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骷髅画-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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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千愁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极复杂的表情。他听着,听着,忍不住喝了一声:“住口!”

他这一喝,听来也不怎么大声,可是在唐肯听来,心头一震,好像给击了一捶,搐痛了一下,四肢都发麻。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也不会再说话。

可是唐肯这个人脾气之拗执。性情之倔强,也到了极点,他强忍一下痛楚,即道:“以前我是打从心里敬重‘白发狂人’,我以为他傲然屹立天地间,不畏强权不怕死,谁知—

—”

聂千愁的身子神奇般波动起来。

他黑发波动的节奏像一种波涛的韵律,甚是好看。

然而他双目发出深山大泽里野兽般的寒光,令人如坠冰窖之中!

唐肯却不理他,迳自说下去:“——谁知今日一见,却变成了不分青红皂白,跟在狗官左右为虎作怅的可怜虫!”

高风亮见情势不妙,叱道:“唐肯——!”

唐肯把胸一挺,把声音调高,大声道:“什么‘自发狂人’,早死了还好!现在这个‘老虎啸月’算是什么?!(这时聂千愁全身剧烈地巅簸起来,口中发出厉啸,树摇地动,眼中寒采更是逼人。)武功高又有何用?!(这时聂千愁已向唐肯走出了第一步,只不过一步已到了唐肯面前,唐肯居然眼也不眨,直着嗓子把话夹杂在聂千愁的厉啸传出去。)就算是一掌打死我,我也不当他是东西!”

他说完了那句话,心绞如裂,终于忍不住嘴边溢血。

聂千愁黑发猬张,戟起又垂落,一字一句地道:“好,我就一掌打死你。”

唐肯一面吐血一面道:“好,你打,打得死二十年后一条好汉,打不死你姓聂的捏着鼻子遮颜面!”

丁裳衣禁不住尖呼道:“唐肯——!”

高风亮身形一晃,想拦在聂千愁与唐肯之间,力谋挽救。

可是,聂千愁已经出手。

第二章别问我是谁

聂千愁在厉啸声中出手。

风动、草飞、树木摇。

仿佛连月亮都变了颜色。

唐肯觉得自己双耳,像给一千条固体的蜘蛛丝扯拔着,痛人心肺,那厉啸声似一下子把他的眼球充血,把他五脏六脉打翻捣碎一般!

唐肯已失去抵抗的能力。

这一刹间,掌风已冷沉地,毫无生气地,甚至无知无觉无情无性命地掩近胸前。

出掌的手,仿佛没有生命。

中掌的人,也必死无疑。

丁裳衣手中的剑光自披风里发出夺目的厉芒,直夺聂千愁的咽喉!

聂千愁突然偏首向丁裳衣,发出比刚才更凄厉的狂啸。

白的牙、尖的舌、红的唇、黑的发,这一声厉啸,虎地宛似地底里卷来一道狂流,把松针倒射上空。

丁裳衣也觉得身体周围卷起一道逆流,卷起身上的披风,整个人像连根拔起的失去了依凭:等到能够勉强稳下步桩时,剑已脱手,嵌入松干里!

高风亮在同时间一刀砍向聂千愁。

他的刀一出就切断聂千愁的啸声。

那可怕的厉啸!

聂千愁只做了一件事。

他倏然打开了腰畔左边第一只葫芦。

葫芦塞子一开,“嗖”地白光一闪。

然后高风亮只觉手上一轻。

他的刀碎了。

碎成千百片,落在地上。

高风亮怔了怔,这时,丁裳衣也被啸声澈飞,聂千愁那毫无生命且摧残生命的一掌,依然向唐肯胸膛按下去。

三人联手,尚且抵挡不住聂千愁这一掌!

就在这时,唐肯左膝后关节处,突然一麻,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唐肯脚一软便跪倒,聂千愁那一掌,仅在他头上三寸不到之处击空。

这一掌是没有掌风的。

也没有气势。

只有死。

掌击空。唐肯就死不了。

唐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避得了这一掌的。

丁裳衣、高风亮又惊又喜,还带一点错愕,他们也不知为何那一掌没有击中唐肯。

聂千愁也怔了一怔,他的掌就在唐肯头上,只要他再往下按,便击在唐肯的天灵盖上,唐肯一样是死定了。

可是聂千愁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冷哼一声,“你幸运。”便缓缓的收了掌。

唐肯马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不是要跪你,我只是——”

聂千愁冷冷地道:“不管怎样,你都已避开我一击。”

唐肯想一想,自己也想不通,何以能适时躲开那一掌。便道:“你一掌打不死我,可以再打第二掌。”

聂千愁冷笑一声,不理他,迳自向高风亮行去。

高风亮叹道:“没料到十年不见,你己练成了‘三宝葫芦’。”

聂千愁道:“你刀法好,我不得不用了其中之一。”

高风亮苦笑:“现在我连刀也没有了。”

聂千愁往地上一指:“还有草。”

高风亮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冤枉的,你非杀'奇書網整理提供'我不可?”

