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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掌,甚是明显,一向目中无人,恃技自傲的邛崃掌门无为老道已落了下风。
两掌下来,无为是一平一负,胜负关键已落在第三掌上。
无论怎么说,这位贵为邛崃一派掌门的无为老道,今夕是栽定啦,除非他能在最后一掌将对方一举击伤或者是击毙,或许稍微可以挽回一点颜面。
因为第三掌如果无为获胜,双方充其量不过是扯平,以一个成名多年,狂傲自大,贵为一派之尊的无为与一个藉藉无名的年轻后生对拆三掌之后,仅能战成平手,传出武林,无为脸上实在难以挂得住。
如果无为老道在此最后一掌再次落败,那就更惨了。不但他本人半世英名扫地,即连邛崃一派今后也无法再在武林立足。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这三掌过后,获胜的是邛崃一鹤无为老道,那也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为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声望,赢得一无名后生,究竟是胜之不武的。
然而,定局已摆在眼前,无为已是一平一负,栽势已成。
总之,邛崃一鹤盛怒之下,灵智丧失,与一年轻后生动手之举是不智的。
眼下,无为老道本人可知自己正处于尴尬劣势?他知道。
也即因为他知道这最后一掌关系着他一世英名,邛崃一派的声望,逼得他不得不慎重其事,除了预备在这关系重大的最后一掌,竭尽全力,予对方致命一击外,片刻之间,他更有了一项新意念、新决定。
邛崃一鹤思得对策之后,已经将毕生功力,齐凝双臂,预备以一生修为,作孤注一掷。
柳含烟一代奇材,心智、胆识超人一等,他焉能不知邛崃一鹤将要在这最后一掌上,必会全力施为,对自己使以重击。他暗暗将坎离真气提至七成,一面护身,一面渗入双臂中,他是存心不让无为老道讨得好去。
城外十余丈处,两片树叶中隐伏的数十个武林人物,显似也知道这场罕见的绝顶高手拆掌即将达到最高潮,一场大风暴即将在这临潼城墙上展开,数十对眼睛瞪得大大的,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在这即将到来作石破天惊一击的一老一少两名对峙绝顶内家高手身上。
如果稍微留心加以观察细研,不难体会出,两片树叶内所射出目光中,蕴含的意思,绝然不同。
左边树叶内数十道目光中蕴含着一种幸灾乐祸的色彩,似乎意味着想坐收渔翁之利。
右边树叶内那一对清澈目光中,蕴含着幽怨、关怀、焦虑,与第三者无法体会的异采。
蓦地,城墙上邛崃掌门无为老道吐气出声,扬起一声暴喝,双掌倏扬,快逾闪电地向对方拍出致命一掌!狂飚汹涌,劲气排山,威力万钧,隐夹风雷之声向柳含烟袋到。
城墙上邛崃一狐二虎,两名中年全真连同无为老道自己在内。还有那城外数十个敛形隐迹的武林人物,都以为这年轻书生必也会暴起断喝,双掌挥起怒潮般倒海劲气迎上。
哪知大谬不然,柳含烟只是蜡黄面孔上神色肃穆地轻挥儒袖,毫无力道劲风可言地,轻飘飘地拍出一掌。
在场内外诸人,无一不是内家高手,睹状齐感一震,心知年轻书生这一掌看似轻飘无力,其实内蕴万钧神力,一掌拍出,无形劲气足可石破天惊,使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较那邛崃一鹤开山拔树,声势威猛的一掌又不知高明几许。
诸人心知这位掌门人要糟。
果然,无为老道在自己声势威猛一掌拍出的同时,一见对方掌势轻飘无力,心中方自一震,倏觉自己所拍出的排山劲气,一近对方身前,竟如石沉大海般,毫无一丝反应,就知自己今夜要糟,不由大骇,脑中闪电一转,方欲采取下一步歹毒对策。
