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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辛仁神情猛地一震,身形一颤,就要站起。刹那间,他又坐定,变得很平静,喃喃地道:“孩子?他还有孩子,是的,这孩子是够可怜……”
望着薛梅霞一声苦笑,接道:“夫人,我该死,我不该引得夫人更伤心,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夫人节哀,勿以泉下人为念,善自珍重,细心抚养两位这点骨血,那么他那泉下英灵也就含笑瞑目了。”
他开始时的有失镇定,都已落在薛梅霞眼内,她凄惨一笑,道:“是的,先生,我该谢谢你的提醒,我虽然身为人妇,却把那孩子取名忆卿。只是,他未见孩子一面便与世长辞,实在叫人伤心……”
商辛仁身形倏起一阵颤抖,缓缓地垂下头去。
薛梅霞心中一阵激动,她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她仍不敢造次,美目盛射异采,道:“怎么?先生敢莫是不舒服么?”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啊!”了一声,猛然抬头,双眼已微现红意,忙道:“没有什么,夫人,不是,夫人,我只是觉得有点头昏,这是老毛病了。”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薛梅霞深注着他,蹙眉说道:“想必是先生长途跋涉,过于劳累了,来人。”
屏风后,应声走出一名青衣美婢,裣衽垂首,听候吩咐,薛梅霞吩咐道:“收拾听风轩,请商先生早些休息。”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说道:“夫人,这万万不可,我立刻就要告辞。”
薛梅霞淡笑说道:“先生一人出门在外,客栈之中,多有不便,千里奔波,为的是找薛梅霞,薛梅霞若不留先生盘桓两天,岂不要被人批评不通人情,不知礼数?”
商辛仁显得更急,道:“夫人好意,商辛仁心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为夫人效劳,那是我无上荣幸,我看我还是回客栈的好,明日一早,我还有要事,急须离京,万请夫人……”
薛梅霞淡笑接道:“先生,无论你怎么说,我留你是留定了;晚上,我还有事要向先生请教,而且我觉得该让忆卿见见你这位伯伯……”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方一迟疑,薛梅霞已挥手向青衣美婢道:“你去吧!请侯爷。”
深注手足无措的商辛仁一眼:“先生请坐。”
商辛仁万般无奈,只得重又坐下,显得有点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薛梅霞看在眼内,脑中电旋,淡淡一笑,道:“先生成家了么?”
商辛仁呆了一呆,神魂不定地道:“谢夫人关怀,我父母弃世甚早,仕途失意,落魄终年,至今孑然一身,到处为家。”
薛梅霞微一点头道:“世上有几人能够得意,得意又能几日?先生不必挂怀,傅侯公忙,我,胸无点墨,长子忆卿,次女小霞,久疏教导,先生既无家室之累,我拟聘先生为长年西席,如此傅氏后代既得蒙化育,先生又可免风霜之苦,一举两得,先生万勿推辞。”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说道:“夫人,我不学无术,只怕会贻误金玉,同时,我又流浪惯了,不习惯久居一处,这万万不敢从命……”
一阵豪迈大笑,屏风后转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道:“老弟,你又来了,什么事万万不敢从命?”
商辛仁施礼相迎,叫了一声:“侯爷。”
薛梅霞微笑说道:“商先生学饱才高,我想为忆卿、小霞聘他为长年西席,不知侯爷的意思……”
傅小天惊喜大笑道:“这还用问我?你聘定的准是奇才。”
薛梅霞道:“先别那么高兴,还要看你的面子如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怎么?”
薛梅霞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不是听到他说什么万万不能从命么?”
