮大可。
他自那日听沈秋草说起这个老干部的事,便一直留心蒋宅的动静。这天上午他路过这里,正碰见这辆轿车嚓的一声停在蒋家门口。他转身走进路边的留香茶馆,坐下来,要了一杯清茶,慢慢呷着,眼睛却瞄着蒋宅。刚才在路上,见老市长走下车来,他的嘴角还浮起了一丝讪笑,心说:“人是太老了点。”这会儿心里渐渐沉静下来,不禁又想:“身体看来还好,样子也沉稳,倒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他心情暗淡了一刻,随即自嘲道:“我这是操的什么心呢。”算还茶钱,便踱出留香茶馆,起身回家了。
傍午,丢丢带傻哥来家里玩,阮大可听丢丢学说,傻哥朝蒋家门口那辆车扔了两个石块,将车玻璃砸出一个洞,紧跟着挨了司机几个脆脆的嘴巴,亏得沈秋草给劝开了,傻哥才抱着脑袋逃出来。阮大可审视一回,果然见傻哥脸颊上还隐约留存着浅红的掌痕,便哄着傻哥,教他今后不要惹是生非。见傻哥一脸茫然,张大了臭嘴打哈欠,那样子并无一丝痛苦,也看不出对他人的劝慰有怎样的回应,阮大可顿觉百无聊赖起来。因莫小白在,午饭自然是他下厨操持,那四菜一汤还滑利爽口。阮红旗仍一如既往地饭来张口,只破天荒地夸赞几句莫小白的厨艺,看着老爹略显消沉的神色,关切地问几句,终是不得要领,便专心吃她的饭。
阮大可毕竟对沈秋草无法做到完全超脱,老市长像一块骨头在他心里梗着。他仍在想,风度有是有的,不过那身躯过于臃肿了,脚步也太乏。——只是不知沈秋草那人怎么看。于是,那酒就比平日多喝了两杯,也下得忒猛了些。他还当作是伊人酒,他竟没注意到,那酒是先前潘凤梅买乾坤混沌汤时送的,是烈性的千杯不醉。这一次,他醉得不轻,从午后一直睡到晚,醒来后见外面黑蒙蒙的,只天边露一道白,还以为天要放亮了。
第二天一早,阮红旗要上班,按时起了床,却不见老爹依惯例为她准备的早餐。老爹疼爱她,已近乎溺爱,自老婆子死后,几乎每天都早早起来给阮红旗弄点简单可口的早餐。阮红旗走向老爹的卧室,想看个究竟,她以为老爹是昨天喝多了酒,睡得太沉了。丢丢一直在跟沈秋草睡,屋里只阮大可一个人。阮红旗见老爹还在沉睡,叫了两声没有应答,再一留神,却发现老爹的呼吸比往常急促许多,嘴角也流出一些口水。阮红旗走到近前去摇老爹的胳膊,又喊了几声,仍不见回应,阮红旗便慌了,急忙给莫小白的诊所打电话,教莫小白火速赶过来。
莫小白接到电话,不敢耽搁,赶来一查看,断定是中风。他一面安抚阮红旗,一面与急救中心联系。忙乱一直持续到近午,事情才略有头绪。镇医院检查的结果印证了莫小白的判断。莫小白与阮红兵兄妹及闻讯赶到医院的李雪庸等人,和院方几经磋商,为最大限度地减少后遗症,决定将阮大可送市医院,希望通过开颅手术清除颅内淤血。
莫小白和阮红旗随车去了省城,余下的人来到阮家。
潘凤梅也在。她烧水,沏茶,散发着烟卷,话说得很少。忙完了,便坐在一边默默地听人们一遍遍地叹息。人们陆续地走了,李雪庸和王绝户也走了,屋子里只剩沈秋草和潘凤梅两人。潘凤梅坐在那里低头想什么。沈秋草站起身来要走。潘凤梅抬起头,看看沈秋草,叫了一声:“沈姐……”底下再无话可说了。沈秋草平静地说:“丢丢我会照料好的,这里你就多费心吧。”忽然,潘凤梅盯住沈秋草的眼睛,急促地说:“沈姐,你说他——他会不会……”沈秋草依旧那么平静:“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听天由命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他活着回来,那也绝不会是从前那个他了。”沈秋草说完便走了,剩下潘凤梅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第二天傍晚,莫小白打回来电话,说开颅手术做得很成功,病人已经完全清醒,四肢并无异常,只说话稍有障碍。电话是沈秋草接的,这功夫她恰好刚进屋门。她来阮家一则是想打探一下阮大可的消息,二则以为潘凤梅可能是在这里照应着家务,看能否帮她做点什么。但是,这里却未见潘凤梅的影子,只陈露在擦拭器物。待沈秋草问起潘凤梅,却不料陈露气哼哼地说,刚在街上碰见李雪庸的老爹,他说一整天都在魏老二家打麻将,其中就有潘凤梅。沈秋草听了,心中一阵隐痛,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问阮红兵的去向,陈露说已于上午赶往市医院去了。
沈秋草站了一会儿,见并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想了想,觉着自己还是回家吧,回去也该准备晚饭了,不然,只怕丢丢又要早早地喊饿。她一路往回走,脚步有些迟缓。自接了莫小白的电话,得知阮大可已脱离危险,她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人,终归是在的,至于这一个阮大可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生龙活虎、桀骜不驯,那于她已不太重要了。教她心中久久不平的是潘凤梅,她怎么会——那样的若无其事!
