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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天微笑道:“想不到阁下竟是此公的知音。”
叶开推开车窗,长长吸了口气,忽又问道:“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万马堂?”
云在天道:“早已到了。”
叶开怔了怔,道:“现在难道已过去了?”
云在天道:“也还没有过去,这里也是万马堂的地界。”
叶开道:“万马堂究竟有多大?”
云在天笑道:“虽不太大,但自东至西,就算用快马急驰,自清晨出发,也要到黄昏才
走得完全程。”
叶开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三老板难道是要请我们去吃早点的?”
云在大笑道:“三老板的迎宾处就在前面不远。”
这时晚风中已隐隐有马嘶之声,自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探首窗外,已可看得见前面一片灯火。
万马堂的迎宾处,显然就在灯火辉煌处。
马车在一道木栅前停下。
用整条杉木围成的栅栏,高达三丈。里面一片屋宇,也看不出有多少间。
一道拱门矗立在夜色中,门内的刁斗旗杆看来更高不可攀。
但杆上的旗帜已降下。
两排白衣壮汉两手垂立在拱门外,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叶开下了车,长长呼吸,纵目四顾,只觉得苍穹宽广,大地辽阔,绝不是局促城市中的
人所能想象。
云在天也跟着走过来,微笑道:“阁下觉得此间如何?”
叶开叹道:“我只觉得,男儿得意当如此,三老板能有今日,也算不负此生了。”
云在天也稀嘘叹道:“他的确是个非常之人,但能有今日,也算不负此生了。”
叶开点了点头,道:“乐先生呢?”
云在天笑道:“已玉山颓倒,不复能行了。”
叶开目光闪动,忽又笑道:“幸好车上来的客人,还不止我们两个。”
云在天道:“哦?”
叶开忽然走过去,拍了拍正在马前低着头擦汗的车夫,微笑道:“阁下辛苦了!”
车夫怔了怔,赔笑道:“这本是小人份内应当做的事。”
叶开道:“其实你本该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的,又何苦如此?”
车夫怔了半响,突然摘下头上的斗笠,仰面大笑,道:“好。果然是好眼力,佩服佩
服。”
叶开道:“阁下能在半途停车的那一瞬间,自车底钻出,点住那车夫的穴道,抛入路旁
荒草中,再换过他的衣服,身手之快,做事之周到,当真不愧‘细若游丝,快如闪电’这八
个字。”
这车夫又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叶开笑道:“江湖中除了飞天蜘蛛外,谁能有这样的身手?”
飞天蜘蛛大笑,随手甩脱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走过去向云在大长长
一揖,道:“在下一时游戏,云场主千万恕罪。”
云在天微笑道:“阁下能来,已是赏光,请。”
这时已有人扶着乐乐山下了车。
云在天含笑揖客,当先带路,穿过一片很广大的院子。
前面两扇白木板的木门,本来是关着的,突然“呀”的一声开了。
灯光从屋里照出来,一个人当门而立。
门本来已经很高大,但这人站在门口,却几乎将整个门都挡住。
叶开本不算矮,但也得抬起头,才能看到这人的面目。
这人满脸虬髯,一身白衣,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牛皮带,皮带上斜插着把银鞘乌柄的奇形
弯刀,手里还端着杯酒。
酒杯在他手里,看来并不太大,但别的人用两只手也未必能捧得住。
云在天抢先走过去,赔笑道:“三老板呢?”
虬髯巨汉道:“在等着,客人们全来了么?”
无论谁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都难免要被吓一跳,他第一个字说出来时,就宛如半天中
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云在天道:“客人已来了三位。”
虬髯巨汉浓眉挑起,厉声道:“还有三个呢?”
云在天道:“只怕也快来了。”
虬髯巨汉点点头,道:“我叫公孙断,我是个粗人,三位请进。”
他说话也像是“断”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往往全无关系,根本联不到一起。
门后面是个极大的白木屏凤,几乎有两丈多高,上面既没有图画,也没有字,但却洗得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叶开他们刚刚走进门,突听一阵马蹄急响,九匹马自夜色中急驰而来。
到了栅栏外,马上人一偏腿,人已下了马鞍,马也停下,非但人马的动作全部整齐划
一,连装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样。
九个人都是束金冠,紫罗衫,腰悬着长剑,剑鞘上的宝石闪闪生光;只不过其中一个人
腰上还束着紫金带,剑穗上悬着龙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
九个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这人更是长身玉立,神采飞扬,在另外八个人的峰拥中,昂
然直入,微笑着道:“在下来迟一步,抱歉,抱歉。”
他嘴里虽然说抱歉,但满面傲气,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连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九个人穿过院子,昂然来到那白木大门口。
公孙断突然大声道:“谁是慕容明珠?”
那紫袍金带的贵公子,双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公孙断厉声道:“三老板请的只是你一个人,叫你的跟班返下去。”
慕容明珠脸色变了变,道:“他们不能进去?”
