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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在他们声名最盛时,忽然出现的三笑惊魂李将军。
为了追捕李将军,“天绝地灭”曾经拟订出一个无比周密精确的计划,动员了所有的力量和人力,而且等了六个月。
可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他们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竟好像早已在李将军的预料中。
他们从未见过李将军,可是李将军竟好像对他们的生活习惯非常了解,甚至好像对他们的思想都很了解。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如此了解他们。
绝对只有一个人。
七
舱里的空气更污浊,郭地灭的呼吸已经很困难。
他伤在胸膛,他的伤势很不轻,但他却还是勉强支持着说下去。“那时候我们才想到,这位大笑将军很可能就是高天傻。”
高天傻,这是元宝第一次听到李将军的真名,也是萧峻第一次听到他母亲的名字。
郭地灭的神情黯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多年,除了她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如此了解我们。”他说,“可是直到那时候为止,高天绝还不明白她的姐姐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有一个人伤心已经够了,我为什么还要让她也伤心?”郭地灭叹息,“何况这种事本来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不怪你,因为你是局中人,”元宝也在叹息,“当局者迷,这句话能流传至今,多少总有点道理的。”他又说,“可是我也不明白,当时她既然已经悄悄地走了,既然已经愿意服从她父亲的遗命,成全你们,后来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那时候我也不明白,因为我也不知道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郭地灭说,“有些结越打越死,越解不开,有些事也一样,越想越想不开,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后,想法也会变的。”
女人的思想,本来就没有男人能完全了解。
郭地灭说,“所以那时候我想去找到她,单独去跟她谈一谈。”
“你找到她没有?”
“我找到了。”
“你们出动了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为什么你一个人去反而找到她了?”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郭地灭说,“她的思想和习惯我们也同样了解。”
元宝忽然叹了口气:“那就糟了。”
“为什么?”
“你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你能找到她,高天绝当然也能找到,”元宝说,“你找到她的时候,高天绝一定已经在附近了。”元宝苦笑,“只可惜那时候你不但是当局者,而且又没有我聪明,所以一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一定被高无绝当场抓个正着。”
郭地灭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呼吸已经更困难,已经说不出话来。
元宝本来还有很多事要问的。
——高天绝发现了她丈夫和她姐姐的私情之后,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态度来处理这件事?
——高天绝的手臂怎么会被砍断?是被谁砍断的?
——李将军为什么会忽然退隐?悄悄地带着她的儿子隐居到乡间,忧忧含恨而死,死前为什么要把她的儿子托付给丐帮?
——郭地灭为什么要同时和他的妻子及他的情人断绝?为什么又要在天下英豪围剿他的时候,承认他就是李将军?
萧峻现在却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了。
——他已经明白高天绝为什么要砍断他一条臂。
——他已经明白他听到高天绝的声音时,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熟悉亲切。
——他也已经明白了,任老帮主为什么要说他母亲是被李将军害死的。
如果不是因为情仇纠缠,无法化解,他母亲怎么会化身为李将军?
如果李将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他母亲怎么会郁郁而死?
——他当然也已明白,高天绝为什么一定要他去杀郭地灭,可是在他得手后非但没有愉快得意之色,反而发出了那种又悲伤又可怕的笑声。
这些错综复杂的事,萧峻现在显然已完全了解,可是元宝想不通的问题,也同样是他想不到的。
他也和元宝一样,很想问个清楚。
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能问了。
现在这些问题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他们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因为他们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很可能就要被活活闷死。
那时候他们当然还不知道空气中如果缺乏氧气,无论武功再高的人都会觉得疲倦衰弱无力,然后会就长眠不起。
可是一个人如果无法呼吸就会被闷死,这件事却是古往今来人人都知道的。
元宝忽然说:“只有一个法子。”他说,“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把下面的船板打一个洞,让湖水倒灌进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元宝叹了口气,“可惜这个法子并不容易。”
这个法子当然不容易。
因为这是条造得特别坚固的船,每一块船板都是经过特别选择的坚木,而且远比任何人能看见到的木板都厚得多。
如果郭地灭没有受伤,在他说来,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惜他不但受了伤,而且伤得极重。
元宝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所以还在问郭地灭,“你的伤口有没有敷药,有没有好一点?”
终日在刀口讨生活的江湖人,总难免有受伤的时候,身上总会准备着一些独门伤药的。
可惜郭地灭不是别人,所以元宝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
“你身上当然不会有伤药。”元宝叹气,“如果我的武功也像你一样,已经认为世上没有人能伤我毫发,我也不会带伤药的。”
郭地灭已经没有反应。
他忽然觉得非常疲倦,非常非常疲倦,他这一生中从未觉得如此疲倦过。
他虽然还能听到元宝说话,可是已经没有一点反应的能力了。
就好像元宝和萧峻一样,他们虽然还能思想,可是思想已经变得比平常迟钝得多了。
他们忽然也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况中。
直到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声时,他们才比较清醒一些。
声音就是从他们想要打破的船板外面传来的。
他们想把船板打出一个洞,可惜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力气。
现在外面居然有人在替他们敲打,而且好像很快就要打出一个洞来了,外面的人是谁?
这里最底层的空舱,已在湖水下。
“通”的一声响,船板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大洞,可是外面却没有湖水涌入。
连一滴水都没有,只有风。
元宝骤然惊醒,立刻怔住。
他确实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是他也想不通外面为什么没有水只有风。
第二十三章 鼓 掌
一
四月十九,夜。
这天晚上到过大明湖左岸一边的人都会觉得非常奇怪,非常非常奇怪。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条船。
看见一条船绝不是件怪事,就算看见几十条几百条船也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看见的这条船本来明明是在水面上的,却忽然“走”到岸上了。
一条船怎么能在陆地上走?
