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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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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计算时辰,猜是宫中有请,故而收功醒转,一见乐之扬便笑:“朱元璋派人来了?”
  乐之扬笑道:“道长真是活神仙,来了个冯太监,还有一个宁国驸马。”
  “宁国驸马?”席应真微微皱眉,“他来干什么?”乐之扬笑道:“我也不知,道长你能走路么?”席应真叹道:“只怕不能。”
  乐之扬出门告知众人,冯太监和梅殷不想席应真病重至此,均是面面相对。道清唯恐席应真不能进宫,失了帝王之宠,忙说:“小事一桩,贫道马上安排轿子。”
  不久叫来一乘八抬大轿,乐之扬扶出席应真与众人见过,梅殷上前一步,扶住老道笑道:“老神仙,子侄梅殷给你请安了。”
  席应真笑道,“宁国还好么?”梅殷忙道:“好,好,改日有暇,她再来拜见。老神仙贵体违和,晚辈在轿中伺候如何?”
  “不用烦劳。”席应真笑了笑,“有道灵就行了。”但见梅殷面有难色,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说,“也罢,轿子里宽敞,你也上来吧!”
  梅殷面露喜色,跟随二人上轿。八个精壮道士抬起轿子,直奔宫城。冯太监领着禁军骑马开道。乐之扬挑开轿帘,偷眼看去,京城街市繁华一如往日,可惜物是人非,大有隔世之感。
  梅殷瞅着乐之扬欲言又止,席应真笑道:“道灵不是外人,你有话只管说来。”梅殷松一口气,说道:“老神仙法眼如炬,晚辈不敢隐瞒。今年以来,陛下龙体欠安,不复往日精神,不少奏章,也交给太孙殿下批复了。”
  席应真吃了一惊,动容道:“陛下勤政不倦,如非病势沉重,断不会不批奏章,这情形有多少日子了?”梅殷道:“两月有余。”席应真又问:“有几人知道病情?”
  “不足十人。”梅殷低声说道,“陛下天性硬朗,只要群臣在旁,必定百般振奋。”
  席应真看他时许,忽而笑道:“梅殷,你是怕我看出陛下的病情,告知燕王和宁王吧?”
  梅殷面皮一红,躬身道:“老神仙妙算,梅殷不敢遮掩。”席应真拈须点头,说道:“这么说来,陛下的病情一直瞒着诸王。”梅殷默默点头。
  席应真笑笑,漫不经意地说:“那么你是受了太孙之托咯?”梅殷越发局促,一张脸涨红发紫,两只眼睛左顾右盼。
  席应真叹了一口气,涩声说道:“而今诸王之中,燕、宁二王兵力最强,偏偏他们又是我的徒弟。太孙若有法子,一定不愿陛下见我……”
  梅殷吃了一惊,忙说:“太孙绝无此意,只求老神仙看在社稷份上,不要泄露陛下的病情。”
  “百善孝为先。”席应真轻轻摇头,“不让儿子知道父亲的病情,未免有一些说不过去。”
  梅殷变了脸色,忙说:“这是天子之家,不同寻常百姓。诸王枝叶渐繁,尾大不掉。京城之中,诸王党羽遍布。太孙仁慈之主,非有奸雄之才,陛下病情传出,必定风生浪起,不可收拾。”
  席应真白眉轩举:“这些情形,陛下可知道?”梅殷微微苦笑:“陛下生平自信,这些事并不在他心上。下个月还有一场‘乐道大会’,届时天下诸王都要入京。”
  席应真沉思一下,说道:“梅殷,你是陛下的半子,皇家之争凶险万端,你若涉入太深,不是全身惜福之道。”
  梅殷沉默半晌,叹道:“为臣以忠,不敢苟且旁观。”席应真有些惊讶,问道:“莫非陛下托付你了?”
