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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追入岳王庙,穿过大殿,见何安下钻入了后院的一间小土屋,这是庙里打杂人员住的房间。
何安下进屋后并不关门,青年稳住脚步,挑开布帘,踱步入门。
室内光线昏暗,只在后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户。何安下站在墙角,喘着粗气,屋中坐着一个老人,手中拿着两米长的粗重木杆。
老者声音低沉:〃关门吧,屋里进了苍蝇。〃青年反手关上门,冷静站立。老人单手握着大杆子,在室内挥动起来。室内狭隘,而杆子挥洒自如,像是在极其宽阔的地方舞动,没有一丝懈怠。
杆子猛地扎在了后墙那扇小玻璃上,然后慢慢撤下。玻璃上有了一星秽迹,是一只死去的苍蝇。
玻璃并没有破碎。
青年凝视着窗户,缓缓道:〃彭家的开山祖师彭孝文,传过一个外姓徒弟,叫周西宇。彭孝文死后,他拜祭灵堂时,遭到了彭家整族人的围杀,因为彭家的东西要留在彭家。此人翻墙逃走,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第一部分第12节:9、目击
老者并不回答,反问:〃听说彭家的第三代,出了个天才,可以和彭孝文媲美,但他是外族女子所生,即便武功再高,也不能继承彭家的正统。你知道他今后的打算么?〃
青年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向老人作了个揖,退出小屋,却没有关门。老人紧盯着门口,如临大敌,过了半晌,一颗石头飞了进来。
石头打到后窗玻璃上,却突然卸力,滑落在窗台。
玻璃未碎。
门自外面关上了。
老者长呼口气,叹道:〃彭家的东西还在彭家。〃转头对何安下说:〃你可以回去,他不会再难为你了。〃
何安下道声谢,推门而出,见阳光将后院泥地打得雪亮,中山装青年已走得不知去向。
9、目击
第二天,何安下提糕点盒到岳王庙,老者在擦楼梯扶手。何安下递上糕点盒,老者未理,何安下便将糕点盒放在台阶上。
老者低声说:〃上次那盒还未吃完,如果是谢我昨天救你,便不必了。〃何安下不走,老者侧头看他,两眼发出刀锋般的光芒:〃想求我的武功么?〃
何安下摇了摇头,说:〃想求你去了我心中的恶念。〃
老者向何安下伸出手,让何安下将他扶起来。老者站好后,眯起眼睛,示意何安下说下去。何安下说他腰部长疖子时,心中升起了一个恶念,疖子破裂后恶念消失了,便以为是生理影响了心理,而昨日他死里逃生,回到家后,却恶念丛生,想上街杀人、破室强奸、拦路抢劫……
老者的眼睛不知在何时合上了,许久方睁开眼睛,说:〃恶念,是么?〃此时自楼梯走下一个少妇,香气淡雅,穿着得体,一看便知是规矩人家女子。
何安下侧身让路,少妇却不再走了,两脚停在上层台阶就此不动。何安下惊异抬头,见老者正与少妇对视,少妇两眼呆滞,两腮红润。
老者道了句:〃跟我走吧。〃少妇点头,〃嗯〃了一声,老者走下楼梯,少妇小步跟随。
他俩直走到后院,老者站在门口,推开屋门,少妇款款走进去,然后老者关上门,对几米外的何安下说:〃这是恶念吧?〃
太极拳的高级打法名为〃目击〃,不必动手,以目光震慑住敌人。老者三十七岁遭到彭家围杀时,已达目击境界,能令追到近处的人瞬间恍惚,所以能有翻墙逃走的空隙。
他隐姓埋名,三十九岁在岳王庙作杂役了,四十六岁,想到一身武功永无施展余地,患上了失眠症。五十一岁时,他发现了目击的另一个作用——目击不但可以震慑住敌人,还能震慑住女人。
他今年六十三岁,已经在岳王庙中玩过两百个女人。
何安下听得目瞪口呆,老者沉吟道:〃这是恶念吧?〃何安下垂头,老者:〃我也曾经少年,是心高气傲的武术天才,自诩日后是宗师级人物,不料老了却做了流氓。〃
老者挥手打开门,说:〃今日心境不对,你叫她走吧。〃室内昏暗,女人端坐在床,呆若木鸡。何安下走入,女人呼吸加速,两个圆圆肩头耸起,这是张开双臂拥抱的预兆。
何安下快速出手,按住了女人的肩膀,道了声:〃出门。〃女人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向前,行出门去。
何安下随后出屋,站在老者身旁。那女人径直向前,直走了二十多步,两个肩膀一松,缓缓转过身来,左右看看,是疑惑的表情。
她恢复了神志,快步向前院走去。
她的背影肩丰臀满,脖颈长长。老者眯眼望着,喃喃道:〃好女人。〃阿安下受老者影响,也感美极,不由得点了点头。
女人走出两人视线后,老者正色起来,道:〃小兄弟,我如果是受人追捧的一代宗师,便不会有这副色鬼样。所以恶念不是来自内心,而是不得志的生活。〃
老者的结论是,想消除恶念,先要改变生活。
何安下自岳王庙走回药铺的途中,一直在揣摩自己的生活。〃我丰衣足食,房屋宽大,并无一样不好。难道……需要生活中添加个女人?〃
此念一起,惊出一身冷汗。
第一部分第13节:10、别后休洗莲花血(1)
10、别后休洗莲花血
药铺的生意较好地维持着,何安下坐在柜台里,平静地称药收钱,但时常会有一念:〃我这辈子,就站在柜台里活下去了?〃
不知这一念是善是恶。身前的柜台和身后的药柜子,构成一条一米宽十米长的空间,狭隘且没有生机。何安下可以容忍狭隘,但不能容忍没有生机,但他的生机是什么?
