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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河依言而沉心合十,内息外感,心心相印,运功调气,半晌,才徐徐睁目,道:
“似乎没什么异样……”
王小石这才有点笑意:“这就好,也许方应看没摸清你功法的门路,这才切不住你的运功脉络——”何小河忽哀叫了一声。
她双手捂耳。
一下子,脸都白了。
青白。
痛得连泪也流了出来。
王小石俟她痛定了,才问:“耳痛?”
何小河仍捂着耳,痛得蹲下了身子。
王小石疾道:“快停止运功。”
好一会,何小河才能重新立起,额上多了一层细薄的汗。
王小石道:“是神门、交感、率谷几处刺痛吧?”
何小河这才喘定:“不,连头维、本神、阳白也有刺痛感。”
王小石隔一会才道:“方应看的‘血河指法’已融会了‘忍辱神功’,现再掺合了‘无指掌’和‘落凤爪’指劲,实在阴毒难防、消解不易。”
“死就死,没啥大不了的。”何小河狐疑地冷笑道,“但他千里迢迢的来,为的就是给我冷不防的挨他两指?”
忽听一人道:“他来这儿,‘有桥集团’就得交给米公公独掌了,要不是有天大的利益,他放心得下?值得他来跑这一趟?”
说话的是唐七昧,说话语音森冷。
梁阿牛、方恨少等不见他尤可,一见登时火冒八丈,要不是平时已有点惧怕,早就扑过去扭打一顿、饱以老拳了。
梁阿牛哼哼嘿嘿地道:“你好来不好,你奶奶的熊,敌人跑光了才来?”
方恨少也哼哼唧唧地道:“你刚才要在,给他一记毒镖,说不定,他也大便不拉、小便失禁的,大家闹个和。”
王小石忙道:“是我要七哥他只看顾唐巨侠,不到非必要时,万勿现身的。”
唐七昧不理方、梁二人,只把话说了下去:“不过,现在京师里的英雄好汉,无不恨米苍穹入骨:因为他当场格杀了温宝,也打杀了张三爸。”
王小石明白了唐七昧说这番话的意思。
——就是因为这样:方应看才可以毫无惮忌的离开京师、为所欲为。
——因为米苍穷已成众矢所的,无法成为一个统合朝廷、军方、绿林、武林、江湖、市井高手精英的领导人物了。
四方拾舟
王小石心里正在忖思方应看的来意,却听一个清脆的语音问:“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很倒霉?”
王小石听得心中一恍,这才抬目,蓦见那一张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颜脸,乍眼望去,既似笼烟芍药,又像画里蹦出来的玉人儿,不大真实。
王小石一向机警过人,但因思虑方应看、雷媚的诡意,素来气定神闲、雷打不动、电劈不惊、遇变不惧的他,居然在恍惚间给温姑娘吓了一跳,在这春日初出的时分居然连手脚都冷冻了起来。
“怎么?”
王小石一时没恢复过意识来。
“你倒霉?”梁阿牛却把话接了过去,忿忿的道:“那我们今天算什么?吃了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一指,还不知几时横几时竖,几时活蹦蹦几时死跷跷,你这算倒霉,我这算霉在那号子痴熊闷种鳖蛋贱胚手底里了!”
温柔看着梁阿牛,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有点怕这个四四方方、剽剽悍悍、鲁鲁莽莽、又沉沉实实,笑起来一口黄牙、气起来全身发抖、一开口就是粗话连篇的海兽。
所以她一时怔住了。
“温姑娘今天当然倒霉了,”幸好方恨少这时挺身出来维护她,“她还给我掴了一巴掌。”
“对呀!”温柔于是有了翻生的本钱,噘着嘴说,“我还给你叱喝了!”
刚才王小石确是肃起脸孔要她住口。
王小石不敢惹她,只说:“刚才是情非得已……”
温柔扁了扁嘴儿,说:“我也不要你道歉。”
然后她靠近王小石颊边,王小石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缩,只觉一阵如芒似麝的香气袭入鼻端,十分好闻。
温柔却凑近他耳畔说了一句:“你是大伙儿的老大,在人前我只好让着你,你叱的骂的,有理我受了,没理我忍了,但没人时我可要一一揪出来清算,有你护我的,没我让你的。”
王小石没想到温柔忽然会在这时跟他“讲数”,划清界限,倒不知如何应对,奇怪的是,他面对大敌强仇,高手高人,大都挥洒自如,谈笑自若,灰飞烟灭,羽扇纶中,从未有临阵畏缩,无辞以顷的事,但遇上温柔,就木讷得很。
他只觉鬓边让温柔发丝拂过,痒丝丝的十分好受,真有抓住她发绺嗅一嗅的冲动。
“你叱过我,我也不计较,”温柔这是响亮的说,“只是你为啥要喝骂我,叫我住口?”