聂千愁木无表情地道:“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们就死定了,你自戕,我便不动手。”

高风亮毅然道:“好,我死。但你放了他们俩。”

聂千愁淡淡地道:“我一掌打不死的人,决不再杀;至于丁裳衣,鲁大人吩咐,要生擒。”

高风亮狠狠他说了一声:“好。”

聂千愁的黑发又波动了起来,他用一种很低沉、很缓慢、很悲悯的声音问:“可以了么?”

高风亮高声豪叱:“可以了。突然卸下带子,迎风一抖,衣带如长刀。”

可刚可柔的长刀!

高风亮解带时带已成刀,带化作刀时刀已砍到聂千愁头顶上。

聂千愁没有避。

他似来不及闪躲。

高风亮立即又砍第二“刀”。

聂千愁还是没有反击;

他似连招架也来不及。

高风亮扬气吐声,又砍了第三刀。

聂千愁还是木然不动,月色下,松树旁,他披发如狂,就像座不动明王。

高风亮砍了三刀,收手,丢掉带子,气咻咻的道:“你杀吧。”

聂千愁问了一句:“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高风亮气苦地笑了一下:“没有用的,你刚才已用手在刀锋要砍中前挡了三下,但在我们看来,你好像连动都没有动。”

聂千愁道:“真正的速度,反而不让人感觉得出来有多快。”

高风亮苦笑道:“就像大体运行,日出月落。”

聂千愁道:“也像光线、声音、岁月,自然的反应,快得没有让人感觉到速度。”

高风亮道:“所以我不打了。”

聂千愁道:“毕竟你曾经是我朋友,我不忍杀你——”

高风亮眼神一亮,聂千愁接道:“可是你仍是非死不可……你还是自决罢。”

高风亮“哈,哈,哈!”笑了三声,道:“好一个朋友,好得逼死人的朋友!”

聂千愁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无比的激动,使得让人看去,感觉到他的黑发如潮汐汹涌,脸上的皱纹像海水褶腾。

“朋友?!没有朋友,我会有今天?!”聂千愁厉啸的声音凄厉得直如割切入脑:“你以为我不爱朋友?当年‘自发狂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朋友,最自豪的就是朋友!”

晚风徐疾有致。

松针簌簌而落。

聂千愁如狼嗥月,又如夜枭一般凄戚,像厉鬼在追索魂魄!

“你没有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过,又怎么知道朋友的无义?你未曾被至亲的朋友伤害过,又怎么了解朋友的无情?!”

高风高蹑嚅地道:“我……我没有出卖过你……”

聂千愁如夜叉般狂笑了起来,松针如雨一般折落,茅草如风般激扬。

“你当然没有,你只是我普通朋友,如果是你暗里给我一刀,我倒无所怨,只恨自己不戴眼识人……,而真正致命的朋友,是在我身陷囹圄之中,仍维护他,仍不惜为他牺牲一切,仍信任得一至于把财产武功权力全授于他的人。——”

他眯着眼、切着齿问:“你被人这样害过吗?”

“你被你救过的人冤枉过吗?”

“你被你一手栽培出来待他如兄弟一般好的朋友诬陷过吗?”

“你被那个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但仍然以为他是你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你尝过这种屈辱吗?”

“你一生的前程、理想、亲人、伴侣、名誉、性命、财产,全给你最信任的人一手毁了,而你还是信任着他,不虞有他,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混灭在他手里,你试过这种味道吗?”。

聂千愁哈哈大笑二声,又说了八个字:“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唐肯虎地跳了起来,叱道:“他是谁?他是谁?”

聂千愁眯起眼,嘴唇下拗:“他?他们!”

唐肯急着道:“他们究竟是谁?!”

聂千愁横了他一眼:“你要知道干什么?”

唐肯瞪大双眼,逼视过去:“为你报仇呀!”

