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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马铃声响,冷冰儿笑道:“你刚说到坐骑,坐骑就来了。还恰好是两匹坐骑呢。可惜咱们总不能冒充强盗,抢了人家的坐骑。”
段剑青道:“咦,这两匹坐骑,倒是罕见的骏马!”
山路盘旋曲折,冷冰儿抬头望上去,只见两骑骏马在山路上奔驰如履平地,不由得暗暗喝彩。泛眼间,那两匹骏马已是跑近那个推车的老头。冷冰儿失声叫道:“不好!”
那老汉推着木车弯着腰走,刚刚走到山坳转角之处,骏马奔驰,来得太快,眼看就要碰上,决难闪避!
那两个骑者,看装束是一个军官,一个文官。军官本来是在后面的,忽地快马越过前头,喝道:“糟老头子,给我滚开!”马鞭一挥,在间不容发之际,卷着车把手一掀,登时把车子掀翻,轰隆隆滚下山坡去了。车上截的乃是石灰,扬起满天灰蒙蒙烟雾。那老汉子跌在地上打了个滚,受了一点皮肉之伤,却幸而避开了车马相撞之祸。他惊魂稍定之后,痛心所受的损失,不觉哭了起来。
冷冰儿吃了一惊,说道:“这军官的本领很是不弱!”心里想道:“可惜青哥受了伤,我一个人恐怕抢不了他们的坐骑。”
段剑青“咦”了一声,悄悄说道:“那个文官我好像是认识的。”
那军官怒道:“你这糟老头子真不识相,大不了倒翻几百斤石灰也值得这样伤心?我的衣裳都给你的石灰弄脏了,再哭,老子回去把你一刀劈为两段。”
那文官似乎心肠比较好些,说道:“幸好没给石灰弄瞎眼睛。咱们赶路要紧,饶了他吧。”
冷冰儿哼了一声,和段剑青说道:“这两个家伙仗着官势欺侮穷人,我看不过眼,大哥,你躲过一边,我给那老人家出一口气。”
段剑青忙把冷冰儿拉过一边,小声说道:“冰妹别惹闲事。”说时迟,那时快,两骑快马,已是风驰电掣般跑到他们面前来了。
那文官忽地勘住坐骑,叫道:“你不是段王府的小王爷吗?小王爷,你还记得我吗?”
原来这个文官名叫金光斗,以前是大理“定边将军府”的幕客,经常在段家走动的。
段剑青心中七上八落,只好硬着头皮和他招呼,说道:“原来是金大人。金大人,你升官了呀,恭喜恭喜!”
那军官听说段剑青是“小王爷”的,怔了一怔,哈哈笑道:“老金,你的福份可不小呀,一出门就遇上了贵人,我也沾了你的光了。”
金光斗跳下马来,说道:“小王爷、这位是李都头。”那军官跟着下马,自我介绍:“小王爷,幸会,幸会。我叫李大勇,是定边将军府新来的都头。”
段剑青见他们停了下来,不觉越发心慌。强自镇定,说道:“两位太客气了,请上马吧。别耽误了你们的公干。”
金光斗道:“不忙,不忙。难得在这里碰见小王爷,我还有话要向小王爷禀告呢。这位姑娘是……”
段剑青道:“她是我的表妹,舅舅只有她一个女儿,因此自小把她当作男儿看待。恐防世道不好,也曾叫她练过几天武艺。”他见金光斗的目光似乎很注意冷冰儿腰悬的佩剑,是以抢先给她解释。冷冰儿暗中打定主意,要是他们盘根问底,自己躲不过去的话,便即先发制人。
好在他们虽然有几分怀疑,却没盘问下去。金光斗说道:“小王爷,你离家有三年了吧,我记得那年韩将军被人暗杀,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我还见过小王爷的,后来就听说小王爷出外远游去了。今天恰巧是韩将军三周年的忌辰。”
段剑青心头“卜通”一跳,想道:“来了,来了!”要知三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暗杀案件,正是和他有关,联手刺杀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的人是程新彦父女和武端兄妹,而当时武端正是住在他的家里。第二天御林军官西门的和“将军府”一个卫土队长来他家查案。又是给他的叔叔段仇世和武端兄妹杀掉的。
段剑青强笑说道:“不错,我就是因为大理的治安太坏,当时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是以方才离家避乱的。”
金光斗道:“现在好得多了。朝廷派来了一位丁将军。这三年来地方上连一件盗案都未有过。”
段剑青道:“哦,治理得这样好吗?真是难得!”
