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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逸看完,不由气得长眉轩动,目中神光如电地,“哼”了一声,摇头说道:“这四个字的风神笔,分明是钟离哲亲手所书,但这老头儿委实太不应该,既已赶到中原,何不现身相见?也这般鬼鬼崇崇,要叫我们赶到此地,大弄玄虚则甚?就拿这联语及横披来说,彼此同属‘乾坤五绝’,他却任令对方向‘西道南笔北剑东僧,大肆讥嘲,只是自作高明地,在这神龛上方,写了‘钟离在外’四个大字!”
上官灵见“南笔”诸葛逸仿佛已动真怒,遂又向那“钟离在外”四字,细看几眼,忽地讶然叫道:“诸葛逸老前辈,你看这四个字中,为什么以最后那个‘外’字,写得入石较深,笔力也似最健?”
诸葛逸因气愤“逍遥老人”钟离哲,不该对自己这等老友,卖弄玄虚,以致并未曾细看字迹!但经上官灵这样一提,也自发现有异,遂与天痴道长重新瞩目细看,果然看出不仅前三字与后一字,运笔之间,略有差异,不是一人所书,连那最后一个“外”字,并系先行削平石上字迹,然后另书,故而入石较深,气势笔法也在极其相似之余,比较前面的“钟离在”三字,略略雄奇刚健!
“南笔西道”“乾坤双绝”,既然发现此异,便互相猜测那最后被削平另书的原来一字,究竟为何?上官灵眼珠一动,插口向诸葛逸问道:“诸葛逸老前辈,那原来的最后一字,是不是个‘内’字?”
诸葛逸拍掌狂笑说道:“不错,上官小鬼,你确实聪明!联语既然是‘送死途中,南笔伴西道,黄泉路上,北剑待东僧’,横披自然应该是‘钟离在内’,才好把‘乾坤五绝’,一网打尽……”
诸葛逸话方至此,天痴道长忽似想起甚事?向他含笑问道:“诸葛穷酸,你看‘钟离在’三字,与最后的‘外’,笔意字体,有几成相似?”
诸葛逸微一沉吟答道:“前后四字,细看虽非一人所书,但除了气韵之间,略有参差,外形几乎相似,到了九成以上!若不是对书法深有涉猎,并具心得之人,绝难判别!”
天痴道长大笑说道:“九尾天狐,醉后露尾!人到了极端得意之时,亦复往往会自行把弱点暴露!这位‘九幽地阙新主人’,假如不显露这手指力书法,或许我们真把老少三条性命,如他联语所云地,送进枉死城中,但他得意忘形,狐狸尾巴一现,却使我恍然顿悟,并可将计就计地,彼此斗斗心思,争争长短了呢!”
诸葛逸未曾听出天痴道长语意,蹙眉问道:“痴道士,你是不是受了钟离老儿传染?这样的吞吞吐吐,卖弄玄虚则甚!”
天痴道长向上官灵微笑说道:“武林中人,最忌心浮气躁,你看你诸葛老前辈,平素何等精明?今即因嗔念一动,怒火掩蔽灵智,居然有点糊涂起来,今后行走江湖,却切须以此为戒呢!”
诸葛逸见夫痴道长不答自己所问,却向上官灵训起话来,话中颇为挖苦自己,不由苦笑说道:“痴道士……”
天痴道长截断他话头笑道:“诸葛穷酸,暂息嗔念,听我真言!那‘九幽地阙新主人’的书法既能如此酷肖钟离哲,则上官灵在‘万姓公坟’之间,所获那封要我们赶赴九华幽谷柬帖,会不会是他伪书假造,而在其中安排毒计!甚至于我们以铁汁浇坟,活埋他未成,他反要想个新花样,把我们活埋在九华幽谷以内!”
天痴道长这种推测,听得诸葛逸一身冷汗,但上官灵却诧然说道:“天痴老前辈所料,虽极高明,但我在‘万姓公坟’,获那柬帖之时,看得分明,确实是钟离老人身影,丝毫不错!”
