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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的脸上火辣辣生痛,原本正要发怒,听到“宝辉”两字,忍不住问道:“你也认识朱微?”
“放肆!”少女厉声喝道,“朱微两个字也是你叫的么?”乐之扬没好气道:“不叫朱微叫什么?”
“当然是叫殿下、叫公主。”少女大不耐烦,“你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懂规矩么?”
“就算我不懂规矩!”乐之扬眼珠一转,“你是谁?你又怎么认识朱微?”
少女冷笑道:“你别管我是谁,你是宝辉的同门,一定学过‘奕星剑’吧?”
“学过又如何?”乐之扬说道。
“好啊!”少女目透喜色,“你将剑法从头到尾演示一遍。”
乐之扬哑然失笑,说道:“你又不是皇后公主,我干吗要给你演示?”
少女脸色一冷,说道:“谁说我不是公主?”乐之扬一呆,猛可想起,太监相邀之时,说过“公主有请”,难道说这个刁蛮女子真是什么公主?想到这儿,大觉不可思议。
少女心中不耐,喝道:“小道士,你到底演不演示?”乐之扬笑道:“不演示又如何?”
“不演示?”少女目光一寒,忽地厉声喝道,“先吃我一顿鞭子。”长鞭一抖,刷地绕向乐之扬的脖子。
乐之扬使出灵舞,仰身躲闪,不意那鞭子看似向左,忽而向右,带起一股疾风,啪地抽中了他的左肩。乐之扬又痛又怒,向后猛地一跳,从腰间摘下竹笛,那鞭子像是一条飞蛇,凌空扭动,逶迤飞来。他寻思斩蛇斩头,看准鞭梢,使一招“月出沧海”,举起笛子横挑而出。
啪,鞭梢击中笛子,乐之扬虎口发热,笛子几乎脱手,长鞭稍稍一缩,忽如毒蛇昂首,闪电一鞭,正中乐之扬右边大腿。
少女的武功并非极高,放在东岛也不过二流。乐之扬内力如在,胜她并非太难。现如今,分明看清长鞭的来势,也知道如何拆解,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纵然挑中鞭身,也无力使其退缩。少女的鞭上有一股奇妙的潜劲,伸缩如电,势大力沉,乐之扬左遮右挡,均是无用,只听啪啪连声。他连挨数鞭,肌肤欲裂,痛得叫出声来。
少女本可将他一举击倒,但恨他出言不逊,存了猫玩老鼠的心思,故意加以羞辱,当下站着不动,左一鞭,右一鞭,打得乐之扬双脚乱跳。她心中快意,笑嘻嘻说道:“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吗?跪下来求饶,我让你少挨两鞭。”
乐之扬怒道:“求饶?求鬼还差不多。”少女脸一冷,手腕陡然一抖,长鞭向前绕出,刷地缠住了他的左脚,用力一拽,乐之扬手忙脚乱,向前摔倒,只觉鼻孔一热,两股鲜血涌了出来。
乐之扬愤怒欲狂,一股屈辱充满胸膛,恨不得跳起来跟她拼命。可是对方武功既高,手段也狠,此处又是深宫荒园,叫她活活打死,怕也无人知道,当下按捺怒气,极力思索应对之法。
少女见他趴在地上不动,喝道:“装死么,快起来。”手起鞭落,接连两鞭,抽中乐之扬的头脸后背。乐之扬本想趴着不动,诱她上前,再用“捕鲸手”的擒拿功夫将她制服。不想长鞭可以及远,少女不用靠近,也能狠下毒手,一时挨了两鞭,痛得连声哼哼,只好爬起身来,还没站稳,手臂又被缠住,横着拖出丈余,砰地撞上了一根柱子。
乐之扬两眼发黑,差点儿昏了过去,只听少女冷笑道:“怎么样,服不服?哼,没用的家伙,就凭你,也配做席应真的徒弟?”她有意逞威风,一面说话,一面挥舞长鞭,鞭身忽伸忽缩,忽曲忽直,忽而挽成朵朵鞭花,凌空振动,异响连连。
乐之扬听见声响,心头忽地一动。他经脉受阻,“灵曲真气”运转不了,连带“灵舞身法”也不能曲尽其妙,唯独在风穴前练成的“灵感”,非但不曾消退,反而与日精进,无论何等细微、嘈杂的声响,一旦落入耳内,均能辨析入微、自成条理。
听着长鞭振动,乐之扬分明感觉,这声音嗖嗖来去、节奏井然,当成一支乐曲也无不可。虽说音符间的起承转合,远不如“风穴”变化无方,但只要把握住其中节奏,不难从前面的挥鞭之声,判断出长鞭下一招的走向。