王小石讪讪然:“我是为你好。”
温柔不解:“为我好?”
王小石道:“我怕他们向你出手。”
不解的仍然是温柔:“我不怕他们出手。有你在呀,你不是把他们打走了吗?”
这句倒是勾出大家心里的疑点。
梁阿牛就这一句话追累下去:“三哥,为啥不当即就把这两个祸患杀了,省却后患!”
玉小石叹了一声。
他的回答也很直接:“一个,已很难解决;两个,我非其所敌。”
何小河则问:“那么,他们何不联手杀了你?”
王小石答:“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真的全心全意的联手。”
何小河明白了六分:“你是说:方应看不信任雷媚……?”
王小石:“雷媚也不见得会完全相信方应看。小侯爷见过太多次数雷媚杀主的事,他机警多疑,没有十足把握,便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
何小河默然,唐七昧则道:“雷媚先后杀雷损、推翻苏梦枕、狙击白愁飞,为的是什么?做这些事,固是十分凶险,对她却似无大利呀!”
王小石苦笑道:“说实在的,雷媚的真正身份和目的,人只知其神秘诡异、莫测高深,跟唐兄门户,实有相为辉映之妙。”
唐七昧出身唐门,四川蜀中唐门可谓武林中最神最鬼的帮派,势力庞大,潜力深邈,其组织严密,其手段毒辣,其暗器绝技更称绝天下,江湖上有不少黑自两道的高手、派系、帮会都受他们的纵控,但很少人能洞透蜀中唐门、川西唐家究竟是有何企图、目标。
唐七昧点点头,不再打话。
温柔却仍然要问:“可是,我的话没说错呀!方拾舟,这名字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叫方正、方圆、方龙舟顺口得多了,要威风,不如叫方大船、方拾命,叫方拾舟,一点也不出色!我既没说错,为何不给我说!”
其实大家心里都想问这句话。
王小石这才正色道:“柔儿,你倒轻忽了。这方拾舟三字,野心大,眼界高,倒调笑不得呢!”
温柔不解。
不解温柔。
王小石只好反问:“你记得数十年前,最名动一时的大侠叫什么名字?”
温柔这下答得利索:“萧秋水。”
王小石道:“萧大侠成名之后,为国杀敌,为民除害,自是英雄一生。但在他未成一家一派之前,他敢以一人之力,与武林中最有势力的一个帮派抵死为敌,你可知那是什么帮会?”
温柔想也不想,就答:“权力帮。”
这些原是武林大事,温柔再涉世未深,也是个闯荡江湖的人了,这些事自是耳熟能详,随问随答。
王小石再问:“那么,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掌握武林权力大势的第一人,姓甚名谁?”
温柔答得更爽快:“李沉舟。”
她这一答,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亮来自明,有明才有亮。
——明白了。
何小河这才吁了一口气:“李沉舟,方拾舟,嘿,李沉舟沉下去的舟子,他还要从头收拾起来呢!”
方恨少吞了一口唾液:“那他是自许要比李沉舟所立的勋功伟业更进一步了?”
唐七昧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抱负,难怪——”他的“难怪”二字后,有许多无尽之意:——难怪你会震惊了。
——难怪你刚才一听这名字之后,立即肃然以对了。
——难怪你会对方应看陡然出现,显得那么愁眉不展了;这样有野心的人,远跋苦涉来这儿,自是所谋必巨了。
——难怪你会喝止温柔的胡言乱语了。
不过,其实更重要的还是判断力。
没有准确的能耐,眼见心不见,看到了又有何用?
——这世间岂不有的是睁眼的瞎子!
心明比非明更分明。
五不解温柔
温柔在豁然而明之后,发出了一声豁然响亮的轻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方拾舟原来是再收拾李沉舟的霸业王国,那算什么?我看他是拾李沉舟牙慧罢了。”
大家为之气结。
却听梁阿牛咕哝了一声:“我拾他娘个人尸!温柔说的有理!”