天痴道长向上官灵头叹道:“我们今后切莫再自矜心机,及一身绝学,须知这位对手,太已高明!我听了你叙述经过,再加上目前所遇,业可判断‘九幽地阙新主人’,除了武功尚不知深浅以外,必然精于制造各种机关,及雕塑装扮之术!不然你在‘九幽地阙’以内,所见蜡制四绝人头,怎会相像到令人触目惊心的那种程度?”
上官灵被天痴道长一言提醒,悚然说道:“照老前辈这等推断,则当时僵坐‘九幽大殿’椅中的钟离老人,莫非就是‘九幽地阙新主人’自己所扮,要想看诸明老前辈和我,在他面前张惶失措的出乖露丑么?”
说到此处,想起当日在“九幽大殿”之中,自殿顶落下纯钢大罩,保护僵坐椅中的钟离老人,以及“九毒书生”姬天缺,曾因投鼠忌器,不便在大殿之中,对自己等下手之语,越发觉得天痴道长所料,极为有理,但唯一不解的是,何以那假扮的钟离老人,当日在九幽大殿以内,始终毫无动作?
上官灵想不通这种道理之故,是因不曾把第二次在“万姓公坟”上,所发现的那具石内人尸,与之发生联想,并忘了自己与“闪电神乞”诸明,初进“九幽大殿”殿门,所闻见那股令人神思失爽,醺然若醉的淡淡氤氲香味!
若不是这股淡香,出其不意地,事先迷昏了坐在椅中装死的假钟离老人,及时关闭“阎王甬道”以内的厉害机关,诸明上官灵必然也遭不测,怎会有惊无险的安然脱身?不过尘世间事,到头来虽均福善祸淫,报应不爽,但未到归源结果之际,却往往令人愤慨,天道无灵,这位暗助诸葛上官灵的好心人,却变作了一具枯骨,被“九幽地阙新主人”,“九毒书生”姬天缺,塑成石人,陈列在“万姓公坟”以上!
过去种种,及未来一切,暂时且慢交代,先说“南笔西道”“乾坤双绝”,及上官灵三人,忽地略为触动灵机,推测出对方几种险恶安排以下,诸葛逸遂命上官灵再将于“万姓公坟”所获柬帖取出,仔细加以观察之后,向天痴道长点点头说道:“痴道士,扮人容易学字难,不然羲之、真卿,及苏、黄、米、蔡诸家,何得被后世奉为圭臬,高绝千古!这封柬帖,我们未起疑心之际,看去确是钟离手笔,但经仔细体认以下,气势神韵,仍有参差,足见我们适才所猜不错,对方定在九华幽谷,设有厉害手段!”说到此处,忽然偶一抬头,瞥见龛中那座神像,雕塑得委实清癯绝俗,栩栩若生,诸葛逸不禁心头一动,暗想会不会这座神像,又是那位神出鬼没的‘九幽地阙新主人’所扮,坐在一旁,静听自己等胡猜乱测,则传扬开去,真是足以哄动江湖的天大笑话!
疑念既动,诸葛逸遂一声不响地,暗聚自己威震乾坤的“坎离指力”,身形背处,装做眺望烟风,反手往后一弹,龛中神像轻轻一震,由胸至背,穿透了一个小洞,并洒落少许泥土!
天痴道长见状,不由一阵“呵呵”大笑说道:“诸葛穷酸,我们享誉武林,足有四五十年,除了峨嵋金顶的一场硬拼以外,到今日才算遇见了真正对手!这位‘九幽地阙新主人’,本人与我们尚未朝相,仅倚仗一些鬼祟心机,便使得我们东跑西奔,听他作弄,应起疑时,错过机会,不应起疑之时,却又过份聪明地……”
天痴道长话尚未了,诸葛逸脸上已自微红,上官灵不知这两位绝代奇人,互相嘲弄已惯,生怕诸葛逸窘得无法下台,遂插口向天痴道长问道:“天痴老前辈,我们既知对方在九华幽谷,设有厉害埋伏,是否到此为止?究竟还去不去呢?”