突然间,乐之扬灵光闪动,一行字句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天地有节,动静有方,弛骤之道,一以贯之,知其前而制其后,应节而发,举无不中……”
这一段经文出自《妙乐灵飞经》的《灵飞篇》,意即是:天地万物均有其节奏,这节奏包括动静、快慢等变化。这些变化一以贯之,好比一首曲子,须有独特的节奏,方能成其为曲调,节奏贯穿首尾,不可前后相悖,如不然,演奏出的曲子一定不伦不类。
天地有节,动静有方,乐曲有节奏,武功亦有节奏。音乐越动听,节奏越独特,武功越高明,节奏也越微妙。面对一路武功,只要把握住其中的“节”,就能由前面一招,推断出后来的变化。
“鳌头论剑”中,乐之扬和阳景交手,曾将“碧海惊涛掌”当作一支曲子,看出掌法的后续变化,但当时内力充沛、进退如神,打败阳景,靠的多是“灵曲真气”,纵然一时感知,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而今内力尽失,只有“灵感”。乐之扬凝神听去,但觉少女的长鞭大可当成一件乐器,所用的鞭法,也可看成一支曲子,其中节奏独特,也算一流武功,可惜少女火候不到,施展起来未见高明。
正想着,少女深感不耐,又是两鞭落在乐之扬背上。鞭上蕴含奇劲,直透肺腑,所过俨如火烧刀割一般。少女举鞭,还要再打,乐之扬蓦地跳了起来,大喝一声:“慢着。”
少女微微一愣,冷笑说:“服了么?快把‘奕星剑’演示一遍,要不然,我打得你浑身开花。”乐之扬笑道:“你要我演示‘奕星剑’,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少女目光一寒,锐声道:“这个不用你管,要命的话,马上演给我看。”
乐之扬见她神气焦急,心中大为奇怪,眼珠一转,叹气说道:“可惜啊,我演示不了。”
“为什么?”少女一愣。乐之扬哈哈大笑,说道:“因为我压根儿不会。”少女瞪着他脸色发白,冲口道:“你、你刚才怎么不说?”乐之扬笑道:“你没问我,我怎么说?”
少女目光一寒,银牙紧咬,其中迸出字儿来:“你找死。”长鞭一抖,鞭未至,风已来,割面生痛,不同以往。
乐之扬听其风声,便知少女受了激怒,这一鞭全力扫出,落在身上不死即伤。想到这儿,他吸一口气,聆听风声,非但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鞭子跨出一步。
这一步有意无意、左旋右挪,俨然江东独步,大得《灵舞》法意。只听耳边风响,鞭子一击落空,少女惊觉之时,鞭子已经落在外门。乐之扬跨入长鞭圈内,看似自投罗网,实则闯入了这一鞭的空门,若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趁势紧逼,少女必败无疑。
少女师承高人,见识不凡,不容乐之扬近前,清叱一声,向后跳开,鞭子凌空舒卷,形如一条盘蛇,刷地缠向乐之扬的脖子。
乐之扬头也不回,只是聆听鞭风,心里就已勾画出长鞭的走向。若以音律作比,少女前一招好比羽声,慷慨激烈,清越壮怀,后一招则是商调,欲说还休,大有缠绵悱恻之意。这两个调子一扬一抑,迥然有异,为免变化突兀,必要相应的调子加以过度,高明的乐师,前后衔接,了然无痕,但若能耐稍弱,两招一来一去,必然生出破绽。
这破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乐之扬没有内力可以依仗,专注两耳之间,灵觉更加敏锐。当下也不转身,使一招“荧惑守心”,举起长笛,反手向后一挑。这是“天元剑”的妙招,不偏不倚,正中长鞭劲力的断续之处。少女的内劲传到该处,陡然遇上阻碍,无法传到鞭梢,半条鞭子登时泄气,活像一条死蛇,轻飘飘扫过乐之扬的后背,有气没力,全无杀伤。
少女大为吃惊,收回鞭子,想要变招。乐之扬听其节奏,猜到后面一招应该近似于音律中的“变徵”之调,当下使出“紫微斗步”,旋身而上,使一招“彗星扫廷”,竹笛绕过少女的鞭势,刷地抽向她的左颊。
这一招蓄势而发,少女遮挡不住,急急向后仰身,可仍是迟了一步,笛子扫过些许,面颊隐隐作痛。她又惊又怒,只怕容貌受损,只好放弃了反击的心思,纵身向后跳开,同时不忘叫道:“这一招是奕星剑么?”
