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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陡听葛衣人低低喝道:“辛老弟快些躺下,待雍儿给你推血过宫。”
要知服用万金散固可疗治创伤,如能辅以推按,必定事半功倍。况兼南雍亦武林高手,对诸推按功夫极其高明,前此对剑魔所说,不过谦逊之间。此刻一听葛衣人呼唤,哪敢怠慢,一伏身面对剑魔,但见他手如分花,指若拂柳,反复推舒,已然按遍剑魔八脉要津。
过得盏茶工夫,陡闻剑魔呀呀声叫,张口一喷,喷出一大滩瘀血来,且有浓痰。
所吐出血痰,其味至腥至臭,顷刻之间,弥漫全场,各人不由暗暗掩鼻不迭。
渐渐,剑魔脸色渐转,双眸也有光彩,南雍一瞥,必知万金散和自己推按已经奏效。蓦地里,南雍骈指如戟,发劲向剑魔“神庭”穴道一戳。陡闻剑魔暴嚷一声,整个身躯随着弹起,横上半空,然后冉冉落下,复坐石上,竟是如醉如痴,宛若大梦初觉,楞楞当场。
南雍嘘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对眇目妇一揖到地,说道:“辛大娘,辛大侠吉人天相,已经无大碍了,但请宽怀,今后也只须略事调息,便可完全康复。”
眇目妇喜极堕泪,答道:“公子大德,老妇没齿不忘,这番你龙形门不只不是咱赤城派的仇家,而且是大恩人了!”
她旋首一顾,对剑魔说道:“源鸣,你就试试调运一下内元,瞧瞧还痛不痛?”
剑魔双眸遽张,精光炯炯依然,冷冷地道:“糟婆子,你还是提这些恩恩怨怨做甚?”
随说随闭目运元,果然依着他妻子的话,调息起来,一调运已觉气脉平衡,畅通无阻,体内之伤,当真已经霍然而愈。
一周天过后,剑魔张开眼来,对眇目妇道:“桂兰,我已没事啦!”
眇目妇忙不迭又向各人称谢,叫道:“源鸣,你得各派帮助,救回一命,今后要当真改过才是。”
剑魔霎一霎眼,喟然道:“我既已决心改过,哪管治不治得好,唉,我这条命儿算是拾回来的了。”
他且说且翘首眺望远天,月黑风高之中,天际寒星点点,益显得更为明亮,东方一带,晨曦微呈,已知距离天亮时刻不远。
剑魔呆呆楞楞,木然望着,已是陷入一阵凝思之中,他追忆前尘影事,幕幕如泛眼前,越回溯越觉自己以前行径之荒唐,不由地老泪四溅起来。
难得见剑魔会哭,哭是七情表现,哀伤会哭,痕悔前非也会哭,这个乖僻成性的老人,大抵良心发现,是以悲从中来,泪珠偷弹了。
约莫过得半顿饭光景,只见他蓦地头一抬,目射精光,倏地双拳当胸一抱,朝四边团团作揖施礼,怆然开口道:“唐古前辈,史前辈,莹儿姑娘,南公子,秋姑娘以及列位武林朋友。在下出身虽是忠义门墙,只缘生性乖谬,行事嚣张,致屡屡不辨黑白,不明是非,开罪武林忠义,所作所为,诚属不堪……”
剑魔愈说愈激越,他提高声量续说下去道:“在下这次身罹祸劫,实咎由自取,自问罪有应得,必死无疑,诸君不以不肖相弃,反而错爱有加,千方百计为在下疗治重伤,挽危殆而登衽席。人非草木,焉能无感。在下不仅良感大德,且一誓改前非。今天姥之事已矣,赤城、龙形两派过节也已冰消雪溶,尔后代代永为友好,以副先人遗志。”
语至此,但听他低声呼道:“洪儿、九凝,你等且过来,为师有话吩咐!”
方、秦二人早已为他们师傅侃侃陈词的情绪所感动,感动得流起泪来,双双步至师傅面前,说道:“师傅你老人家康复啦,宜多休养为是。不知呼唤徒儿,有何吩咐。”
剑魔不答,只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忽地一拱手,朝着史三娘施礼道:“史前辈请了。”
史三娘已知剑魔心意,滋牙一笑道:“辛大侠不用说了,你是要使赤城、龙形门两门子弟,结成同盟么?”
剑魔呵呵大笑道:“史前辈猜得是,晚辈正有这个意思!”
史三娘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不用了,大家就当天起个重誓。永不相违,永为友好便行,武林各有门户,派与派间,不宜结为金兰。”
剑魔怔了一怔,心中似不快意,却勉强应道:“谨遵史前辈之命!”