傅小天“哦!”了一声,转向商辛仁,尚未开口。
商辛仁又自急急说道:“商辛仁不学无术,不敢赂误金玉,况且也流浪惯了,万请侯爷成全。”
傅小天庄容说道:“老弟,我是个粗人武夫,不会说话,也懂得太少,只知道坦诚对人、肝胆相照。老弟,我诚心交你这个朋友,神力威侯你莫去想他,你若看得起傅小天,那么,你就不要推辞。”斩钉截铁,不失豪迈男儿英雄本色。
商辛仁听得暗自点头,但也更为着急,更加为难,略一沉吟,暗一咬牙,方待再行婉拒。
薛梅霞却已淡笑接道:“先生,这件事你不必急于答复,好在你要在这儿盘桓几天,过几天,略做考虑后再行答覆不迟,我以为先生该不会令傅侯失望。”
商辛仁方自一声:“这……”
“这什么?老弟。”傅小天仰首大笑道:“粗人自有粗办法,听风轩已为你准备好啦,走,咱们瞧瞧去。”一把拉起商辛仁手腕,往后便拖。
商辛仁臂如鸡肋,似乎弱不禁风,有挣扎之心,苦无挣扎之力,只好任由金刚般的神力威侯拖向屏风之后。
薛梅霞望着两人背影消失,娇靥上露出一丝微笑,但刹那间,这丝微笑又被一片幽怨、凄楚、痛苦、激动的神色所掩。
雪白晶莹的玉手,颤抖着拿起几上的玉萧,只那么一瞥两串珠泪雨般坠落襟前。
她泪眼对箫,喃喃道:“我不信我会看错,更不信你能再隐瞒下去,今晚我带了孩子来见你,孩子总是你的骨肉,你该不会不认……”
她缓缓地行向屏风后面,手捧玉箫失神落魄,那楚楚可怜的神态,令人不忍卒睹。
那美好雪白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风后。
那凄恻气氛却依然滞留在这大厅中。
口口口
—钩上弦月又爬上蔚蓝的夜空。
无言地伴着闪烁的群星。
星月又再次地映入小楼下,那泓清澈的池水里。
但!星月之旁却失去了昨夜那对相依偎的人影。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雪白人影,凭栏对月,吹出一缕如泣如诉的袅袅箫声。
箫声随夜风荡漾飘扬,在今夜如此星月,这般情景,倍觉凄凉、动人。
和箫声一块儿随夜风飘逝的,是那颗颗晶莹的清泪。
泪珠涌自那双满含幽怨、烟雾蒙蒙的美目,滑过那雪白冰凉如玉的面颊,自腮边滴落。
这箫声、这情泪,心碎片片、寸断柔肠。
伤心箫声,断肠人。
都只为了古往今来,无人能解的一个“情”字。
神力侯府盛宴方罢。
神力威侯傅小天酩酊大醉,小楼中酣睡不醒。
听风轩中,烛影摇红,对灯独坐着那白衣文士商辛仁。
他听到了箫声,身形颤抖,泪如泉涌。
唉!他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
读书人都有着一份傻气。
是耶?非耶?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看那广大的庭院中,亭、台、楼、榭之旁,林木花丛之中,人影憧憧,尽是些一色黑衣劲装的威猛大汉,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为什么?难道怕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跑掉不成。
这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箫声越来越低,如一缕游丝,轻轻地滑过夜空。
终于停在吹箫人儿的唇边。
一刹那间,万籁俱寂,星月默然。
只有轻微的声响来自树间,那是夜风拂动了枝叶。
哪凭栏吹箫的雪白人影轻轻地飘回小楼,又轻轻地飘了出来。
怀中多了一个粉装玉琢,酣睡未醒的幼童。
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苹果般的小脸蛋,像极了那雪白人影之人。
但那双入鬓剑眉,悬胆小鼻及那张充满倔强、高傲的小嘴儿,却不像神力威侯傅小天!