金光斗笑道:“其实要地方平安,也没别的法门,只须严刑峻法就行了。丁将军颁下严令,谕了值一两银子的小偷就斫掉一条手臂,值五两银子斫掉双手,值十两银子以上的就斩首示众。哪里还有人敢再抢再偷?”
冷冰儿气得牙痒痒,心里想道:“这正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偷了一点东西的穷人要斩首示众,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官却是袋袋平安。”心里顾忌段剑青伤还未好,动起手来对他不利,只好隐忍不发。段剑青勉强笑道:“原来如此。”
金光斗继续说道:“小王爷,你现在回去,包管可以过太平的日子了。丁将军也很想你小王爷回去呢。有小王爷在大理,帮他的忙,朝廷的政令也容易推行得多。”
段剑青说道:“金大人说笑了,我最不会应酬,哪懂得帮官府的忙?丁将军那样能干,也用不着我来帮忙呀!”
金光斗道:“不然,不然。你们段府在大理素有威望,只要你回去坐镇,就已经是帮了官府的忙了。有一件事我还未告诉你,你不在家的时候,丁将军对你的王府保护得很周到,丁将军真的是十分希望你回去的。”
段剑青不可置否,换过话题笑道:“金大人,恭喜你在将军府得意!这次和李都头出来,想必是有紧要的公事办了,我!我真不敢耽误你们啦。”
金光斗得意洋洋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得意,多蒙丁将军看得起我,给我补个实缺,充当文案罢了。我和李都头是奉命到小金川投送公文的,不过是例行的公事。”冷冰儿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地说道:“小金川不是在打仗吗?”
金光斗道:“不,早已打完了。你有亲戚在小金川吗?”对冷冰儿的关心小金川战事,不觉有点奇怪。
冷冰儿道:“我的奶妈有个儿子在小金川当差,她前去探亲,官兵也不许她入境。我只道还在打仗呢。”
李大勇听金光斗和“小王爷”谈话,插不进口,心中颇为气闷,此时乘机便出风头,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小金川以前是叛贼的巢穴,如今虽然全境都给官军占领了,戒备仍是不能放松的。据我所知,不但老百姓不能随意进出,就是投递普通公文的也只能在边境的哨所放下。”
冷冰儿道:“这么说,你们也不能进小金川了?”
李大勇正是要她问这句话,笑道:“你是小王爷的表妹,说给你听不打紧。不瞒你说,我就是没有公丈投递,也可以自由进出。金大人和我一起,他也可以进去的。”话中不啻向段、冷二人暗示,他的身份其实要比这个姓金的官儿高得多。金光斗勉强笑道:“这位李都头以前是在御林军当差的。”
这次轮到李大勇大为得意了,接下去便道:“这次在小金川做军官的有我的许多老同事。我虽然调来大理,在御林军的名册上也还挂有名字。在御林军当差的奉派出外,都有一面腰牌,即使旧同事未必全认识我,见了腰牌,也会让我自由出入。”
金光斗听到他夸耀自己的身份时,不觉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话。
冷冰儿暗地留神段剑青的面色,段剑青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对她皱了一皱眉头。
冷冰儿笑道:“可惜你的腰牌不能借给别人。”
李大勇道:“你这个奶妈的儿子姓甚名谁,在小金川什么地方得意?”
冷冰儿胡乱捏道了一个假名,说道:“我只知道他是在小金川当差,却不知是在哪个衙门。”
段剑青道:“金大人,多谢你的关心。时候不早,咱们都该走了。待你回到大理,我再替你接风吧。”
金光斗喜道:“小王爷,这么说你是准备回家了?”
段剑青道:“我是离乡避难的,如今故里升平,你们的丁将军又特加垂注,招我回去。我是倦鸟知还,也想回家过过太平日子了。”
金光斗道:“对,还是回家的好,你一回去,丁将军必定欢迎。”忽地又问:“小王爷,你和令表妹怎的不备车马,不嫌山路崎岖么?”