是那个在岳王庙中的女人么?她去了哪里?
一日黄昏,何安下刚装门板关了店,便响起敲门声。何安下重新打开门板,看到了那个岳王庙中的女人。
她发髻规整,脂粉清淡,完全不记得他,开口说:〃先生,你这里有药么?〃何安下:〃什么药?〃她支吾半天,一咬嘴唇,终于说出:〃怀孕的药!〃
说完,面色不改,耳朵却红了起来。
何安下强作平静,请她入门。中国的药铺不单卖药,还配有诊病的坐堂先生,在柜台外设有一张小方桌。何安下自任坐堂先生,引她坐于方桌旁。
她乖乖地撸起袖子,露出白藕一般的小臂,枕在桌面。
何安下伸出三个指头,搭上女子手腕脉搏,却感到自己的脉搏汹涌澎湃,叹了声:〃不好!〃吓得女子失色,惊叫:〃先生!我的身体,真的不能生小孩么?〃
何安下缓过神来,见她楚楚可怜,也不管有没有摸清脉象,安慰道:〃你脉象温润深厚,正该多子多孙。〃
女人眼光闪亮,说她出嫁三年,仍未有一男半女,不知遭受婆婆多少白眼,而丈夫对她也日渐冷淡。
何安下听得一阵心慌,匆忙给她开了副药,送出店门。她离去的背影,肩丰臀满,脖颈长长,正是那日岳王庙后院的景象。
何安下不由得唤了声:〃小心!〃音量低微,走出几步远的女人却听到了,转身诧异地看着他。对视着她一双秀丽眸子,何安下喃喃道:〃你去过岳王庙吧?〃
女人一笑,说她去求子。何安下大惊:〃岳王是抗击金兵的英雄,你怎么好向他求这事?〃女人:〃他帅嘛!〃
何安下不由得笑了,女人笑得更为灿烂,走回来,说:〃他死后做神,神要管大小事的。〃何安下:〃做神这么麻烦?〃女人郑重点头,说:〃不但岳王管,佛祖也管。〃
她后天要被送入灵隐寺的观音殿中,在轿子里坐一夜,以求菩萨保佑怀孕。她的丈夫和佣人则在大殿外守候,从大殿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的轿子。她眼角一红,说:〃菩萨要不帮我,我就万劫不复了。〃
何安下不知说什么好,任由她走了。
弹指三日,天色转黑后,何安下坐卧不宁,喝茶至夜半,终于起身出门。
灵隐寺庙门关闭已有两个时辰,何安下自庙后菜园潜入,直至如松和尚房舍。室内熄了灯,何安下轻敲窗棱,响起如松低沉的声音:〃哪个?〃何安下:〃抄经书的人。〃
如松开门,并不请何安下入屋,道:〃今晚何事?〃何安下:〃只想问佛祖开悟的经过。〃如松〃咦〃了一声,就此沉默,半晌说:〃这是大事,请进。〃
入屋落座,如松叹道:〃因为一颗星星。〃佛祖坐在一棵菩提树下,发了不开悟不起身的誓言,在第七天夜晚,身心放松时,抬头望见一颗明星,就此开悟证道。
此明星,有人说是真实夜空中的一个,有人说这是暗示佛祖修炼的是一个名为〃准提法〃的古老法门。准提法的第一要点是观想在自己头顶一寸处有一星亮光,照透五脏六腑,照透日月星辰。
准提法门是宇宙毁灭再生千百亿次之前一个名为准提的菩萨所传,此菩萨流传下来的形象只有背面。如松自抽屉中取出一面黄布包裹的铜镜,见镜后铸就菩萨背身,有十八只胳膊。
如松翻转铜镜,镜面清澈,如水一般。如松:〃依法修行,菩萨的面容便会在镜中显现。〃何安下向镜中望去,却见到一位女子脸庞,正是期盼怀孕的她,不由得看痴了自己,再也移不开眼光。
如松不动声色,缓缓以黄布裹上铜镜。何安下如挣扎出水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地吸气,平稳之后,道了声:〃惭愧!〃
