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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龙天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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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贺孙市也知在金宗焕这等高手面前,鸟铳如果一击不中,便无法再派用场。当下弃了手中鸟铳,拔丸刀出鞘,硬着头皮,准备一战。

金宗焕伸手揽过夏辰龙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道:“小兄弟,满水屯的滔天血债,你可还记得么?”夏辰龙闻言身躯一颤,眼前蓦地浮现起那日的满目的血色来,全屯两百余口乡亲的尸山乍现眼前。虎目盯着杂贺孙市瞬也不瞬地看了半晌,突然咬牙道:“金大叔,他……他就是当日那倭将?”金宗焕轻轻拍了拍夏辰龙的肩头,沉声道:“正是!”

杂贺孙市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此时他已认出这正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年,正是那夏老铁的儿子。那天晚上,在松林之中,曾略有交锋。而且此刻自已身后那几成囊中之物的美人儿,正是这少年的恋人。自己刚刚杀了这少年的父亲,又抢了他的恋人,单只这两点,已注定自己与他势成水火。而这金宗焕,又正是从一开始便与自己结怨的仇人。如今冤家路窄,只怕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夏辰龙胸中怒火迸发,陡然暴喝一声,连人带剑,已向杂贺孙市电射而去。他本身真气极为充沛,剑出之时,风雷之声鼓荡,竟震耳欲聋。杂贺孙市终于大惊失色。当日松林夜战,夏辰龙留给他的印象不过是一个傻傻呆呆、手脚笨拙的小子,谁知士别三日,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杂贺孙市不敢托大,拔丸刀倏地划过身前,瞬息之间布成无形屏障,阻碍夏辰龙的剑势。金宗焕忙大声提醒道:“小兄弟,仔细回想我教你的剑诀!”这一场战他之所以未上,主要也是想把杂贺孙市这个对手给夏辰龙,让夏辰龙与杂贺孙市打一场,无论胜败,对夏辰龙而言都能令他取得十分宝贵的经验,有助于他的成长。

两条银芒瞬间腾空而起,晃煞人眼。夏辰龙的剑犹如狂蜂浪蝶般,满场追逐着杂贺孙市的刀。每每追上,却只是轻点花枝,瞬息便分。两人真气碰撞,噼啪作响。金宗焕横剑一旁,静观两人缠斗。

夏辰龙此时已晋入心定气沉的境界中去,金宗焕当日的教导,如同洪钟大吕,字字敲响在耳边:“我精研海东剑道数十年,自己悟出一点心得,其实已超出了海东剑击流的内容,是否能领悟,便全看你的悟性了。你有强大的真气为基础,一旦领悟,当有大成!你听好了:目之所视,实则仅为光。鼻之所嗅,实则仅为气。口舌之所尝,实则仅为泥。耳之所闻,实则仅为风。手之所触,实则皆为尘。然,心,率性而炼之,则能越此之境,达彼之岸。生死本无界,有刀在手亦无为。汝之剑,何止三尺三寸剑?其为风、其为海、其为宇、其为宙,其为众生之归一,其为吾等之心,亦为吾等之身。穿生越死,渡舟黄泉上。风止树静人安宁……”

夏辰龙心中想着剑诀,字字流过心头,霍然之间,一种明悟占据心头。

“其为风、其为海、其为宇、其为宙,其为众生之归一,其为吾等之心,亦为吾等之身。穿生越死,渡舟黄泉上。风止树静人安宁。”

他心头突然一阵狂喜,于真剑胜负之间,领悟精深妙义。

杂贺孙市越打越觉心惊,只觉得对方手中的剑竟隐隐生出一股吸力,牵引得自己连刀带人,一步步离开甬道口。而对方的蕴含在剑势中的真气,更如怒海浊涛,凶猛浑厚,远远非自己能及。