段剑青笑说道:“我喜欢游山玩水,骑上了马,岂非变成了走马看花,没什么意思了。”
金光斗道:“原来如此,小王爷真是雅人。好,那咱们在大理再见吧。”
金光斗和李大勇去得远了,段剑青埋怨冷冰儿道:“冰妹,你哪有什么奶妈的儿子在小金川?刚才我真是怕你胡乱说话,引起他们的猜疑呢。”
冷冰儿笑道:“刚才要不是你的眼色止住我,我还想抢他们的坐骑和腰牌呢。”
“幸亏你没乱来,否则这麻烦可就大了。”
“有甚么麻烦?不瞒你说,我刚才只是怕杀不掉他们。”
“你若是杀了他们,我可是别想再回大理了。”
冷冰儿怔了一怔,说道:“你当真想要回家?”
段剑青点了点头,说道:“小金川已给清兵占领,你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不如和我回家,暂住些时。”他见冷冰儿面有犹豫之色,跟着再说:“你别误会我是贪图过舒服的日子。我想养好身体练好武功,再与你闯荡江湖。”
冷冰儿叹口气说道:“我也希望你有个安静的地方调养一些日子、却不愿你冒险回家。”
段剑青道:“不瞒你说,我本来是不敢回家的,但在碰见了这两个家伙之后,我倒是没有顾虑了。”
冷冰儿说道:“什么,你相信他们的‘好话’?也相信他们那个丁将军的‘好意”吗?”
段剑青道:“不是相信他们,我相信他们的将军不把我再当疑凶!”
“你指的是暗杀前任那个什么叫‘韩将军’的案子?”这件案子和第二天在段剑青家里发生的事情,冷冰儿是曾经听他说过的。
段剑青道:“不错,照刚才的情形看来,秘密并没泄露。那个继任的丁将军,显然对我也是并没怀疑。”
“何以见得?”
“那军官能用马鞭掀翻车子,本领委实不弱,对吗。”
“不错。我刚才不敢抢他,就是恐怕打他不过,连累了你。”
“他也未必知道咱们真正懂得武功,在他眼里,定然不把咱们放在心上,对吗?”
“这又怎样?”
“可是他们对我却是那么恭敬。”
冷冰儿笑道:“因为你是‘小王爷’呀!”
段剑青皱眉道:“你这样聪明,怎的还未想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因此得到证明,证明他们没怀疑你。”
“是呀,他们若是稍有怀疑,这是陌路相逢,还肯放过我吗?恐怕一见面就要动手拘捕我了。”
“你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但焉知他们诱你回去,不是另有什么阴谋诡计。”
段剑青笑道:“冰妹,你总是这样多疑,我看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离家三年,说实在话,唉,我也很想回去看一看。”
冷冰儿踌躇莫决,半晌说道:“你瞧那个老汉还在那里哭呢,真是可怜。”
她突然换了话题,段剑青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好,那咱们过去送他几两银子吧。”冷冰儿道:“对,咱们先做了这件好事,然后从长计议。”
不料那老汉却不要他们的银子。
冷冰儿道:“我们是诚心诚意送给你的,你为什么不要?”
那老汉道:“有官家向老百姓伸手要钱,哪有反而送钱给百姓的?”
冷冰儿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是看见那两个官儿和我们站在一起说话,就以为我们也是‘官家’了?其实我们和你一样,都是百姓!”
老汉哪敢相信?虽然他没有听见金、李二人把段剑青叫做“小王爷”,但他们对段剑青那样毕恭毕敬的态度,他却是看见了的。
冷冰儿道:“不错,他们是想巴结我这朋友,其中另有原因!你无须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完全一样,讨厌他们痛恨他们。他们那样欺负你,我见了也冒火。你放心,银子收了,决不会有甚麻烦!”便把银子放在他的手心,也不理他要不要,和段剑青便离开,老汉想要还给他们,哪里还追得上?捧着银子,只是发呆。
段剑青满怀不悦,过后说道:“那老汉也真是的,他业已身无长物,我们送银子给他,难道还会算计他吗?”
冷冰儿道:“他是给官家欺侮惯了,即使不以为我们算计他,也会以为我们要戏弄他啊!”接着笑道:“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乡下老汉也知道不能相信官家,青哥,你怎么反而相信他们了?”
段剑青呆了一呆,笑道:“冰妹,原来你是绕着圈子和我说这一句话。”
金光斗此时也正在埋怨李大勇。
“李都头,我知道你是御林军军官,可你在我面前逞威风不打紧,何必把自己的秘密说给不相干的人知道?”
“你不是说丁将军很看重这位‘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