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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汉子道:“不,这位弟兄是‘查缉营’的,刚由庞领班那儿来。”
那长袍汉子“哦”地一声道:“有腰牌没有?”
李慕凡不等矮胖汉子开口,翻腕递出腰牌,含笑说道:“请看看。”
长袍汉子没接,瞥了李慕凡手中腰牌一眼,一点头笑道:“行了,二位都请吧。”
放是,李慕凡跟矮胖汉子走了。
放是,李慕凡就这么进了“北京城”。
守内城九门的,是“禁卫军”,还有不知被谁调派出来的宫廷高手,一个个腰里跨刀,服饰齐全,既威武又神气,本来嘛,御前带刀,有同四品,当然神。
一些个不怎么样的官儿,不在“侍卫营”的人眼里,而如今,这“侍卫营’”,又不在这些大内侍卫眼里了!
一近“正阳门”矮胖汉子便没敢再肆无忌惮地谈笑,闭嘴,整着胖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这一关要说闯,是最难问的,但若说是蒙骗,却是最容易混进去的,原因何在,因为这些大内侍卫老爷们,素来难得出“紫禁城”一步,他们认得谁。
再说,前面一关都放行了,到这一关还有什么问题。
李慕凡就是针对这一点,咬牙横心,陪着矮胖汉子往前走,他要试试看,碰碰运气。
一近“正阳门”十步内,矮胖汉子立即哈腰低下了头。
李慕凡明白,这是规矩,也连忙照样哈腰低头。
木桶上的那三个字,就是招牌,守门的那几位,连问都没有问,李慕凡跟矮胖汉子只一穿过“正阳门”,就算进人内城了,墓地,背后响起了一声沉喝:“你俩个,站住。”
矮胖汉子一哆嗦,连忙停步,放下篓筐回身哈下了腰。
当然,李慕凡也跟着照做,他看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双略呈外八字,登着靴子的脚。
随听身前那人喝道:“把头抬起来了。”
矮胖汉子恭谨答应一声抬起了头。
李慕凡也抬起了头,这回他看清楚了那个人,帽子下是张方脸,两眼目光很够犀利,高高的鼻子,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看年纪差不多有卅多近四十。
只听他说道:“你刚才是一个人出城的。”
矮胖汉子忙道;“回您,是的。”
那待卫道:“怎么回城的时候多了一个人。”
矮胖汉子忙道:“回您,这位弟兄是‘查缉营’的,在城外碰上,正巧做个伴儿……”
那名侍卫哦地一声,目光扫向李慕凡,道:“你是‘查缉营’的。”
李慕凡应道:“回您,是的。”
双手递上那块腰牌。
那侍卫没接,望子那块牌子一眼,道:“据我所知,‘查缉营’都被调在‘长辛店’,“高碑店’一带外围,正是忙的时候,你回来干什么。”
李慕凡不慌不忙地道:“回您,我是奉命回来多调派几个人手的。”
那侍卫“哦”地一声,道:“怎么人手嫌不够。”
李慕凡道:“回您,是的,那一带照顾不过来。”
那侍卫道:“你奉命向那儿调派人手。”
李慕凡道:“回您,自然是由本营调派。”
那侍卫突然一声冷笑说道:“你该是弄清楚再往里走,我告诉你,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整个‘查缉营’全被派出去了,你还向那儿调人手?”
