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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情也看见了任我杀,一种莫名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好像遗落的东西失而复得,又仿佛手掌心里的细沙一点一滴从指缝里流泻出去。但无论如何,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这个让她痛哭了好几回又开心了好几回的杀手。
任我杀还是没有太多的改变,依旧原来的摸样——忧伤的眼神,冷漠的脸;深锁的眉像是永远也打不开,一如他心里的阴霾怎么也抹不去。
这一刻,欧阳情很想笑一笑让自己尽量放轻松一点,但目光触及任我杀身上那袭白袍的时候,心中忽然一痛。这袭白袍,是她亲手在金陵城里最享信誉、生意最好的“贵人坊”为他挑选的。她依然记得,任我杀赴约的那一天,这袭白袍就好像那一天的雪般洁净、明亮,可是此刻却已被鲜血染红,看起来就像是斑斓的戏袍。
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受了多少苦,历尽了多少磨难?
在任我杀看来,欧阳情却已经变了,变得更成熟,更坚强。她的改变,只是为了他而已。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了。
任我杀双手不停摆动,换了好几种方式都找不到它们的位置,最后终于垂在大腿两侧。
欧阳情眼中本有泪光,看到他的窘态,却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任我杀心头反而一松,也笑了笑,轻轻道:“你……你来了……”
他心中本有千言万语,但在此时此刻,就连这句话也说得非常别扭。
欧阳情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任我杀嘴唇微动,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沉默,让他失去了话题。
过了好久好久,欧阳情轻叹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和我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任我杀微微错愕,喉结滚动着,还未说话,欧阳情已幽幽道:“是不是……你不想见到我?”
任我杀舔了舔干苦的嘴唇,哑声道:“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见我?”欧阳情凄然道。
“如果我不想见你,根本就不会来。”任我杀握紧了拳头,似乎正在凝聚所有的决心和勇气,“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欧阳情忽然抬头,颤声道:“你……你别说,我……我……”
“为什么不能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关于你和那个女孩的故事?”欧阳情眼中已泛起泪光,说出这句话,也不知用了多少的勇气。
任我杀突然怔住,苍白的脸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扭曲起来。她已经知道他的过去了吗?这本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伤心往事,但现在却已经不再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普天之下,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燕重衣。
他微微轻叹,心中竟有些坦然,问道:“燕大哥呢?”
欧阳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波动的心平静下来,缓缓道:“和川岛二郎那一战,他已经元气大伤,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天就回‘九龙堂’去了,他需要一段日子好好养伤。”
任我杀又叹了口气,微笑道:“像我这种人,居然有幸认识你们这些朋友,的确是上天的眷顾。”
欧阳情猛然全身一震,幽幽道:“我也是你的朋友?”
任我杀咬了咬牙,点头道:“你当然是我的朋友。”
“朋友?原来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欧阳情凄然一笑,喃喃自语,忽然垂下了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任我杀也没有说什么,心再一次揪紧。这一次不是怜惜,是一种强烈的痛苦。
夜色正在蔓延,空气却像是已经凝结,两个人,两颗心,突然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是米珏和杏伯,他们故意放慢脚步,故意制造机会让任我杀和欧阳情有足够的时间尽诉心中情,却没想到两人很快就陷入了僵局。这时候,他们就不能不出现了。
“天色已晚,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如果紫罗兰夫人的手下阴魂不散穷追不舍,想要脱身可就不易了。”米珏大笑道。
“小老儿记得,附近就有一个小镇,正好落脚。”杏伯道。
米珏伸手轻轻拍了拍任我杀的肩膀,微笑道:“小兄弟,咱们好好喝几杯。”
任我杀展眉一笑,悠悠道:“别后重逢,岂可不醉?”
杏伯大笑道:“对,一醉方休。”
这一刻,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初遇之时,豪气如夏夜的月光倾泻而出。
欧阳情目光望向远处,忽然蹙起了眉,非但笑不出来,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她隐隐觉得,正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猛然袭来。是不可预知的危险?还是又一次无奈、苦痛的离别?