突然感到一片强烈绝伦的无形劲气,迎面向自己撞来,劲道之强,为自己平生所仅见,劲气未到已微有窒息之感,一时心胆俱裂,顾不得再施歹毒对策,忙不迭地暗运本派镇山绝学无极真气灌注双腿,复用大力千斤坠想要稳住身形,免得为对方无形劲气所震退。
可是,怪了,他不运功还好,旷绝宇内的罕世神功坎离真气,岂是区区无极真气,大力千斤坠所能阻挡得了的,他一运功,竟觉这片无形劲气越来越强,最后竟似一座无形岱岳迎面压到,窒息之感也越来越重,抬眼一望,对方年轻书生双门神光湛湛,双掌平举至胸,仍是气定种闲,不带一丝火气。
心知自己今夕走眼,遇到了高人,是栽定了,闭目暗地一声绝望长叹,再也无法强撑,功力一敛。蹬!蹬!蹬!一个身形倒退三步,方始拿桩站稳,一张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窘迫、难堪、羞愧,高大身躯泛起阵阵轻颤,又是一声凄凉绝望长叹,神色刹那间转变的黯淡已极,默然垂首不语。
他身后邛崃二道,一狐二虎一见掌门人落败,也是震慑得面如死灰,双目呆视,默默垂首。
完啦!邛崃一鹤无为老道半世英名完了。邛崃一派在武林中的声望完了。
柳含烟到底心性良佳,睹状心中甚为不忍,自己一时小不忍,竟将人家半世英名邛崃声望断送掌下,不由暗责自己为何不见好就收,而偏要将人家逼得退身方止。
缓缓收回双掌,无力垂下,暗暗长叹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城墙上,月光下,人影默然仁立,空气如死寂静。
城外十余丈处,左边树叶内数十道目光光采黯淡,隐隐地传出数声极其轻微的失望长吁。
右边树叶中,那对清澈目光光采惊喜交集,惊喜交集的目光中,那种第三者难以体会的异采更盛。
蓦地——
“站住!”甫遭挫败的邛崃掌门无为老道,突然暴起一声断喝。
柳含烟一愕之后,缓缓转回身形,星目迷茫,困惑不解地注定对方。
无为老道高大身形突起一阵颤抖,一双环目凶光暴射,须发皆张,狰狞可怖,与适才判若两人,凝注柳含烟,狠声说道:“贫道已领教过小施主掌力,技高一筹,甘败下风!”
柳含烟以为对方只是要交待几句场面话,歉然一笑也欲交待几句。
无为老道突然仰天一阵刺耳难听、悲怆异常的磔磔怪笑,笑声一落,狠声又道:“道爷半世英名,邛崃声望全部断送在尔手,贫道自不量力,还要在兵刃上向施主领教!”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话声铿锵,声传数十丈外,城外左边树叶中轻起一阵骚动,数十道目光由失望突转为惊喜,右边树叶内那对清澈目光由惊喜倏变为愤怒、焦虑,小巧的身影亦欲作势扑出。
柳含烟话声入耳,心知对方意犹未甘,而欲在兵刃上找回颜面,但是身为一派掌门,这种出尔反尔的恶劣作风这种恬不知耻的无赖言词,不由使得他适才本有的满腔歉疚,一丝不忍顿化乌有,继之而起的是一股无名怒火。他方要发作,倏又想到对方六人适才的可怜神态,心中忽又感到不忍,强捺满腔怒火,柔声说道:“在下适才不合一时失手,心中已甚愧疚,道长身为一派至尊,当知恬淡寡欲,与世无争,何必苦苦相逼,酿成流血事件,而后懊悔莫及,欲罢不能。”
柳含烟的本意不过是为息事宁人解冤不结冤,才低声下气,委屈求全,想要化解这段无谓的纠纷。
无奈邛崃一鹤无为老道悲愤填膺,嗔念大发之下心窍蒙蔽,灵智尽失,不但未将对方几句话儿听得人耳而有所感动,反觉对方是恃胜傲敌,句句控苦,字字如利刃般刺在他的心上,嘿嘿一阵如哭怪笑之后,阴恻测地道:“施主苦口婆心,无奈贫道冥顽已深,岂非多费口舌!”
柳含烟怒火上冒,仍强自按捺,方自一声:“道长……”
邛崃一鹤无为老道已自瞪目厉声道:“狂徒,休要多言,今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言下已说明,邛崃一派已与你誓不两立。
柳含烟至此已是怒火高涨,双眉挑处,沉声道:“在下只为息事宁人,不愿为己过甚,故而一再容忍,并非惧事;道长身为一派掌门,苦苦相逼,在下少不得舍命相陪,稍时贵派血溅城头之时,道长将会懊悔莫及,言尽于止,道长请进招!”