夏辰龙刷的一剑,如风如海,似融入宇宙,无可寻迹。剑光带起一溜血珠,蓦地削去杂贺孙市一块头皮。

“好样的!”一旁的金宗焕大声叫起好来。

杂贺孙市只觉腕上剧震,凛冽剑气如清风拂体,无所不在,避无可避。紧接五指一颤,手中刀拿捏不住,冲天飞起。眼前夏辰龙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两个、四个、八个,不多时,漫天漫天,触眼所及,尽是夏辰龙。待一切归于平静,拔丸刀已被夏辰龙稳稳握在掌心,刀尖遥指,气机漫溢。杂贺孙市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赤裸裸地袒露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良久,他反手摸到满头满脸的鲜血,心下惊惧之意,排山倒海般涌来。夏辰龙横剑逼进一步,凛然喝道:“狗贼,满水屯的两百多名无辜乡亲,都死在你们这些臭倭贼手下。他们都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可亲的好人……”夏辰龙数起昔日血仇,一想起满水屯的那些乡亲们,突然心中大恸,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杂贺孙市既知自己此番断无逃脱之机,当下将心一横,一抹满脸的血污,仰天狂笑道:“我杂贺孙市纵横二十多年,死在我刀枪之下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是个强权公理的时代,日本如此,全世界亦是如此!谁赢了谁便是王者。小子,你别跟我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杂贺孙市杀人太多,早已记不过来啦!要么你便痛痛快快地赢了我,然后杀了我,否则就是我杀你们!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他这一番话虽然蛮横无理,却也正是这动荡乱世的存亡之道。夏辰龙听他这一番说话,却觉无可反驳,心下默然。

金宗焕突然踏前两步,厉声喝道:“杂贺孙市,你死到临头还嘴硬么?没错,你的话是正确的。但是,你们这些倭寇,所犯最大的错误就是野心膨胀,对外侵略!日本蕞尔小国,竟妄图跨海侵略。朝鲜自古与大明唇齿相依,壤壤华夏,地广物博,岂容尔等倭寇横行。你抬头看看吧,你们已经一败涂地了!大明的军队已经攻陷了平壤城,今日就是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杂贺孙市全身一激灵,茫然转头四望,但见身周残垣败井,城池陷落。远处明军火炮怒吼声声震天,宣泄着天朝的威严。在这一刻,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败了!彻底的败了!他突然变得狂乱起来,厉声大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大和的武士怎么能失败?”

“孙太郎,没有错。我们失守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长街的另一端传来,“弥九郎已经向明军投递了降书,弥九郎将带着残余的士兵们撤离平壤。”

一个落寞的人影,踏着被夕阳拖长的影子,缓缓地走到近前。他语气平静地诉说着倭军的败绩,不带丝毫感情,仿佛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似的。来人正是结城秀康。他的腰间悬着五柄其色如血的短剑,赫然正是五曜妖剑。

结城秀康走到杂贺孙市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杂贺孙市兀自摇头,喃喃低语:“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不会败的!我们没有败!”蓦地,他如着疯魔般,将结城秀康推开身前。猛地回身,抓起地上的碧兰丹,疯狂地道:“滚开,你们都滚开!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众人大惊失色。夏辰龙更是激动难抑,厉声叫道:“碧姐姐!”可是,碧兰丹一动不动,全无声息。

刚才他与金宗焕遭遇杂贺孙市之际,因为此地也是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首,他根本无暇碧兰丹就在其中。此时杂贺孙市心下不甘,意图负隅顽抗,碧兰丹恰好被他用来作为人质。他缓缓俯身从地下拾起刚才丢弃的鸟铳,抵在碧兰丹头上,缓缓退向甬道出口。

此时他已无路可逃,遂决意死地中求生。不如由地道退回火场之内,凭自己的能力,还有可能借火遁去。

夏辰龙咬牙道:“杂贺孙市,你究竟想怎样?”他紧握着夺来的拔丸刀,准备全力扑击。金宗焕知道,纵使夏辰龙速度再快,但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杂贺孙市的手指一屈。当下一把拉住夏辰龙,沉声道:“小兄弟,千万别妄动。这厮现在已经疯了。他跑不了的。”

杂贺孙市挟持着碧兰丹,一步步后退到甬道口处。那处地势狭窄,就算此时夏辰龙追上前来,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动手。杂贺孙市看着夏辰龙目眦欲裂的样子,突然爆出一阵得意的狞笑来:“小子,你父亲夏铁生死在我枪下,你的美人儿又成我囊中之物。哈哈哈……你赢不了我的,这一场战,我没输!我们大和的武士,是不败的!永远不败!”

夏辰龙闻言,浑身剧震。没想到老爹居然也被他打死了!可是自己……却无可奈何。

金宗焕突低声提醒道:“小兄弟,夏老先生没有死,你别上他的当。他是故意乱你心神。”其实金宗焕心中明白,杂贺孙市这刻已陷入疯魔之态,不太可能捏造老铁的死讯。但夏辰龙年轻气燥,在这等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被对方扰乱心神,是以虚言安慰。

一直沉默不语的结城秀康突然说话了:“孙太郎,你这是干什么?放开这女子,我应承过弥九郎,要安然带你返回。”结城秀康冷傲孤高,武功又是出奇的高,再加上此时他身上负着五曜妖剑。他这番话一说,自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安然将杂贺孙市带离此地。他语气森寒,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味道。

金宗焕不禁冷哼道:“阁下,杂贺孙市此人恶贯满盈,身负累累血债。你说要带他走,可曾问过我们?”结城秀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杂贺孙市,头也不回地冷然答道:“那又如何?我结城秀康答应人的事,便一定能做到。这场战争我本意不想参与其中,你不要逼我出手!”

