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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书生呆了一呆,星目寒芒电闪,突然扬声朗笑道;“原来是江南五通,久仰,久仰!五位素檀偷香窃玉,理应深识那风流情趣,妙歌稚词,怎地竟做是语,此次大驾北上,莫非已厌倦那南国红粉……”
“住口!”锦袍大汉一声轻喝。寒着脸,冷冷挑眉道:“阁下休要卖弄犀利口舌,还不报出名号?”
青衫书生玉扇轻旋,淡淡笑道:“区区端木少华,阁下莫非不服?”
“端木少华”四字出口,全楼寂然,悚然动容。
连那角落里的黑衣大汉也不禁目光疑注,微微点头。
唯独那白衣文士依然如故,生似他不是置身在这中州第一楼之上。
锦袍大汉神情微震,凶态倏敛,一拱手,强笑说道:“原来是不归谷,端木少谷主,秦大空不知,多有得罪。”
青衫书生神采飞扬,双眉连轩,一笑说道:“岂敢,端木少华仰仗父荫,算不得什么,怎敢当这少谷主称呼?一谷、三堡虽说颇有声名,但在江南五通面前,却渺小得可怜,这‘得罪’-字,应该由端木少华……”
他这几句话明捧暗损,江南五通岂能听之不出。是以话犹未完,秦大空身旁另一锦袍大汉便突然站起,凝注着青衫书生,冷冷说道:“端木少华,你何必仗恃一谷之名,须知江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也并未将你们区区一谷放在眼内。”
五通之中唯有秦大空一人深知这位不归谷少谷主的一身功力高不可测,而一谷之名威震武林,绝非偶然,拦阻不及,不由大急,狼狈地瞪了身旁同伴一眼,一双手正待再次拱起。
青衫书生端木少华已然仰首长笑,声如龙吟鹤唳直逼夜空,手中描金扇一指那对责的锦袍大汉,道:“到底还是这位干脆,干脆得令我心折。不错!扛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否则怎敢长年在那风光媚人的江南地带蹂躏妇女,大展淫威?可是,阁下,不归谷更不见得就怕了谁,既然阁下也未将不归谷放在眼里,我倒想领教一下江南五通到底有何惊人之处,能使整个江南武林敢怒而不敢言,怎么样?”
事已闹僵,势成骑虎。至此,身为江南五通之首的秦大空,当然不甘再行示弱,但他也不愿就此树下强敌,只是微挑双眉冷冷说道:“少谷主,有道是:路须让一步,味要减三分。江南五通不想无端树敌,阁下又何必如此逼人?”
他这样说已无殊低声下气,委屈求和,江南五通素来不可一世,任性恣意,何曾如此。
众酒客虽极卑视,但都只放在心里,表面上并未显露。
那五位灰衣老者及那四个身披风氅的青年,却禁不住冷眼相向,嗤之以鼻。
端木少华更是纵声狂笑。道:“江南五通竟也说出这话,端木少华何幸如之。五位,不归谷,向不轻易犯人,只是今天幸逢江南五通,不归谷若就此收手,岂不令天下同道失望?不是我端木少华逼人太甚,实在五位所做所为令人发指,端木少华今日欲借这中州名楼一角之地,当着天下群豪,为江南妇女一伸冤怨,五位,请准备,”
端木少华这番话虽说得咄咄逼人,但因师出有名,而且极为堂皇,是以楼中群豪,俱皆睹暗点头,大为心折。
另外三锦袍大汉也霍地站起,怒目相向,剑拔弩张,人有一触即发之势。
就在这个当儿,突然由那楼左低垂的帘幕之后,传出那适才唱歌的人儿,娇滴滴、软绵绵的悦耳声音道:“呦!纵情诗酒,名士风流。各位都是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俊彦豪杰;来此中州名楼,理当品饮美酒,欣赏歌舞,若是动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岂不大煞风景?奉劝诸位暂息胸头怒火,把酒聆歌,共谋-醉。”
话声方落,乐声已起。
端木少华呆了一呆,突然纵声朗笑道:“今夕伺夕,逢此可人?端木少华生性怜香,惜玉成癖,不敢唐突,看在姑娘金面,暂寄五通一命,今宵且就纵情诗酒,做个风流名士。”
举杯环顾,扬声又笑道:“且饮美酒聆清歌,莫负今宵一楼春,今宵酒醉、人美、歌佳、辞妙,人生难得几回?来,来,大家共浮一大白!”倾杯一饮而下。
佳人一语解嫌,众酒客暗舒一口大气。