方、秦两人素来敬重史三娘,此刻听了师傅吩咐,安敢违拗,乃双双一迳儿上前,给史三娘叩了三个响头,史三娘也不谦让,待得赤城山两个弟子行过礼后,旋首对本门的几个女儿道:“孩子们,你等兄弟姊妹也该回礼辛大侠辛大娘才是,休教日后人家说我龙形一派妄自尊大。”
若按辈分,龙形门的几个子弟和赤城山一对夫妇不过是平辈,要知当年赤城老人和南星元乃是以兄弟论交,无分尊卑,是以其后人自是同一辈分了。
掌门南雍生性最是笃孝,他娘一呼唤,自是不敢不依,当下,乃领了三个弟妹,上前给剑魔夫妇行礼去,剑魔夫妇既与这几个人是平辈,哪敢托大,忙不迭地欠身回了一个半礼。
两边弟子互参对方尊长之后,剑魔忽对妻子说道:“桂兰,咱也该上前谒见史前辈,以表敬意才是!”
眇目妇似有满怀心事,神思莫属地道:“对,你说得对,咱该给史前辈行礼去。”
她的心事,她的神气,不知不觉地流露无遗,史三娘瞧在眼里,心中明亮,自忖道:“这婆娘果真能够迁恶为善,前事不予深究也罢,人生本来就有良心的,她那畏缩闪烁不前态度,大抵就是良心发现了。”
心下寻思,口中却没说破,转瞬间,剑魔夫妇已然到得跟前,端端正正地跪拜下去,史三娘面对赤城山主的女儿、女婿,自和方洪、秦九凝不同。剑魔夫妇才跪下,还未及叩下头去,陡闻哗喇喇一阵杂响,史三娘腰间短链竟已亮开,呼地一声,横里一扬,登时扬起了一阵飒风,分向剑魔和眇目妇腿穴道撞去。
第三十一回:奇功医残废
剑魔与眇目妇骤觉腿眼穴道一麻,登时僵住,要跪竟是跪不下去,两人心知史三娘这番出手,乃是不愿受他俩的大礼,心下不由齐齐大急,颤声呼道:“史前辈……你怎地……”
史三娘呵呵笑道:“罢了,你们休要多礼!”
剑魔心中暗吃惊,寻思道:“史三娘的气功当真达到顶点,铁链挟到罡风,竟是如此之猛烈!”
当下,剑魔正容答道:“礼无不敬,咱夫妇屡受大恩,无以为报,区区愚衷,不过以表崇敬,史前辈如不受咱夫妇一拜,晚辈等怎能安心呢?”
史三娘沉吟半晌,才受了赤城山这对夫妇的大礼,她无奈以前辈身份,欠身回个半礼。
接着,双方尊长又饰令本门子弟,互拜祝祷,并当着天空立下重誓,誓以义结盟,永远毋得相违等等。至此,剑魔复一一向紫府、花派、九龙等三个掌人申致谢意,谢他们救命之恩。
这其间,忽听史三娘笑道:“源鸣,别忙向他们道谢,紫府老儿答应你的事还没办呢,谢什么来?”
剑魔蓦地心下一醒,笑道:“晚辈得荷诸位,自死里救回一命,于愿已足,何敢奢求,劳烦前辈费神,疗治痼疾?再说晚辈所以会罹这劫数,也是咎由自取,落得这般模样,正合天谴。”
这固执荒唐的汉子,此刻已然变了,不仅痛悟前非,抑且变得谦冲自卑。史三娘犹未答话,但见葛衣人脸容一整,他先叫了一声:“辛源鸣!”
剑魔抬头望去,笑答道:“唐古前辈有什么吩咐?”
葛衣人说道:“老夫说过的话,岂有不算之理?你会这么回省前非,倒是赤城山有幸,可喜可贺。君子爱人以德,江湖武林尤以义气为先,除非无法可救,咱才会令你身上痼疾,已觅得疗治之法,当可任听残废下去,过去的事算了,譬如昨日死,今日生,束手不管,今后前途如锦,你也不应自暴自弃!”
他稍微顿了一顿,续道:“不过,疗治你身上痼疾,老夫技微力薄,也是无能为力,端赖一人,才能治你!”
剑魔心中放亮,叫道:“唐古前辈不说我也知道,虽不是要老前辈亲手治疗我的旧伤,但疗我愈我的人,却是与老前辈有极大渊源,那便等于老前辈愈我疗我了!”
葛衣人哈哈一笑道:“这事老夫倒是不敢掠美,虽有渊源,可也不能记在我的帐上啊!源鸣,似你这般说法,老夫也太迂了,其实彼既属至交,什么人来医治你会有分别的么?”
两人唠唠叨叨地对答起来,史三娘一旁听了,似不耐烦,亟口叫道:“唐古老儿,救人救彻,要医便医,还噜噜苏苏干吗?”