话落,跨步,探手便抓。
李慕凡心头连震,忙道:“您这位……”
那侍卫喝道:“李慕凡,你好大的胆。”
他这里一动,其他几名侍卫腰刀出鞘,闪身扑了过来,不愧宫廷高手,瞧那身打扮,身手居然仍那么快,那么俐落。
眼看混进内城之计已成泡影,李慕凡将心一横,上身未动,飞起一脚踢向那名侍卫下盘。
那名侍卫还真没提防,被李慕凡一脚踢个正着,一条腿硬生生地被踢断了,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李慕凡没敢怠慢,转身便跑。
他快,大内侍卫也不慢,叱喝声中,两柄腰刀已然递到,指的全是身后重穴要害。
李慕凡一咬牙,探手腰际,抖手掣出软剑,回身一扫,格开了两柄腰刀,腾身窜上附近屋面,飞驰而去。
后面,“正阳门”方面大乱,耳听有人叫道:“他果然是李慕凡,快追,快……”
果然是,敢情刚才是施诈。
李慕凡恨得牙痒痒的,却没工夫再理会那么许多,身后叱喝声中,内城墙上也掠下了宫廷高手。
他明白,如果不赶快想办法抛掉他们,掩蔽身形,一旦惊动了外城那一关,再加上街上巡七的,他就是插翅也难逃脱了。
心念及此,跃身跳下屋面,恰好,这地方行人稀少,他一闪身,扑进一条小胡同里,紧贴在一户民宅的大门里。
胡同上空衣袂飘风声阵阵,胡同口也传来了追捕人的声,还好,上面的没下来,胡同口的没进来,那些嚷嚷哟喝转眼向远处去了。
李慕凡松了一口气,这才抬眼打量藏身的所在,仔细一看,他不由一怔,敢情这不是别处,却是“北京城”里的温柔乡销金窟,夜晚里最热闹的“八大胡同”。
怪不得这时候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他明白,那些人是过去了,可是一旦发现追错了方向的时候,他们就会回过头来往这儿找。
他想到了一个去处,可是由这儿到那儿不算近,想平安地走完这段路怕不容易。
他有了主意,抬手摘下人皮面具,正打算脱衣裳,远远地又传来人声,突然,回头了,刚才没查这胡同,如今回了头,那是非查不可。
匆忙中他没有别的选择,腾身窜起,半空中一拧腰,他越墙进人了那家民宅。
巧事让他碰上了……
他落身处是个小天井,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在端着一盆热水踏上廊檐,要进人堂屋,一见半空里掉下个大男人,手一松,瞪眼便要惊叫。
李慕凡飞身过去一指点上那小丫头昏穴,小丫头没能叫出来,被他放倒了,可是他没办法兼顾那盛满了热水的洗脸盆,“砰”然一声,盆破水溅溅了他一身。
糟,李慕凡刚皱眉,只听堂屋那东厢心里响起了一个娇滴滴,软棉棉,鼻音很重的娇情话声:“小英呀!怎么了,掉了,是不是?唉!什么事都得我,你这个死丫头,不用你了,进来。”
李慕凡能答应么?当然不能,他略一犹豫,挟起那个小丫头进了堂屋。在堂屋里,他把小丫头轻轻地放在椅子上,然后闪身贴向了东厢房门边。
适时……
“小英,进来呀!你聋了,死丫头……”
这女人好口德,定然是个不正经的泼辣货。
叫半天没人答庆,她当然火儿了,只听东厢房里一阵息索响,步履两声,棉布帘猛然掀开,走出了个人。
她,聪体丰腴,身材十分美好,一头乌云蓬松着,下身穿着件翠绿色裤子,上身是翠绿色的小袄,可是扣子没扣,袒露着雪白的酥胸,还有一角猩红的兜肚。
她没留意门边墙上贴着个人,可是李慕凡看见了她的半边脸,一怔,脱口说道:“是你……”
那女的吓得一哆嗦,霍然转过了身,满脸惊恐,美目圆睁着,“哎哟”一声,手掩上了小嘴儿。
她,赫然竟会是晏二的年轻娇妻,姘徒弟杨春的媚娘。
她很够大胆,很够镇定,本来嘛,男人见多了,她怕那一个,两眼直楞地望着李慕凡,只说不出话来,到底她还是受了惊恐,那不为别的,只因为眼前不是别个男人,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很出我意料,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还认得我么?我该怎么称呼你,是晏夫人,还是杨夫人。”
媚娘那张仍然娇媚的脸发白,美目一转,“哟”地一声,突然笑了,娇媚横生,仍是那么迷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爷呀,今儿个是什么风呀,这一阵子李爷那去了真想死人了,李爷,姓晏,姓杨,那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我不姓任何一人儿的姓……”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这也很出我意料……”
媚娘娇笑说道:“世上的事儿本来就是那么加事,十椿有九椿让人料想不到,你坐着,好久不见了,我给您沏壶茶会,陪您好好聊聊。”
说着,她扭动腰肢就要往外走。
李慕凡一抬手,道:“谢谢你,不用了,你坐下。”
媚娘抛过一个媚眼,“哟”地一声道:“李爷,您还怕我怎么样么,放心吧,我吃亏上当够了,苦也苦够了,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是两个人,两颗心。”
嘴里虽这么说,她到底走过去坐下了,坐定,一指小丫头,笑吟吟地道:“李爷,是您……”
李慕凡道:“我点了她的穴道,不碍事,伤不了她的……”
“正好。”媚娘道:“这丫头最喜欢多嘴多舌的,免得她打扰,您请坐呀。”
李慕凡不客气地从城了媚娘对面.他刚坐下.媚娘又开了口,美目凝注,风情万种的道:“李爷,这一阵子那儿去了呀!叫人……”
李慕凡截口说道:“媚娘,你我谈正经的,这是什么地方?”