春风解冻,和气消冰,中州第一楼上,刹那间又是一片热闹欢腾,一场即起的风波,顿化为乌有。
角落的黑衣大汉似颇欣赏,看了端木少华一眼,点头微笑。
白衣文士依然一动末动,埋首樽前。
江南五通乐得乘机下台,互觑一眼,默默坐下。
阵阵丝竹声中,娇滴滴的甜美声音又起道:“久仰端木少谷主貌比子都,文武双绝,傲夸群伦,今夕一见,果然不虚,更难得名士风流,承蒙美赞薄艺,敢不竭尽所学,一酬知音。”
端木少华双眉轩动,神采飞扬,顾盼之间,方待发话。
只见帘幕掀动,唱歌的人儿竟然袅娜行出。
灯光为之一黯,满楼鸦雀无声,上百道目光齐集中凝注,目光至处,不觉为之心撼神摇。
但见唱歌的人儿,髫簇高挽,那如花娇屑堪称绝艳,那似水双眸中却又隐射愁怨。
玲珑的胴体上裹着一袭蝉翼般淡黄轻纱,曲线宛然,若隐若现,凝脂般肌肤,柔软滑腻,灿烂生光她妙目流波,略一轻扫,随即轻抬皓腕,整整云鬓,风情万种地展颜一笑,娇声说道:“各位,请添酒,我这里轻歌曼舞,为各位助兴!”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百媚横生,娇艳已极。
酒客群中,发出数声惊叹。
角落里的黑衣大汉状若未见,举杯浅饮。
白衣文士依然低着头。
五个灰衣老者及那身披风氅的四名年轻人,也似未为所动。
而那端木少华却神采越见焕发,满脸难言的惊喜,凝注着唱歌的人儿,失声一叹,扬声笑吟:
一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中州第一楼何来月里嫦娥,广寒仙子?端木少华遍历神州几曾见过如此国色天香?敢以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举起桌上酒杯,一仰而尽。
唱歌的人儿妙目深注,无限娇媚地一笑说道:“少谷主谬奖,聂小倩不敢自比司马君笔下佳人,况彼此不过初逢……”
端木少华脸一红,扬眉笑道:“姑娘,端木少华也觉唐突,但惊艳之余,情不自禁,姑娘万莫以轻薄见责。”
唱歌的人儿万种风情地,柔婉笑道:“聂小倩不过是一楼一名歌妓,少谷主不以风尘见鄙,只有受宠若惊,焉敢不识抬举,嗔怪轻薄?相识遭天下知音有几人,少谷主请坐,聂小倩愿竭尽所能报效知音。”
端木少华色授魂与微一点头:“端木少华敬遵芳谕,洗耳拭目以待姑娘绝艺。”描金扇倏合,极其潇洒地欣然就坐。
唱歌的人儿嫣然一笑,轻抬皓腕,向后微招,悦耳的乐声透帘传出。
接着檀口张处,一缕恍若银铃般的柔美娇音,袅袅而起:
“玉楼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
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歌声萦绕,久久不绝。
唱的竟是那秦少游的词,秦少游词称香艳绮,由这么一位干娇百媚的人儿唱出,倍觉动人。
掌声如春雷乍动,方自杨起,聂小倩又无限娇媚地,含笑一检衽,香抽挥处,兰麝浮动,娇躯一转,翩翩起舞。身段灵妙,舞步轻盈,一时间,但见满楼钗光鬓影,翠袖翻飞,直令人眼花撩乱目迷神移。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一片寂然。只有那上百道目光随着哪美妙的身影,时东时西不住转动。
聂小倩舞影翩翩,在那满楼座头空隙间穿来插去,缓缓地向厅中央转来,两只水袖偶尔拂及人面,立即会引起一两轻微的惊呼。
端木少华那冠五般俊面上,异采闪烁,傲笑挑眉地站起,他以为聂小倩必然是情有独钟,为他而来。
似乎不错,聂小倩旋舞之间,一双勾魂妙目中,隐含万种深情,不时向他投注。
但在距离他坐处尚有两副座头之际。
却蛇腰款摆微折地,突然向那位一直低头独酌的白衣文士舞了过去。
不知为何,角落里那位身材魁伟的黑衣大汉,这时双目陡射两道寒芒,一闪即隐,微微地抬了一下身子。
端木少华大为失望,满脸嫉妒,两道剑眉方自挑起。
入目那唱歌的人儿,又自送来娇媚的-瞥,心中一点不悦这才立刻云消雾散,顿化乌有,并星目微眯地报以轻薄的一笑。
也许是身处歌妓生涯,聂小倩对他这极尽轻薄的一笑竟表现得毫不在意,且还心领神会地微颔螓首。
似因颔首致意失了神,右边那只水袖无巧不巧,正好拂到白衣文士的桌面上。