葛衣人笑道:“史姑娘,咱老儿不只要把源鸣的残废医好,而且连你的痼残也一并要医!”
史三娘怔了一怔,滋牙笑道:“什么?你连老娘的伤残,也要医么?嘿嘿,这个老娘倒不稀罕!”
葛衣人楞楞沉吟道:“哪有痼残不医之理,除非没法可医才罢了。史三娘,你这话怎讲?”
史三娘且不答话,拿眼看了龙形门几个孩子一眼,忽地呵呵笑将起来,嗓子嘹亮,直薄霄汉,听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噪,十分难受。
葛衣人皱眉自思:“莫非史三娘不相信莹儿能医好她的伤残?”
笑声才落,但听史三娘微微叹了一下,道:“我也不想医好了,二十年来没手没脚已然习惯,一旦有了手脚反觉不便!”
葛衣人听出弦外之音,寻思道:“这婆娘的话倒不错,她若非手足俱废,专心致志,混元一气功的进境就没有这般神速了,此刻无意医治伤残,大抵是不想分心之故!”
心中想着,口里却道:“史姑娘武功已臻绝顶,即使有手有脚,料也不碍修为。唉,一个人不残废总比残废方便!”
但听史三娘幽幽地答道:“老娘的意思还全不在此,为了修为,自甘残废,不过其中一端,还有……”
葛衣人诧然截着话柄问道:“还有什么?”
史三娘道:“你该知道,老娘的伤是桑龙姑打成的,桑龙姑在宝岛上自栽身死,虽说咎有攸归,但其临殁那一刹,已然深悔前非,本江湖侠义,上天好生之德,尚罪不致死,可是,她毕竟是死了。”
语至此,其声咽噎,珠泪偷弹,当前这个与桑龙姑有废体之恨,夺爱之仇的武林奇擘,因事过境迁,今竟哀悼起仇家来。
但听史三娘那暗哑嗓子继续响下去道:“这么一来,便变成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尤其是那老不死惨殁,益令老娘肝肠寸断,不是为了几个孩子的前程,嘿嘿,老娘不早追随老不死于地下才怪呢!”
她顿一顿嗓音,朗扬地叫道:“现在一切都成过去,留下这残躯以终天年,以补毕生遗憾,这就是老娘不愿医治残废的缘故!”
给史三娘侃侃而道这席话,弄得葛衣人时语塞,不知怎生劝解的好。这其间,但见人群中走出几个青年人来。
一共五个人,冉冉而前,一抵史三娘跟前,蓦地跪下,一齐叩头道:“娘亲不可如此,这般做法,反陷爹爹和二娘于不义!”
史三娘定睛一瞥,桑龙姑所出的几个儿女以及自己的孩子玉箫郎君俱在。她双眉一挑,沉声问道:“我留残躯,反陷你爹爹和二娘于不义,这话怎说?”
南雍为本派掌门,代表手足说话,史三娘的问声才下,他已朗朗答道:“不错,若娘亲为了追补前憾,有可疗伤残而不医,不特无补于事,反陷物故尊长于不义。孩儿曾读经书,曾参不避杖责,孔子评为不孝,谓舜受刑于瞽叟,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此无他,恐当暴怒之下,受刑过度而死,以贻先人不义之名而已。今者,娘亲痼残不医,知者谓我娘高义,不知者必谓去世的爹爹和二娘,死后还累娘亲废体不至,孩儿等不孝,倒不愿娘亲为此而落得终生废体!”
这话有理,史三娘心下琢磨良久,才仰天长叹道;“罢了,孩子们,娘依你等的话便是!”
声调渐低,但听她喃喃絮语道:“不是他们二人不仁,就是老娘不义,死者已矣,生者可追,也罢,老娘宁愿为死去的荷此不义之名了。”
龙形派几个人见史三娘答应医治身上残废,不由大喜,当下,齐声向史三娘祝福,然后才直身站起。
此时,只听得莹儿笑道:“唉,前辈们尽是婆婆妈妈,时候不早了。史前辈、辛大侠,你们谁先要医治伤残?”
史三娘指指剑魔一下,叫道:“源鸣,先医你的,医好了才论到老娘,我不给你争!”
剑魔性子最豪,听说也不推逊,浓眉一扬道:“好,就先医治我的。”
莹儿叫道:“既是恁地,但请到这边来!”
莹儿示意的地方,正是方才源鸣卧身那块大石头上,剑魔默默无言,身子一弹,凌空里翻了个跟斗,便已端端正正地落到石上坐下。
待得剑魔坐稳,莹儿回首一叫道:“姬儿妹妹,那畜牲呢!”
姬儿嫣然一笑,遥遥一扬大袖,陡见一道乌光如飞陡射而出。说也奇怪,玄玄子一脱姬儿之袖,并没随便乱闯,直飞莹儿跟前而来。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