一番话说得话声铿锵,义正辞严,话完,随即敛神静气岳峙渊停般,功贯双臂,星目暴射神光,凝住对方,以待制敌。
这位小煞星显已动了真怒,怒火冲激下,他已不顾一切,不惜血腥全力一搏。
邛崃一鹤嘿嘿一阵低沉阴笑之后,右掌闪电向腰际一撤。
“铮”一声龙吟,寒光一闪,一柄两指宽软剑已抄在掌中,右腕一振又是一声龙吟,两指宽剑已笔直挺起,左手轻挽剑诀,缓缓将软剑平举,剑尖前指,面色肃穆,山峙渊停,一双环目中异采顿现,凝注剑尖,眨也不眨,不愧为一派宗师,剑术名家。
柳含烟身负旷世武学,博大深奥,自是识货。一见对方神态,即知对方是一位罕绝的剑术名家,心折之余也不由暗暗心惊,面对如此强敌,他怎敢怠慢?一面静气敛神,一面暗将坎离真气提至绝顶,他已许这位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邛崃派掌门无为是他下山以来,除几位前辈仙侠外的唯一劲敌,他要预备殊死一拼。
无为老道沉声说道。“施主请亮兵刃!”
柳含烟淡淡一笑,道:“在下别师下山以来,身上从未带过兵刃,今夕有幸能与掌门人动手一搏,心中虽以手无寸铁而感惶恐,但无趁手兵刃,奈何件?”
无为老道以为对方是过于狂妄,过于藐视自己不由大怒,方待发作,猛又以为对方是故意骄敌,旨在激起自己心中浮躁,又将沸腾怒火强自捺下,平和心气,但是一双环目注处,确也未能看出对方衣内藏有兵刃,至此方始相信对方从不携带兵刃之语非虚。
略一思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二虎说道:“天风,就把你那柄新购的长剑,借予这位施主一用!”
黑虎孙天风虽然满腹不愿,但碍于掌门人令谕不敢不从,应了一声是。大踏步走了过来,双目仇火欲喷地将长剑恶狠狠地带鞘递过。
柳含烟视若无睹,微笑接过长剑,说了一声:“多谢!”
孙天风也不答话,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柳含烟一眼,转身而去。
柳含烟望了孙天风背影一眼,摇头一笑,顺手拔出长剑。
长剑一出鞘,他不由暗暗骂道:好狡猾的牛鼻子,怪不得你如此大方,原来只不过是一柄凡铁,对神兵,你倒是占尽便宜,但是,你太小视我啦!一柄凡铁在少爷手中何异一柄神兵?
至此,向无为老道轻瞥一眼,随即不经意地将掌中长剑一抖,剑尖连挽九朵剑花,朗声道:“在下兵刃已有,道长请先发招!”
无为老道被柳含烟一眼看得老脸方自一热,及见柳含烟毫不经意地连挽九朵剑花,不由心中又是一震。想以一身足堪自傲的剑术在兵刃上挽回颜面,将对方置于死地的信心,顿时削减了一半,但是势成骑虎,箭在弦而不得不发,只得暗将全身功力凝贯一只执剑右臂,故示大方地冷然说道:“贫道身为一派掌门与你这后生晚辈动手相搏已有失吾宗师身份,岂能再落人以大欺小之话柄?施主尽管放胆发招!”
真是吊死鬼搽粉,死要脸。
柳含烟暗笑一声:这杂毛的皮厚功夫,确是罕见!
面上却是庄容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有僭!”
话声一落,向前微跨一步,右掌长剑轻飘飘地一式后羿射日斜挥而出。
哪里像是殊死搏斗?分明是像柳枝轻拂,拨草踏青。
这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一招,却使素以剑术自诩的邛崃一鹤无为老道,面色凝重地连连挥剑闪身方始化解过去,然后剑化一条银蛇,招出披风剑法,梅花三弄,三团耀眼光圈疾向对方胸前三处要穴罩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无为老道果然不愧一代剑术大家,缓慢诡异剑势中,无形剑气千钧,只此一招,内蕴万端变化,对方周围一丈之内无一不在剑势威力范围之内。
柳含烟外弛内张,微微一笑,步若行云流水般,身形门处,飘左五尺,长剑由左而右,剑尖隐透尺许剑气,拦腰反削过去。
邛崃一鹤一招落空,右脚后滑,不避来剑,软剑笔直平划,一招雁落平沙,幻影千百削向对方前胸,招至半途,软剑突然一举,剑尖倏垂,疾向对方执剑右手腕点下,招式之诡略,变化之神速,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柳含烟会者不忙,不退反进,沉腕跨步,剑尖上撩,一朵剑花,猛袭对方腋下右肋。
只此轻描淡写的一招,不但顿将对方奇招破去,而且变招攻敌之奇,也使对方难以预料。
这一老一少,两名绝顶内家高手,一位是成名多年的剑术名家,一位是藉藉无名但却技比天人的不世奇材,一位是浅灰道袍的年老全真,一位是雪白儒服的青年书生,在这城头上,月光下展开一场罕见的论剑较技。
二人进退攻守,一招一式看上去均是长剑轻挥,飘然无力,缓慢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