有些人认为一定是自己的神智忽然变得有点错乱了,赶快跑回家去蒙头大睡,有的人回家去告诉了他的老婆,马上就挨了大耳刮子,说他一定是在外面跟女人喝酒鬼混,回来还要编出这种鬼话来骗人。
这种事本来确实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还有些人的胆子比较大,好奇心也比较重,决心要去看个究竟。
他们居然看见船底下有好多双脚。
一条船绝不会自己生出脚来,这些脚当然是人的脚。
这条船当然不是自己“走”上来的,而是被很多人抬上来的,很多很有力气的人。
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把一条船从湖里抬上岸来?
二
水面下绝不会有风,风是从哪里来的?
元宝看着这个船板上忽然裂开的这个大洞,忽然笑了。
萧峻手里提着的那盏气死风灯早已熄灭了,外面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当然更看不见人。
元宝忽然问了个让人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猜是推?”他问萧峻,“是高天绝?还是田鸡仔?”
萧峻没法子回答这个问题,他根本不明白元宝什么意思。
元宝解释:“如果这条船还在水上,这层空舱一定在水面下,”他说,“可是水里绝不会有风的。”
“难道这条船已经不在水上了?”
“大概是不在了。”元宝说,“可是一条船也绝不会走上岸来。”
“你认为已经有人把这条船抬上岸来?”
元宝点头:“所以我才问你,你猜是高天绝叫人抬的?还是田鸡仔?”
“为什么一定是这两个人?”
“要把这么大的船抬上岸,至少要有七八十个武功很不错的人才抬得动。”元宝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谁能命令这么多好手来做这种绝事?”
这件事的确做得很绝,在别人眼中看来,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就算不痴也多少有点毛病。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已经算准了我们一定会躲在这层空舱里。”元宝叹了口气,“你也应该看得出高天绝和田鸡仔就算比我笨一点,比别人还是聪明得多。”
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高天绝和田鸡仔无疑都是江湖中的奇才。
“我们三个人都是他们一心想要抓住的人,而且还要活口。”元宝说,“他们也想到我们很可能会把船底打个洞,从水里逃走。”元宝说,“在水底下,人总比鱼要差一些,水底下的事,无论谁都没法子完全控制,他们在水底下的功夫大概也不太灵光。”
萧峻也想到了这一点。
丐帮的故帮主一直优游在大明湖,以舟为家,萧峻一直跟着他。
他的水下功夫,绝不会比他的陆上功夫差。
这一点也是江湖中都知道的,所以谁也不愿意跟他在水里交手。
“可是在陆上就不同了。”元宝说。
他们当然都知道郭地灭已经重伤。
“到了陆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两个人放在眼里,”元宝说,“把一条船从水上抬到岸上来,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又不要费他们自己的力气。”他叹了口气,“所以不管是高天绝还是田鸡仔,为了万全之计,都一定会这么做的,”元宝又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外面终于有声音了,鼓掌的声音。
元宝微笑鞠躬,就好像一位名怜在演出他的得意杰作之后接受亲切观众的掌声一样。
然后他就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说:“能够让田先生佩服我实在不容易,如果这里有酒,我一定自己先干三杯。”
掌声停止,外面有人在问:“你怎知道是我?”
元宝的回答简单极了:“因为高天绝不会鼓掌。”
只有一只手的人怎么会鼓掌?
外面有人笑了,大笑。
笑声果然是田鸡仔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进来,船板上那个大洞外面仍像是一片黑暗,有田也看不见田,有鸡也看不见鸡,有人也看不见人。
所以元宝又忍不住要问:“田先生,”他问田鸡仔,“是你要进来?还是要我出去?”
“你猜猜我会不会让你出来?”
“你不会的。”元宝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进来的时候,带点东西进来。”
“你要我带什么?”
“你猜呢?”
“带一点酒好不好?”田鸡仔说,“另外再带一点下酒的菜。”
“不好。”
“不好?”田鸡仔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为什么不好?”
“因为你太小气了,”元宝说,“如果你要带酒来,就不要一点一点的带,我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一点酒一点菜一点人。”
“一点人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全部进来,只进来了一点。”元宝说,“譬如说你只进来一点手,一点脚,把其余的部分都留在外面,你说我能不能受得了?”
田鸡仔又笑了。
“我保证我一定会全部进去的,而且把我全部财产都买酒带进去。”
“现在你的全部财产有多少?”元宝叹着气,“我知道你的财产一向不太多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田鸡仔说,“我保证你看见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
灯,明亮的灯,一盏二盏三盏四盏五盏……
一系列明亮的灯。
这是元宝最先看见的东西。
然后他就看见提着灯笼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穿着绣花丝绸挽着高髻的女人。
元宝的眼睛愈瞪愈大。
因为提着灯笼的女人,每一个都明艳照人,仿佛一轮明月,清丽脱俗。
八个美女在洞外款摆腰肢,弯一下身,然后鱼贯走入船舱。
她们分列两行,每行四人地站着,动也不动地站着。
一阵清脆嘹亮的声音,忽然自远处传来。
“二十年的女儿红!”
四个同样装束同样美丽的女人,二前二后抬着两根竹杆,竹杆中央缚着一块豹皮,豹皮中央放着一坛酒。
她们走入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