金宗焕长叹一声,心知今日若要诛杀杂贺孙市,必得先过眼前这关。虽然自己并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从他的身上散发的气机便可探知,此人将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想到这里,他抽出长剑,剑气刹时如水银泄地,漫溢开来。

结城秀康竟然叹了口气,道:“你与我无怨无仇,何必枉送性命?”

金宗焕已被对方轻慢的语气彻底激怒,虎吼一声,交待道:“小兄弟,你看好那厮,别让他趁机溜了!”语毕怒剑奔雷,挺身而上。

杂贺孙市挟持着碧兰丹一步步退入甬道。夏辰龙怎容他从眼前逃走,见状也追了进去。

刚一步甬道,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弥漫。他猝不及防,顿时被熏得眼泪长流,咳嗽连连。杂贺孙市便趁机疾退数步,彻底脱出夏辰龙视线之外。

夏辰龙心下又急又怒,在甬道内跌跌撞撞地行进。片刻之后,他已自行闭住呼吸,于是不再惧怕浓烟。但这甬道之内一片漆黑,再加来自火场的浓烟阵阵涌来,令他完全不能视物。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绊,摔了个趔趄。他心中一跳,俯下身来,凑近一看,顿时悲声号叫起来:“老爹!老爹你醒醒!”叫了两声,老铁殊无半点反应。

突听火声呼呼,阵阵灼热火浪扑面而来。夏辰龙抬头一看,却见甬道的入口处已蹿来熊熊火舌,几乎舔到自己身上。他忙抱起老铁,往出口处奔去。

刚冲出甬道,身后长长的火舌也已蹿了出来。想来甬道那一头的火场中火势已至鼎沸,杂贺孙市挟持着碧兰丹才冲进了那火场,焉有生还之理?但这刻夏辰龙挂念老爹生死,已无暇多想。他低头检视老铁,果见他胸口已被鸟铳打得血肉模糊。除此之外,他的脸上、身上纵横着无数刀伤,鲜血早已凝干。

夏辰龙抽泣着拼命地摇晃着老铁的身子。摇了半晌,蓦地省悟起来,用掌心顶住老铁的丹田,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良久,果见老铁的身子颤了一颤,嘴唇慢慢翕动,最后缓缓睁开双眼。此时他眼中神采涣散,显见已是回天乏力的了。

夏辰龙心下悲痛,眼泪滚滚而下。老铁一睁眼,看见眼前的夏辰龙,顿时也是老泪纵横。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努力想抚干夏辰龙的泪水,挤出最后一丝气力,道:“龙娃子……才爹……要去……陪你娘啦……”

夏辰龙再也忍不住,号陶大哭起来。这十几年来,满水屯中与老爹相依为命的日子,突然排山倒海地由记忆的闸门中冲涌而出。记忆中,年幼的自己不知多少次被这沉默寡言的老爹痛揍,然而,也正是老爹,在娘刚死的那段时间里,温柔地哄着自己入睡。自己这十几年来,常常埋怨老爹的沉默,埋怨那一成不变的生活,向往着那江湖。可是呢,一旦踏上江湖,他才知道,原来最令人怀念的,还是那满水屯的生活。

可是这刻,他唯一的、最亲最爱的老爹就要离他而去了,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老爹骂他的声音了,再也感受不到老爹揍他的拳头了。没有了老爹,此后人生漫长,那将是何等的孤独和寂寞的日子?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滴落在老铁那粗砺的脸上,老爹的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安慰道:“好啦,龙娃子……都长大成人了,再哭……可丢脸啦……”夏辰龙哽咽着收了泪水,紧握住老爹的手,沉默了片刻,突道:“老爹,你再敲我几个暴粟吧。”昔日父子两在满水屯时,夏辰龙每每做错事,老铁最惯常的举动,就是敲上几个暴粟。这已悄然成为夏辰龙记忆里,关于老爹的印象最深刻的细节。

老铁鼻翼一动,两颗浑浊的泪珠突然夺眶而出。他吃力地屈起两根手指,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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