夜色茫茫,寒风呼啸中,杏伯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乌龙鞭”,娴熟的驾驭着马车在朦胧的雪池里摸索着缓缓前行。
黑暗中,车厢里突然亮起一片亮光,竟是一颗大如拇指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圆润光滑、晶莹剔透,价值显然不菲。
“如此奇珍异宝,欧阳姑娘一直都携带在身边吗?”米珏笑道。
欧阳情也笑了笑,摇头道:“这颗夜明珠最多价值千金,并不算什么奇珍异宝。”
任我杀缓缓道:“‘天涯海阁’基业宏大,一颗小小夜明珠,对你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有些事,并不一定只有男人才能做得到的。”欧阳情淡淡道。
“有些连男人都做不到的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任我杀看了一眼米珏,“米兄,你有没有听说过‘青衣楼’?”
“‘青衣楼’?”米珏动容道,“听说这是一个很神秘的江湖组织,行踪诡异,出现时如神兵天降,离去时飘忽又如鬼魅,完全无迹可寻。”
“‘青衣楼’以‘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为宗旨,崛起虽然仅仅三年,但无论是口碑还是江湖地位,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都已望尘莫及。”
“‘青衣楼’可谓一夜雄起,所做的第一件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第十章 青衣楼楼主
长江河道曲折,尤以荆江为最,素称“九曲回肠”。在此处,流速缓慢,泥沙淤积,汛期来临,每每造成溃堤泛滥灾害,“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这句话就由此而来。
“长江帮”,是长江流域诸多海盗中最著名的一个帮派,帮主水无浪身高七尺九寸,一身钢筋铁骨十三太保横练功底,外门功夫之强,天下无人能及。水无浪生性凶残霸道,大小通吃,凡是经过他管辖之地的船只,无论是官船还是商船,都必须交纳“买路钱”,稍有违抗,轻则劫财掠色,重则杀人毁船;事先打点通关者,从“轻”处置,遇到不识趣的人,就随便来个狮子大开口,逼得事主怨恨父母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那一年初秋的清晨,艳丽的阳光,正照在水无浪卧房里精美的雕花窗户上。他正在享受着他精美丰富的早餐——他喜欢吃生鱼活虾,这是他纵横长江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种食物总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他吃完了用生虾片夹着的饭团,转身走向那张宽大,柔软,非常华丽舒服的床,床上蜷缩着一个完全赤裸的女孩。看着她细弱的腰肢,柔软修长的腿,他身体里忽然又勃起了欲望。但就在这时,他的欲望忽然被另一种渴望取代。他得到一条绝对准确的消息,三天之后,将有一批运载八十万黄金的官船经过他的管辖地域。
据说他的财富若铸成金砖,至少已经可以堆积成山,但他并不满足。对于金钱的需求,他一向贪得无厌。比起女人,金钱实在可爱多了。他认为,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女人,她们随时都会出卖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但金钱却可以买到世界上的一切。
三天后,满载黄金的官船果然如期而至。水无浪早已运筹帷幄,布下了天罗地网,自以为这批黄金如探囊取物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乘风破浪驶来许多船只,几百个蒙面黑衣人如神兵天降,与他的手下展开了厮杀。“长江帮”虽已纵横长江十几年,帮中高手更是如云密布,但这些来路不明的蒙面人个个身手矫健,竟势不可挡,不过片刻,“长江帮”就被杀的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水无浪眼见兵败如山倒,知道大势已去,正欲借水而遁,谁知又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蒙面人,仅凭一双白嫩、纤弱的肉掌,十招之间就将他制住。
水无浪急怒攻心,口中狂喷鲜血不止,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是什么人?”