雪白人影有如一缕淡烟,极其轻盈灵妙地越过那排朱栏,落向小楼之下,又滑过漫回雕廊,消失在彼端尽头。
转瞬间,又出现在听风轩的一排朱栏之内。
轩内灯火摇曳,寂然无声。
一只雪白晶莹的柔荑,带着轻微的颤抖,推开了听风轩那两扇未拴的长门。
突然,她愣住了。
房内只有烛影空白摇曳,人,她想要见的人,白衣文土已不知去向。
她急急地奔向桌前,以颤抖的心情、颤抖的双手,拿起了一张墨渍未干的亲笔信和一支栩栩如生的紫凤钗。
信上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数行狂草:
“紫凤有归,莫为情苦,人生百年。春梦一场,须看得开,看得破。来去无痕,人箫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旁边还有数行小字:
“得夫如此,尚复何憾?傅侯人中英杰,胜过夏梦卿百倍,望善抚一点骨血,莫使泉下人长恨九幽。玉箫不祥之物,未敢留此,我已取去,谨以紫凤枉留奉,望双凤合壁,祝相偕白首。
商辛仁百拜”
她心更碎,肠更断,呆立灯前,手抖、心颤、泪流。
一阵喃喃语声滑自她那双失色的香唇:“商辛仁?伤心人?他是伤心人,我早该想到了,但你可知我更断肠。从此天涯永相觅,务使紫凤飞成双……”
那雪白美好的人影又轻轻地滑出听风轩,穿过雕廊,消失在夜色里。
听风轩中一切如旧,只少了那支紫凤钗,那张令人心碎、肠断的薛涛笺。
潇湘子扫描 小糊涂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章 烟云往事一梦中
时届三更,万籁俱寂。只有清冷的银辉洒照,与那轻掠枝头的夜风轻啸。
万寿山整个地沉浸于银辉夜风中。远远地看去,恍似一只沉睡中的巨兽,黑压压地一片。
由万寿山俯眺,虽置身于松柏间,仍然可以望见紫禁城灯火二三,在轻曳枝桠中明灭摇晃。
除此而外,整个北京城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当儿,却有一个落魄断肠的人,在这冷清的万寿山顶,皱眉、望月,间或地发出一两声令人心酸的轻叹。
轻叹刚一发出,便即随着阵阵微寒夜风飘逝、散失,也只有发叹的人自己听得到。
这位落魄断肠的人儿,在月光下看来只是一团白影,如果不是那一两声令人心酸的长叹,谁也不会发觉那是一个人——一个肠断的伤心人。
那团白影是坐在一方青石旁,斜斜地倚靠在石后一株枝叶茂密的盘盖老松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有两道冷电般的光芒不住闪烁,时而投向夜空中的皎洁明月,时而又投向紫禁城那明灭不定的二三灯火。
在他身旁,更有一物映月生光,发出雪白的冷辉。
蓦地又是一声令人心酸的轻叹过处,一阵低吟随着夜风飘起: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篙莱。
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
显然这位伤心的断肠人儿,是在对月抒怀,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当年往事。
要不然怎言“往事只堪哀”?
又是一声轻叹,两道冷电光芒突然敛去。月华似乎越来越绚烂,越来越模糊……
一阵夜风,将那回忆中的往事吹得越飘越远,但却越来越清晰。
那是八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月明之夜。
唯一的不同,那是在峨媚金顶;他又岂能料到,就那么一件事、一桩善举,竟给他带来半生危厄?使他一直在情孽、杀孽中浮沉,使他永沦锥心刺骨、心碎肠断的痛苦深渊中……腥风血雨,钗光鬓影。
是甜?是苦?想到甜蜜之处,使他那高傲、倔强的嘴角,浮起一丝难见的幸福微笑。
但是苦绝非肉体上的苦,而是心灵上的创伤;那创伤使得这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潸然泪下,心碎肠断,几乎一仆不起。
八年前,在这么—个明月之夜,为了争取天下武林梦寐以求,不计牺牲千方百计搜寻的宇内“三圣”遗物,正邪两道绝世高手,—起冒死登上了峨嵋。
所谓宇内三圣,即凡凡大师、大木真人、东郭先生——僧,道、儒三圣。
凡凡大师并不是出身少林,大木真人也非出身武当,东郭先生更不知师承何人。
然而,凡凡、大木却显然与少林、武当有着极深之渊源,因为这僧、道二圣,分别身怀佛门至宝贝叶金刀、道家异珍玄玄宝钩,东郭先生则持有一支蟠龙玉杖。
这三位功参造化,技比天人,几乎都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可是风闻在一次较技中,三圣竟一起西归,从此宇内仅存名号,再不见斯人。
三圣的遗物: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与一本集三圣武学大全的万流归宗也一齐不见踪迹。
这四样不世至宝,得之者不但可号令少林、武当,一身修为更可睥睨宇内,无敌天下。试问天下武林、正邪两道,谁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是故不惜头断血流,粉身碎骨,武林正邪绝顶高手,来往万里,穷搜天下。
三载的徒劳无功,正值大家灰心失望之际,不知是谁放出了空气,说是三圣遗物深藏于峨嵋一座古洞之内。
于是,这清净的佛门圣地,立即被一片腥风血雨的无边阴霾所笼罩。
月色凄迷,夜深更静。峨媚峰腰西侧,在一处几为盘虬古松枝叶所封的古洞前,一块大有几亩的悬崖上,站立着十余个憧憧黑影。
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左边是几位宝相庄严、合十肃立的老僧,与七位黑发长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