聂千愁肢上的皱纹又翻腾了起来,闷哼了一声。

唐肯大声道:“像那样子的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聂千愁冷笑道:“要是这样,你到街上去,随便揪十个人,起码有八个是该杀的。”

高风亮喟息道:“其实朋友好聚好散,你放的感情陷得越深,悲喜越强,喜则比兄弟还亲,悲则翻脸无情,这又何苦呢?”

聂千愁瞳孔收缩,一字一句他说:“不是何苦,而是你未真正受过这种椎心之苦。”

他冷冷的加了一句:“你幸运,因为你没有被人如此深切地背弃过,你不会知道这种痛楚。”

高风亮揶揄地道:“那你就大开杀戒,伤害无辜,以现在的杀戮来推翻以前的慈悲了?”

聂千愁盯住他,问:“你说得漂亮,真是菩萨心肠,要是遇到这种万劫不复,非人遭遇的是你,看你还那么潇洒不?”

他目光闪着电针也似的尖锐光芒:“那时,只怕你又有另一套杀人的宏论了。”

唐肯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大声道:“不值得的。”

聂千愁皱眉道:“什么不值得?”

唐肯认真的说:“为了小部分人的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使得你带着深仇过活,那是多么不值得呀。”

聂千愁格格笑着,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有什么不值得?这样活着,我觉得很振奋、很强悍、很充实、很痛快!”

唐肯反问:“但比以前快乐吗?”

聂千愁一时答不出话来。

唐肯又道:“难道仇恨能使你从前一切失去的都能复活过来吗?”

聂千愁盯住他,脸上的皱纹又震动了起来:“但却可以使我为报仇而活下去!”

唐肯也怔了怔,最后道:“难道杀我们会令你快乐?”

聂千愁答:“不杀你们我要为人所杀;”他狠狠地道:“现在我学会了一件事;”

“与其我死,不如你亡。”

高风亮长叹道:“我们都不是你对手,你杀吧!“聂千愁霍然转身,道:“你不自戕?”

高风亮道:“我俯仰皆能无愧,决不自绝于江湖。”

聂千愁的黑发、皱纹、衣褶又似潮水般翻腾起来,双目寒如黑夜海角的两点飞星。

“好,你这是逼我亲手杀你。”

陡然之间,突兀到顶点的,聂千愁长身而起,腰间左首第一只葫芦,“噗”地激射出一道电也似的白光,雷霆万钧的劈击往丈外一棵松树,随着他的一声暴喝:

“着!”

轰然一声,千数百松针如暴雨般倒射上天,松树干中折,树枝四分五裂,聂千愁已掠到树后。

他腰畔葫芦的光芒,是何等强烈。

他一落到树后,积聚多时的掌力,就要发出。

树后有人。

还有光。

厉芒。

他腰畔葫芦的光芒有多灿目,这光芒就更灿亮十倍!

如同电炸星分的奇芒中,他居然看见了一个人。

在这时候,无论他看见谁,他都不会感到震讶,同时手上的一掌,也必定会发出去。

可是他感到不止震讶的惊诧。

他那一掌也发不出去。

因为他看见的居然是自己。

——自己又怎么会在树后?

松树裂开,怎么竟还会有个聂千愁?!

聂千愁一怔,这一震间,他立时已明白。

可是一道剑光,在聂千愁这样的高手感觉到和发觉的时候,已到了他后头三寸。

聂千愁手按在腰畔中间的葫芦上。

剑陡止。

剑锋没有再逼进。

聂千愁也没有拔出葫芦塞子。

一时间,剑和人都顿住。

松树,喀察地坠倒下来。

松树折落,发出蓬然巨响。

聂千愁整个身体僵硬,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最接近那剑锋的部分肌肤,已炸起了麻皮。

可是背后的人,站在那儿,无疑比剑锋更淬厉、锐利。

——这是个什么人?

——谁的杀气那么逼人?

聂千愁知道,今晚在这剑锋下的要不是自己,早已倒下了。

——不是被剑锋所刺,而是被杀气摧毁。

——这简直是无坚不摧的杀气!

聂千愁苦笑。

他看到自己苦笑。

他面前是一面镜子。

镜子雪亮,映着月光,人形般的大小。

敌人匿伏在松后,给他发觉了,不动声色施于一击,但敌人居然放了一面镜子,人却躲在另一处,让他击了个空,乍见自己,错愕之下,陡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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