“是啊。”乐之扬一面回答,一面移步转身。少女怒道:“这一招叫什么?”说着挥鞭横扫,鞭势凌厉,声如裂帛。
“这一招么?”乐之扬边说边笑,“叫做‘打烂狗头’!”忽地左一摇,右一晃,看似漫不经心,却躲过了少女势在必得的一鞭。
少女又惊又怒,破口骂道:“你才是狗,狗道士,看我打烂你的狗头。”说话声中,刷刷刷连抽数鞭,鞭势纵横,密如织网。但乐之扬已经看破了这一路鞭法的节奏,动静快慢,进退曲直,各种变化均已了然于胸。少女的鞭法固然精奇,本人却未能曲尽其妙,加之天性骄纵,接连数鞭没有打中敌人,登时怒满胸膛、心浮气躁。乐之扬每次出手,又直指她前后两招的破绽,几招下来,搅得她荒音窜板、章法大乱,破绽越来越多,渐渐无法收拾。
又拆数招,少女转身之际,腰间“五枢穴”暴露出来。乐之扬见机,挥笛点出,少女觉出风声,极力拧身躲闪,她内力既强,举动神速,乐之扬尽管洞悉先机,出手仍是慢了一步,笛子攻到之时,少女已经转身。乐之扬看见便宜,顺势挥笛,啪的一声,正中少女丰满多肉的臀部。
少女尖叫一声,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儿,捂着身后,跳开数尺,瞪着乐之扬两眼出火。乐之扬收起笛子,笑嘻嘻道:“这一招也出自‘奕星剑’,你猜叫什么名字?”
少女虽在盛怒之中,也忍不住问道:“叫什么?”乐之扬见她漫无心机,登时哈哈大笑,说道:“这招叫做‘竹笋子炒肉’!”
“竹笋子炒肉?”少女一转念头,忽又明白受了戏弄,怒不可遏,厉声叫道,“狗道士,有你无我。”挥舞长鞭,恶狠狠抽来。
乐之扬看破了她的鞭法,纵然闭上双眼,也能听风辨位,当下举步转身,“紫微斗步”融合“灵舞身法”,长鞭掠身而过,乐之扬欺身而进,逼到少女身前,扬起笛子,点向她心口“膻中穴”。
此时长鞭均在外门,收鞭回击也是不能,少女一咬牙,左手一翻,多了一把亮汪汪的匕首,挽起一抹刀光,刺向乐之扬的面门。
乐之扬只看穿了鞭法的节奏,忽然多了一把匕首,鞭匕齐出,节奏大大生变。他的“灵感”之术不过初窥门径,遇上如此变故,登时应对不及。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长鞭适于远攻,匕首适于近守,正好弥补上鞭法破绽,乐之扬躲闪不及,但觉手臂一凉,登时血染衣袖。
少女一招得手,喜不自胜,但见乐之扬手忙脚乱,当即匕首虚晃,右手长鞭一抖,刷地缠绕回来。乐之扬防了匕首,忘了长鞭,顾此失彼,忽觉浑身一紧,已被鞭子缠了两圈。他欲要挣扎,鞭上奇劲涌来,深深陷入皮肉,少女娇叱一声,陡然发力,乐之扬身不由己,登时摔倒在地。
少女看着对手,娇喘微微,香汗淋漓,想到方才所受屈辱,不由恶向胆边生,狠踢了两脚,封住乐之扬的穴道,俯下身子,咬牙说:“狗道士,你想怎么死?”
乐之扬心知这一次难逃劫数,索性笑道:“我想吃西瓜撑死。”少女一愣,啐道:“如今是深秋,哪儿来的西瓜……”忽又明白对方的诡计,冷笑说,“狗道士,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
“谁不会死?”乐之扬说道,“总有一天,你死得比我还惨。”少女道:“怎么?我宰了你,谁还能替你报仇不成?”
“有啊。”乐之扬笑嘻嘻说道,“老天爷替我报仇。”
“呸!”少女啐道,“你是什么东西,也能劳动老天爷?”
“你不信么?”乐之扬慢条斯理地说,“你杀我用匕首,老天爷杀你,用的是时光。”
“时光?”少女原本一腔杀意,恨不得在乐之扬身上捅几十个透明窟窿,听了这话,只觉新奇有趣,竟不忍心立刻下手,喝道,“尽胡说,时光也能杀人?”
“怎么不能?”乐之扬笑容不变,娓娓道来,“天下最凄惨的死法,莫过于慢慢老死!你若活到八九十岁,头发掉光,皱纹满面,牙齿一颗不剩,看上去就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那时节,你想打人骂人,偏偏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也会屎尿齐流。大家看到你,都会远远躲开,剩下你一个人,独孤软弱,无可奈何……”
“够了,够了……”少女浑身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