快走到家时她蓦然发现自己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哭的,已是满脸的泪水。
她赶紧快步走进家门。院里是空的,屋里也是空的。丢丢不知又跑去哪里玩了。沈秋草坐在桌前对着一面镜子看自己。镜子里的她又憔悴了些,因刚刚哭过,一对红眼泡虚肿着,眼角的泪光还隐隐可见。她无声地叹息一回。正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抓起一听,竟是阮大可的声音!那里面只含混地重复着叫:“秋草!秋草!……秋草啊……”因不是阮大可平素的爽朗宏亮,声音听上去竟有些陌生。但她立刻就听出来了。一瞬间,她激动得无法自持。她使劲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话筒,颤抖着说:“你……还活着?”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咝咝地响,像哮喘病人似的,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那眼泪便噗簌簌地涌流不止,只管站在那里,捧着话筒无声地哭。
还没到一个月,阮大可就回来了。
看上去,除了言语不很清晰外,他与发病前并无二样。但这一个阮大可真的是非复从前了。人们发现,他最大的变化是没有了从前的豪气,俨然一个性情温顺的老头子。他一一地审视着前来看望他的人,也不大说什么,或点头,或微笑,或抓过来人的手轻轻拍打着。人们都从他那无声的言语里读懂了他的心。老友李雪庸和王天佑都落了泪。两个人抓着阮大可的手,很久很久没有松开,好像怕他突然再被死神捉住,一去不返……
阮大可经常不错眼珠地看沈秋草,还带着笑意。如今,那张笑脸是涎着的,那种眼神是无赖般的。沈秋草见了,往往回他一个不理不睬。而这时的他,一张脸涎得更丑,一双眼竟比无赖更可厌。大家见这情形便会心地笑。笑声像强烈的腐蚀剂,将积在人心头的郁闷都给消融了。阮大可也不时地四下张望着寻找什么,下意识似的。人们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可没有谁去问他。他也不说。张望几回,颇显失望的样子。沈秋草趁人们不注意,将嘴巴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别找了,人家忙着打牌呐。”阮大可愣怔一下,似有所悟,含混不清地哦哦两声,也便不再徒劳。
老市长又一次来到蒋宅,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但这一次他很快就走了,走时虽也豁达,却显得有些匆促。他是和沈秋草两人单独谈了半个小时后走的。
母亲与老市长谈了些什么,蒋白风不知道,过后他也没问,他只是郁闷了两天,很快地就调整了心态。对母亲的爱毕竟高于一切,而顺从与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意味着爱。
逃过一劫的阮大可回来了。颇有风度的老市长走了。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然而,生活的底色毕竟浓重了许多。
只是沈秋草近来显得比以往轻松了。
这天,她去阮家帮阮大可修合百日回天丸。这是阮大可为自己配制的药,他跟人比比画画地说,这药治中风百发百中。莫小白见药方上只当归、元胡、桂心平平的三味,就笑。阮大可也不计较,指挥着以莫小白为首,包括沈秋草、丢丢在内的这么一班老小,配料,研末,做丸。沈秋草忽然问道:“怎么不见有醉枣呢?”阮大可听了忙呜噜着说:“放,放。”莫小白便又往里加了一味醉枣。“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