  梅殷低头不语,席应真心知猜得不错,点头说:“也罢,你告诉太孙,老朽风中残烛、瓦上之霜,此次入宫,只是会晤老友。至于其中的情形,我一个字儿不会泄漏。”
  梅殷面露惊喜,躬身说道:“老神仙一言万钧,必不失信。”席应真微微一笑,又说:“驸马爷不必担心,宦途险恶,根源就在于一个‘权’字。老道我能活到今天,全是因为远离权位之争,从不干预任何政事。这一次,当然不会例外。”他说得直白,梅殷面露尴尬,讪讪一笑,瞅了瞅乐之扬,眼里闪过几分疑虑。
  到了皇城门前,道士退下,八个太监接过轿子。冯太监下马,手持拂尘,在前走路开道。穿过几条巷子,轿子落地,冯太监上前说:“老神仙,前面是禁宫,仙童还请在门外等候。”
  乐之扬吓了一跳,忽听席应真说道:“我痼疾甚深,不时发作,除了道灵,他人不知解救之法。贫道倒不怕死,但在陛下面前出丑,实在叫人惭愧。”
  冯太监一听,大为犹豫。乐之扬不是太监,进入内宫,大违宫禁;但若不让他进去,席应真发病不治,死在朱元璋面前,追究起来,自己难辞其咎。
  梅殷一意笼络席应真,忙说:“道灵仙长是出家人,六根清净,禅心坚牢,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冯公公放心,梅某以性命担保,小道长必然循规蹈矩,不会冒犯宫廷。”
  冯太监笑道:“既是老神仙的仙童,又有梅驸马的担保,某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招手开路。乐之扬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子狂跳不已,偷看席应真一眼,老道士闭目端坐,静如止水,乐之扬见了,心绪稍稍平静。
  过了片刻,轿子再次落地,两个太监挑开轿帘,恭请“老神仙”下轿。席应真张眼起身,扶住乐之扬的手臂,慢慢走出轿门。乐之扬抬眼看去,前方一座宫殿,雕龙刻凤,巍然高耸,殿前花木成荫,拥着一条白玉石径。
  沿着石径向前,但见殿门半开,门前站了几个宫女太监,低头抱手,神气恭肃。还没走近,忽听当啷一声,似有瓷器碎裂,太监宫女均是应声一抖,但却不敢抬头。
  忽听殿中有人厉声呵斥:“寡人受命于天,提三尺剑平定天下,炮不能至,箭不能伤,大小数百战,从无一刀一枪加身。而今不是汤药,就是丸药,堂堂一国之君,竟要靠这些草根树皮过日子。都说是小恙、小恙,为何经年累月,久拖不愈?分明就是你们这些庸医挟术自重,故意不肯尽心。来人啊,将这些庸医拖下去,各打一百廷杖……”说到这儿,忽又一阵咳嗽,激烈之处,似要呕心吐肺一般。
  说话的正是朱元璋,乐之扬不由心弦绷紧,忽觉席应真也驻足不前,回头看去,老道士凝望殿中,微微出神,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咳嗽声中,一应人等均是岑寂,就连梅殷等人也低头屏息,不敢贸然入内。忽然间,大殿里响起一个声音:“父皇,雷霆不终朝,怒气太盛,反而伤身。父皇真龙之体,何苦为了这些凡夫俗子气病了身子……”
  声音清婉柔和,落入乐之扬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他心跳加快,热血冲脑,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除了自己以外,四周再无他人。
  “微儿……”朱元璋喘息稍定,声音颇为嘶哑,“你不懂的,这些混账庸医,仗着懂一点儿医术,玩弄方剂,迁延日月,好让朕天天依赖药物,从而受制于他们……”
  太医们一听,纷纷大叫“冤枉”。乐之扬也觉心惊,他与朱元璋见过两次,深知此人猜忌残忍、心狠手辣,只听他这一席话,这几个太医性命难保。乐之扬转眼看去,席应真站在原处,仍是一动不动,不由寻思:“席道长是朱元璋的老友,不知能不能劝服他?”
  正想着,忽听朱微幽幽开口,声音清软动听:“父皇受命于天,天意高不可测,天时却有常规,所以日月有起有落、四季有冷有热。四季之气,逆之则伤,日月之升,反之则病。父皇勤于政事,夜不安寝,又不问春秋寒暑,故而积累下了伤病之气。灵丹妙药,只是凡俗之物,又岂能与天时相抗衡?父皇白天服药,夜里又批阅奏章,病气去了又来,故而反复不愈。《易经》上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顺应天时休养生息,胜过世上一切灵丹妙药。如果把病痛当作敌人,只要自身强大,敌人就没有可乘之机,就像兵法上说的:‘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殿中沉寂时许,朱元璋忽地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孩子,刀剑也没见过几把,又懂什么狗屁兵法?朕知道的,你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这一帮太医开脱,不说他们医术不好,反而说朕日夜操劳,弄虚了身子,结果病气乘虚而入。好比打仗,安错了营寨,排错了阵势,敌人攻打进来,当然招架不住。哼,孩子话,寡人一生用兵,百战百克,天下群雄奈何不了我,区区小病又能奈我何?”说到这儿,想起平定天下的壮举,心怀大慰,扬声说,“你们几个,全都滚吧!”