这一次,梁阿牛支持了温柔的那一方。
忽然,粱阿牛“咦”了一声。
大家都狐疑的望向他。
只见梁阿牛东摸摸,西按按,他自己也狐疑的道:“消失了。”
“活见鬼!”方恨少笑啐他,“你从头到头脑直至脚趾甲都还在,没哪件是不见了的。”
“不是呀,你奶奶个大舅于!”他算是特别尊重方恨少,所以才没把话说得更粗重,“我的宄骨没先前的感觉了。”
大家都奇了一奇,王小石第一个反应过来:“那道指劲消失了吗?”
梁阿牛搔搔短得直戟的头发,道:“是没有了。原来总是有点麻辣麻辣的酸,现在全没了。”
王小石神色反而凝重了起来,道:“你再运聚‘游离神功’试试。”
梁阿牛暗运内功,仍发出“嗨”、“哈”、“哼”三声,声宏气实,三声过后,徐睁开眼,不敢置信地道:“全没事了。”
王小石皱着眉:“一点感觉也没?”
梁阿牛喜道:“无。”
王小石转而问何小河:“你呢?”
何小河也以“捣心硬”的内息周游了全身大穴,摸摸自己双耳也欢喜的道:“那指劲呆不往,我就像没着过一样,我耳朵灵醒着呢!”
王小石听了,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双眉紧皱。
大家看了,知道高兴不宜过早,还是唐七昧先问:“怎么了?不对劲吧?”
王小石强笑道:“本来,指劲消失了,那当然是好事,我只是担心……就坏在我咯通医理,却不明指法,要是白二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知道那指劲到底是滑出体外、导为正道,还是潜藏在哪个要害底下了!”
这时候,他特别挂念白愁飞。
他一想起白愁飞的时候,便长吸了一口气。
他深深的呼吸了这口气,忽然之间,他觉得已死去了的白愁飞,要是英魂尚在的话,也会跟他一样,深深的同呼这口气。
也就是说,他因这个深呼息而超越了生死,与白愁飞同存。
便是这样:他刚才在独战雷媚、方应看之际,外表虽然云宁峰峙、匕目不惊,但心里着实是很有点紧张。
因为他那一关不能败。
——一败,不仅他亡,连温柔、方恨少、唐宝牛、梁阿牛、唐七昧等人,只怕一个也保不住了。
压力太大,放得再开的人,也难免会紧张。王小石是人,当然也会紧张。
但这心里紧张,却万万不能让敌方知悉,所以他在手暂缓之际,他就开始说话。
与方应看、雷媚交谈。
只要一开口说话,正如一出手交战一样,便会因话生话、递招发招,而忘了或渐轻了紧张。
这其实是苏梦枕纾缓紧张时常用之法。
苏梦枕曾把这个方法告诉了他。
所以刚才王小石在说话的时候,便没那么紧张了——他越说话,就越闲,闲就越定;越定,敌人就越摸不出他的虚实;反过来,他正好可以观察敌方的破绽和虚实。
因此在他跟方应看等对话之际,他觉得苏梦枕是与他同在的。
正如现在一样。
他因为发现了蹊跷,而心里紧张起来,但不想把这种紧张让大家得悉(这样反而徒增了大家的忧虑,与事无补),所以便因这无法破解的指法而念起白愁飞,并深吸了一口气:白愁飞解除紧张的方法,正是深呼吸。
这一来,他又与白愁飞同活了。
他其实无时无刻不记住八年前初入京时,与白愁飞雨中并肩随同苏梦枕作战的情形。
——那段跟苏大哥、白二哥联袂联手打击“六分半堂”的日子,才是他最意兴风发、志气飞扬的时候。
现在苏梦枕死了。
白愁飞已殁。
这情境只有在梦里重现。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境:在他说话的时侯、深吸一口气之际,苏老大、白老二都像是活转了那么一刹那,再跟他并肩同战。
许是:只要你把一个人留在深刻的怀念与记忆里,他就会与你同存不朽吧?
念起这个,王小石在担忧之余,还很有点感慨:或许,他离京不仅是为了逃亡,也不只是为了怕连累一众兄弟,而是更怕面对的是:这知己无一人、兄弟各死生的情景吧?
“扒三倒四龟五贼六田七丘八奶奶个熊!”梁阿牛又亢奋了起来:“没事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