公孙断道:“不能!”
跟在慕容明珠左右的一个紫衫少年,手握剑柄,似要拔剑。
突见银光一闪,他的剑还未拔出,已被公孙断的弯刀连鞘削断,断成两截。
公孙断的刀又入鞘,说道:“谁敢在万马堂拔剑,这柄剑就是他的榜样。”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突然反手一掌掴在身旁那少年脸上,怒道:“谁叫你拔剑?还
不给我快滚到外面去。”
这紫衫少年气都不敢吭,垂着头退下。
叶开觉得很好笑。
他认得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逼他喝酒的那个人。
这少年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拔剑,只可惜他的剑总是还未拔出来,就已被人折断。
转过屏风,就是一间大厅。
无论谁第一眼看到这大厅,都难免要吃一惊。
大厅虽然只不过有十来丈宽,简直长得令人无法想象。
一个人若要从门口走到另一端去,说不定要走上一两千步。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
不同,每匹马都表现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粉墙上,只写着三个比人还高的大字“万马堂”,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大厅中央,只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可以容人在桌上驰马。桌子两
旁,至少有三百张白木椅。
你若未到过万马堂,你永远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么长的桌子,这么大的厅堂!
厅堂里既没有精致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却显得说不出的庄严、肃穆、高贵、
博大。无论谁走到这里,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严肃沉重起来。
长桌的尽头处,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他还是坐得规规矩矩,椅子后虽然有靠背,他腰干还是挺
得笔直笔直。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那么遥远。
叶开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他的孤独和寂寞。他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
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
没有朋友。
难道这就是英雄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似在沉思,却也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
这么多人走了进来,他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这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
现在他虽已百战成功,却无法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
所以他纵然已拥有一切,却还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宁和平静!
云在天大步走了过去,脚步虽大,却走得很轻,轻轻地走到他身旁,弯下腰,轻轻他说
了两句话。他这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刻长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请,请坐。”
慕容明珠手抚剑柄,当先走了过去。
公孙断却又一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明珠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阁下又有何见教?”
公孙断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虎视眈眈,盯着他腰悬的剑。
幕容明珠变色道:“你莫非要解下这柄剑?”
公孙断冷然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字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汗珠已开始一粒粒从他苍白挺直的鼻梁上冒出来,握着剑的
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公孙断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座山。
慕容明珠的手却已开始颤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剑。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干燥稳定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慕容明珠霍然转身,就看到了叶开那仿佛永远带着微笑的脸。
叶开微笑着,悠然道:“阁下难道一定要在手里握着剑的时候才有胆量入万马堂?”
“当”的一响,剑已在桌上。
一盏天灯,慢慢地升起,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
雪白的灯笼上,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紫杉少年们斜倚着栅栏,昂起头,看着这盏灯笼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关东万马堂,哼,好大的气派。”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不是气派,只不过是种讯号而已。”
旗杆下本来没有人的,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已在旗杆下,一身白衣如雪。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态度安详而沉稳。
他身上并没有佩剑。但他却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剑客之一,“一剑飞花”花满天。
紫衫少年倒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人间道:“讯号?什么讯号?”
花满天缓缓道:“这盏灯只不过要告诉过路的江湖豪杰,万马堂内此刻正有要事相商,
除了万马堂主请的客人之外,别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来。”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来呢?”
花满天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腰悬的剑。
他们的距离本来很远,但花满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剑,随手一抖,一柄百炼金钢
的长剑忽然间就已断成了七八截。
这少年眼睛发直,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满天将剩下的一小截剑,又轻轻插回剑鞘里,淡淡道:“外面风沙很大,那边偏厅中
备有酒菜,各位何不过去小饮两杯!”
他不等别人说话,已慢慢地转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剑柄,却已没有一个人还敢拔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说道:“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
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
这是旬很尖刻的话,但他却说得很诚恳。
因为他并不是想找麻烦,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
紫衫少年们的脸色全变了,转过身,已看到他从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他走得很慢,左
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也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
大家忽然一起转过头去看那第一个断剑的少年,也不知是谁问道:“你昨天晚上遇见
的,就是这个跛子?”
这少年脸色铁青,咬着牙,瞪着傅红雪,忽然道:“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
傅红雪道:“不是。”
少年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懂得用刀?”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
傅红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难道是杀人的?就凭你难道也能杀人?”
他突然大笑,接着道:“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没这个胆子,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去,就请你
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
他们手挽着手,竟真的将大门挡住。
傅红雪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过了很久,竟真的弯下腰,慢慢地钻入了大门
旁的栏杆。
紫衫少年们放声狂笑,似已将刚才断剑之耻,忘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笑声,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慢慢地钻过栅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撞。他身上的衣
服不知何时又已湿透。
紫衫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