  殿内响起唯唯诺诺之声,忽听朱微又说:“李太医留步,相烦将这一剂汤药再煎一副……”话没说完,朱元璋“呸”了一声,说道:“才说了治病在于自强,怎么又要煎药来吃?”
  朱微从容道:“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如果敌人太强,偶尔也要召集援兵。”朱元璋沉默一下,嘿然道:“小丫头歪理多多,听你一说,寡人不将病治好,岂不跟打了败仗一样?罢了,喝药就喝药,免得输了这一仗,老子脸面无光。但你小丫头牙尖嘴利,为父也要罚你。”
  朱微说道:“女儿甘受责罚。”朱元璋笑道:“就罚你弹琴,寡人药没喝完,你就不许停下来。”朱微笑道:“父皇这哪儿是罚?分明就是赏了。能为父皇鼓琴,女儿幸何如之。”
  席应真听到这儿,忽地放声大笑。殿中“咦”了一声,朱元璋说道:“牛鼻子来了。”朱微也说:“师父到了。”语声中透出不胜喜悦。
  席应真轻轻拍了拍乐之扬,后者如梦方醒,扶着他走进大殿。但见四壁都是典籍,大殿之内书香飘溢,地上跪了几个太医宫女,个个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一只青花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碗中汤药四处泼溅。朱元璋坐在龙榻上面,斜靠着一张矮桌,两年不见,他的样貌越发苍老,白发稀稀拉拉,双颊深深凹陷,唯有一双老眼灼灼发亮,左顾右盼,仍有雷电之威。
  冷玄站在老皇帝身后,仍是一身白衣,双目半睁半闭,众人入殿,他也不抬眼。朱微扶着瑶琴,站在老皇帝身边,两年不见,少女光彩胜昔,更添娇艳,清如子玉,白若素莲,个子高挑如许,有如带露名花,将开未放,惹人垂怜。
  朱微看见师父,喜极而笑,双颊若有若无,现出一对梨涡,跟着目光一转,又落在乐之扬脸上,两人四目相接,朱微浑身一震,眼里生出一丝恍惚,小口微微张开,似要叫喊什么。
  两年多来,这一刻在乐之扬梦里出现了千百次,至此梦想成真,只觉心跳如雷,忘乎所以。这时间,忽觉有人轻拍他的手背,转眼看去,席应真目视前方,白眉微微皱起。乐之扬恍然想起身在何处,匆匆垂下目光,不敢直视朱微。一过两年,他在田间劳作,风吹日晒,形貌稍变,又换了一身道服,朱微看他一会儿,也觉犹豫起来,目光暗淡下去,脸色十分茫然。
  太医宫女鱼贯而出。席应真方外之人,以方外之礼觐见。朱元璋见他虚弱,大为惊讶,席应真也看他老朽衰病,回忆当年往事,心中不胜凄怆。两个老友默然相对,一时之间,心里均有英雄迟暮之感。
  朱元璋见乐之扬要拜,挥手说:“小道士免礼,扶老道士过来。”乐之扬低着头,搀扶席应真走向龙榻。朱微也迎上前来,从左边扶住席应真,眼角余光扫来,乐之扬忙又转过脸去,心子突突乱跳,整个人微微发抖。
  席应真坐定,笑道:“多谢陛下赐座,残烛老朽,叫陛下见笑了。”
  朱元璋手扶桌案,坐起身来,直视他半晌,问道:“牛鼻子,这四年你上哪儿去了?满天下也找不到你。”
  “也没去哪儿,找了一个深山大谷清修打坐。”
  “老道说谎!”朱元璋皱了皱眉,“既是清修打坐,为何修得一身是病,连站也站不稳了?”
  席应真笑道:“修炼不慎,岔了气罢了。”朱元璋怔了怔,叹道:“原来神仙也不好做。”说着颇是意兴阑珊。他召席应真入宫,一来故人相见,二来想向老道讨教祛病延年的法子,但见席应真也是病恹恹的,登时大感失落,打量老道士一阵,忽而叹道:“牛鼻子,你真是老了。”
  席应真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不老,但也清减了不少。”
  “你这出家人不说实话。”朱元璋连连摇头,“寡人纵不服老,但也不得不老,光阴催迫,桑榆已晚,我们这一辈人,算是走到头了。”说到这儿,白眉耷拉下去,神色颇是黯然。
  “陛下何必伤感。”席应真悠然说道,“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年少有年少的作为,年老有年老的作为,因时而动,不留遗憾就好。陛下壮年之时,经纶天地,恢复华夏,将来自然彪炳青史,垂范后世;如今子孙满堂、天下太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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