如松笑道:〃你深夜来访,不只是问一颗星星吧?〃何安下知道被窥破了心事,却不愿说明,语锋一转:〃佛祖开悟证道,不会只因一颗星星吧?〃
第一部分第14节:10、别后休洗莲花血(2)
如松点点头,说:〃对。还因为一个女人。〃
何安下心惊,怔怔地看着如松。如松温言道:〃佛祖在菩提树下打坐前,曾有一个女人,施舍牛奶给他喝。有了营养,身体安舒,方有打坐的精力。七日成佛,难道不是因为一个女人么?〃
何安下放松下来,笑道:〃是从这上说的。〃如松深渊般的眼睛看着何安下,道:〃你以为怎样?〃
何安下顿时面部僵硬,周身一紧。如松反而笑了,道:〃你今天为何来?不能说句实话么?〃
听了何安下的实话,如松皱起眉头。何安下惶恐地说:〃我知道我大错特错了。〃如松摆摆手,说:〃你那点小邪念,不值一提,我只是可怜那个女人。她入庙一宿,是怀不上孩子的。〃
夜宿观音殿求子的风俗,来自北宋年间的湖北寺庙,不知何时传到了杭州。这风俗是有流弊的,女子的丈夫在殿外的搭床守候,防人进入,殿内的花轿又是能从窗户里窥视到的,应该一夜无事,但做贼的是庙中和尚,殿内地板有机关,可引女子入地下室……怀上的是和尚的孩子。
如松:〃和尚自毁戒律,风气就此败坏。我做此庙主持,已知其中奥妙,严禁此事,封住地道,只保留此风俗。〃何安下赞道:〃善举。〃
如松叹道:〃善恶难分。也许是作恶。〃何安下呆住,如松许久后说:〃那些与女子偷情的前辈和尚,也许不是淫行,而是慈悲。〃
如松做主持后,要接待四方的香客施主,渐渐体味世事,再看佛经便有了不同以往的思路。许多佛经中都说佛法的功德可以转女成男,为何女人要变成男人?因为女人在现实中要受到种种限制,处境痛苦。
比如女人不育,往往原因在于男人,而世俗却归咎于女人。女人入观音殿一宿后仍不怀孕,她在家族中将永遭轻贱。
如松吹熄油灯,月光透窗而入。如松头颅轮廓泛起一道银边,声音转而柔和:〃我四十一岁做了主持,关闭地道已有三十三年。你可知地道入口在哪里么?〃
他踩了踩脚下的地面。
为管束全寺僧众,三十三年前,如松将自己的禅房建在地道入口处。吹熄油灯,是为避免掀开砖面的身影落在窗上,让人看到。
地道阴寒狭隘,走了两百多米后,眼前方始开阔,出现一块二十米见方的空间,有一张雕花榆木大床,被褥幔帐已烂坏如粉,因空气重新流通,浮起浪花般的白白一层,随着何安下的走近,飘移出床,溃散在地。
未烂的是一架木梯,顶着一方铁盖。铁盖锈迹斑斑,何安下打开后,便见到花轿的底边。
掀开的砖面在轿子前,被轿子遮挡,正是窗外窥视的死角。何安下从地下升出半个身子,凝望着绣着绿色蝙蝠和粉色桃子的轿帘。
打开后,会怎样?她能明白我的用心么,会不会受惊尖叫?
如松长老冒着寺庙名誉毁于一旦的危险,让自己入了地道,但出于女性的本能,她不可能不尖叫。
只有掀开布帘后快速出手,先将她打晕……
何安下掀开布帘,止住了出手,只见她斜在里面,头歪在肩头,正甜甜睡着,唇齿微张,引人爱怜。
将她抱出轿子,下了楼梯,关上铁盖,放在败絮如积雪的床榻上,她张开眼睛,团住身子,叫道:〃你的胆子太大了!〃
何安下:〃我只是想帮你。其实,我十六岁上山修道,还未经历过女人。〃她两眼瞪得溜圆,渐渐有了笑意,轻声说:〃你的胆子太大了!〃
临近她身体的时刻,何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