那蒙面人微一迟疑,缓缓说出了三个字:“青衣楼。”
青衣楼?青衣楼……水无浪死的时候,始终不知道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此役之后,“长江帮”就从江湖上消失了,“青衣楼”这个神秘的组织却像午夜兰花,突然绽放,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江湖。
欧阳情眼波平静如水,笑了笑,道:“我喜欢听故事,这个故事就很不错,为什么不说下去?”
“你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关于‘青衣楼’的第二个故事,欧阳姑娘一定听说过,因为它就发生在金陵。”米珏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长江帮’覆灭后不久,金陵城里的‘太平镖局’保的一趟镖,途经杭州之时,被一彪人马劫了镖,总镖头杨大力也遭受重创。”
欧阳情点点头,淡淡道:“‘太平镖局’创业多年,从未失过镖银,是金陵信誉最好的镖局。据说他们这一次接下的镖是一批红货,价值不下白银一百万两,镖主一气之下,几乎砸了‘太平镖局’的牌匾。”
“杨大力行镖多年,本也小有积蓄,但如此巨大的数目,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的,他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官府,但官府追查了三天三夜,也是无计可施,毫无头绪。就在杨大力绝望之际,那些镖银却奇迹般失而复得。那天早晨,他刚刚睡醒,就看见房中竟多了十口箱子,正是被劫的镖银。”
欧阳情轻笑道:“这件事的确很神秘,除了那些传说中法力高强的神仙,只怕没有人可以做到。”
米珏悠悠道:“‘青衣楼’的确是人们心目中的神仙,既神秘又飘渺,来去无踪。”
“这件事也是‘青衣楼’做的?”
“‘青衣楼’所做之事当然不止这些。一年之前,我刚刚来到金陵,就听说金陵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所有五到八岁的男女儿童,几乎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神不知鬼不觉地失了踪。多年来,金陵城一直是风调雨顺,居民安泰,突然发生了这种事,立即引起了官府的重视。官府竭尽所能,倾巢而出,但寻找多日,一切努力还是付诸流水。不料在第四天的深夜,县太爷的衙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儿童啼哭之声,那些失踪的儿童居然又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孩子怎么会去而复返?几经询问,这些孩子却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是一群姐姐把他们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第二天,有人发现距离金陵城两百八十里的一座山中,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原来这些人生前都是强盗,将这些小孩掳去;本是为了把他们贩卖到海外,从中牟利。”
任我杀笑了笑:“不用说,这些人当然还是‘青衣楼’杀的。”
“‘青衣楼’的故事不胜枚举,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可是江湖上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总舵在哪里,更没有人见过‘青衣楼’楼主的真面目。”
“‘青衣楼’楼主是个年轻的女人,这早已不再是秘密。”任我杀看了欧阳情一眼,“也许……她就在我们的身边。”
米珏也看了欧阳情一眼,微笑道:“你认为她会是谁?”
任我杀缓缓道:“她就是欧阳情。”
“青衣楼”楼主居然是欧阳情?!米珏脸上依然浮着笑意,竟似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完全同意任我杀的猜测。欧阳情看来并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女孩子,谁能想象得到,她那嫩如春笋的手指,居然可以轻描淡写地折断青钢铸成的剑尖?“青衣楼”是江湖帮派,“天涯海阁”是生意场所,两者之间,似乎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但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女人,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我?”欧阳情居然也没有感到意外,淡淡道。
“就是你。”任我杀凝视着她的眼睛。
欧阳情没有逃避他的目光,轻笑道:“你看我像吗?”
“你以为这只是我的猜测?”任我杀目光灼灼,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一些秘密。
“你有证据?”欧阳情眼波流动,如一泓秋水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你还要骗我吗?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对我说实话?”任我杀叹道。
欧阳情倏然怔住,默默无语。
“我想……在你房里的那幅画就是一种证据。”
“画?什么画?”米珏问道。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衣袂飘飘的青衣女子,站在一座青色的宫殿之巅翘首而望,那时候,我就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
欧阳情忽然笑了笑,眼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