只听“哗啦”一声,杯倒壶翻,酒香四溢,白衣文士一袭白儒衫前襟,被溅得酒渍斑斑。
妙舞顿停,聂小情呆了一呆,娇靥上浮起一片飞红,有点惊慌失措。 满楼酒客轰然一阵大笑,有人扬声狂叫道:“这酸丁好福气,香袖情传,我求还求不到呢!”此言一出,笑声更形如雷。
读书人都有一份好涵养,白衣文士竟是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弹了弹酒渍,扶起杯壶,摇了摇,尚有余酒,斟满一杯,就待就唇。众酒客观状又是--阵大笑,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句:“好男不与女斗,酸丁要得。”五位灰衣老者频频点头,似表赞许。
聂小倩那乍惊乍羞的娇靥卜,一丝异采微闪而逝。
角落里,那黑衣大汉双目神光又盛,有意无意地,右手中指微曲,对准白衣文士手中酒杯。
白衣文上举杯近唇,略-思索,突又停杯不饮,缓缓站起身子,抬起焦黄的脸孔,冷冷地看了聂小倩一眼,木然说道:“姑娘人美、才高、歌佳、舞妙,容我借用那位少谷主一句话:敢以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言毕,双目凝注,竟将手中酒杯缓缓递了过去。
满楼笑声四起,有人怪声大呼:“人言读书人木讷痴呆,看来全属于虚,各位看,这酸丁不是很解风情,深懂情趣的么?”方自歇止的笑声,又复扬起。
角落里的黑衣大汉,摇摇头,似乎暗暗吁了口气。
端木少华神色微变,颇为不屑地看了白衣文士一眼。
聂小倩脸上微现惊容,盈盈裣衽,妩媚笑道:“大意失手,唐突相公,聂小倩正感惊恐不安,怎敢再当相公这一个‘敬’字?相公且请自饮,这杯酒只算聂小倩敬相公,聊表心中歉疚之情。”众人料那白衣文士,必定会欣然举杯饮干了。
谁知他竟是一副倔强固执的脾气,不但没有举杯饮干,而且连一句话也不说,依然面色木然地一只手端着酒杯伸在那里。
聂小倩大窘,强做娇笑,檀口一张,正待再行婉拒。
这边端木少华已毅然护花,突然扬眉笑道:“这位读书的朋友,聂姑娘的话已说得十分委婉,也表示过歉童,卖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如何能进此烈酒?朋友这话岂不是强人所难?读书入应有雅量,阁下看我薄面,算了,行吗?”
有这位名震武林的不归谷少谷主出面解围,天大之事也当迎刃而解了。
聂小倩娇媚一笑,飞快地投过感激的一瞥。
偏偏这白衣文士却固执得可以,也胆大得可忧,他根本就不理这套,不卖这个面子,竟似听若无闻,连看也未看端木少华一跟,仍然冷冷地举着那只酒杯。
有人想笑,但碍着端木少华,却不敢笑出声来。
端木少华玉面通红,剑眉虽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面对佳人,他如何能咽下这口难堪之气?
但他自恃身分,不愿轻易对一个读书人出手,看了聂小倩一眼,强笑说道:“聂姑娘请回楼休息,这里自有端木少华担待。”
话刚说完。突闻有人一笑接口道;“年轻气盛,戒之锋芒太露,阁下,你这是自找苦吃。”
语声低若蚊蚋。细如游丝,满楼酒客均茫然不党,他却字字清晰入耳,心头一震,神色微变,暗搜默察,却不知发话人何在。再看白衣文士,毫无扎眼之处。只道是有人故做惊人之语,一时也未放在心上。
聂小倩目射万种柔情,对他深深一福,转身高去。
“慢一点!”白衣文士突开金口,语气冰冷逼人。 ’聂小倩娇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当即站住。
端木少华双眉方自一挑,白衣文士已突然转过头来,凝注他冷冷说道:“阁下既出面护花,可有意代她饮我这杯敬酒?”
端木少华傲然点头道:“不错,端木少华正有此意。”
白衣文士冷冷说道:“此酒烈性强过他酒百倍,我担心阁下承受不了。
端木少华目射神光,纵声狂笑:“端木少华虽非杜康之流,但自信尚有十斗不醉之量,休说区区一杯水酒,便是穿肠毒药,端木少华也不在乎,拿来!”有手伸出。
聂小倩眼珠转动,娇靥显得有点苍白。
白衣文士望着端木少华,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