“哟!”媚娘道:“您怎么装老实呀,谁不知道这是“八大胡同’呀!”
李慕凡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
媚娘道。“您是问这个院子。”
李慕凡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个院子是……”
媚娘抬皓腕理了理蓬松的乌云,道:“跟晏二这几年,就只有这点私房积蓄,为了买这个院子。我把它全用上了。”
李慕凡道:“在我想像中,你不该还在“北京’。更不该在这儿。”
媚娘浅浅一笑道:“您以为我该在那儿?李爷,您瞧见了,我就住在这儿,身边儿也只有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
李慕凡道;“这意思是……”
媚娘瞅了她一眼,毫无羞愧之色地道:“哎呀!李爷,您于什么跟我们装糊涂呀,这您还不明白么,我支起旧炉灶,干起老本行了。”
李慕凡一怔:“怎么说,你干起……”
别的他不便出口,没再说下去。
媚娘却毫不在意地娇笑说道:“‘李爷,您以为我是于那一行,吃那碗饭的。
李慕凡摇头说道:“这又出了我意料,我以为……”
“李爷。”媚娘带着笑截了口,笑得有点勉强,道:“意料归意料,以为也总是以为事实上我媚娘是天生操皮肉贱业的下贱命,”一辈子跟荣华富贵无缘,受苦受难,担惊担怕的时候有我,是我,享荣华,富贵的时候是别人,李爷,你说,有什么法子?”
李慕凡凝目说道:“这话我不懂。”
媚娘似乎不卖风骚不卖俏了,她勉强一笑道,:“李爷,人老珠黄比不上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杨春一脚把我踢开了。”
李慕凡“哦”了一声,媚娘接着说道:“李爷呀,说来我也该知足了,杨春他没怕我抖他的底子,没杀我,让我在这“八大胡同’谋生,已经算不错了。”
李慕凡扬了扬眉,道:“媚娘,杨春他现在在那儿?”
媚娘道:“他呀,他如今可抖可神气了,在内城有座府底、我命薄福浅,没住三天就被他撵了出来了。”
李慕凡道:“他如今是……”
媚娘摇头说道:“我是个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家,我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官儿,不过听说他权势很大,能管不少人。”
李慕凡道:“他那府第在内城那个角落?”
媚娘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李爷,住进去的时候欢天喜地,没留意那么多,等到被捧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气死,又没心情留意那么多,我只知道它是在内城里。”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他的确是抖起来了。”
“李爷,”媚娘眼儿凝注,道:“您这趟回来,不是为找杨春的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我这趟来‘北京’,不是为了找他,至于以后找不找他,还很难说。”
“很难说?”媚娘诧声说道:“他害的您……难道您打算放过他不成。”
李慕凡淡然笑道:“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打算。”
媚娘越发地诧异了,她道:“李爷,您……”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谈这些了,晏二呢?”
媚娘那娇艳如花的娇靥上,突然泛起了一片悲凄神色,乌云螓首低垂,道:“难道您还不知道,他就在您出事儿的那天死了,是杨春逼我害得老爷子他,他……李爷,我懊悔死了,想想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对我是百依百顺,好得不得了,我媚娘虽然天生下贱淫荡,以前可从没做过缺德亏心事儿,谁知道这回上了杨春的当,被鬼迷了心窍,我懊悔死了,现在懊悔又有什么用……”
二十五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猛然抬起螓首,扬起娇嫩美艳的脸蛋儿,像一朵带雨的梨花,说不出有多么动人,说不出多么惹人爱怜,她道:“李爷,还有对您,那里不是我的主意,可是怎么说我也有份儿,李爷,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人,我谋害亲夫,算计恩人,该遭天打雷劈,世无所容,您……您杀了我吧。”
说着,也就要往起站。
李慕凡忙一抬手,道:“媚娘,你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