天痴道长看了上官灵一眼,微笑答道:“对方最狠的就是始终不和我们正式朝相,如今既已推测出‘九幽地阙新主人’现在九华幽谷,哪有不去之理?我且不谈,你诸葛老前辈的‘生花七笔’、‘坎离神功’,威震天下,艺盖乾坤,纵横十年间,怕过谁来?……”
诸葛逸气得失笑骂道:“痴道士休要饶舌,我虽确实急于一斗这位诡奇飘忽对手,你又何尝是盏省油灯?来来来,只要你肯低头服输,便自我回我的雁荡大龙湫,你回你的阿尔金山,彼此封剑闭门,再不出世!”
天痴道长大笑说道:“诸葛穷酸又来胡吹,你雁荡大龙漱旁的‘听泉小筑’,及天台居所,业已被我及醉和尚,毁得片瓦无存,哪里还有门可闭?如今虽然‘九幽欺五绝’,将来安见得不是‘五绝荡九幽’,不过纵然彼此同心协力,荡平九幽,剪除九毒,但五绝早残,蒲琨老儿的音容已渺,不知他那独子蒲铿,如今安在!及是否能继承‘北剑’威望?”
天痴道长说到此处,缅怀老友蒲琨的英风豪气,不由有点伤感起来!诸葛逸也自黯然,但旋即秀眉双轩,仰天一啸,仿佛把胸中哀愤不平之气,完全吐出,只啸得远峰近壑,一片回音,虎栗猿惊,风云变色!
啸完向天痴道长说道:“怆怀抚昔,何补于蒲琨老儿?我们还是先奔九华幽谷,向‘九幽地阙新主人’要一个血债血还!然后遍寻天下,找觅蒲铿,各以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务使他能承继家风,补足‘乾坤五绝’之中的‘北剑’一缺,才属当务之急!”
话完,儒衫飘处,人到对崖,天痴道长与上官灵也随后腾身,一同赶往九华幽谷!
世间无论何等聪明人物,也难免万密一疏!“九幽地阙新主人”一时高兴,在神龛上方,书写“钟离在内”四字,误学钟离老人书法,以致被对方从而识破机关,固然是一大疏忽!但“南笔’诸葛逸、“西道”天痴、及上官灵等三人,却更为疏忽,他们只猜对了“九幽地阙新主人”假扮钟离老人等不少隐情,却忘怀了那把“钟离在内”改成“钟离在外”的,究竟是何人物?
一路疾驰,当初上官灵与“百草老人”凌慕农,发现“鸠杖神翁”谈白水禁止外人进入的“百步乌风铁草”标志的幽谷谷口,已然在望!
“南笔”诸葛逸停步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你可曾到过九华幽谷?”
天痴道长摇头笑道:“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上官小鬼,曾经两到此处!”
诸葛逸遂向上官灵询问谷中形势,上官灵想了一想,慢慢答道:“谷中路径,本就颇为曲折,又经那次山崩,几乎为颓峰折壁等乱石塞死,自然更为险峻,连走都不大好走!”
天痴道长闻言笑道:“这位‘九幽地阙新主人’,委实高明诡辣得令人既觉可恶,又觉可佩!他选择这样一处险恶环境,又在其中装扮意想不到的钟离老人,设伏相待,若非他得意忘形,在前途那‘钟离在内’四字以上,微露马脚,我们一场恶当,必然上定!如今确应一探对方在谷内,究竟作何安排?再行研究对策,相机下手,才是面对强敌的制胜之道!”
诸葛逸秀而微扬,仰头瞩目,只见夹谷两座高峰,峭立千丈,左边一座并还向右倾斜,壁上满长肥厚藓苔,毫无落足之处,可资登临!右边一座,虽然也颇陡削,但以“乾坤双绝”及上官灵这等轻功,却至少可攀援到百丈以上!他看清周围形势之后,并未向天痴道长及上官灵答话,只是悠悠适适地,独自微吟唐人一首五言绝句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天痴道长拊掌笑道:“诸葛穷酸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攀登夹谷峰腰,居高临下,便可把对方举措,一览无余,然后再行对症下药地细寻对策!”
主意既定,“南笔西道”与上官灵三人,便各展轻功,攀登绝壁!
但自壁上往内进入里许,却只见谷中除了颓峰断壁,积石如山,连路径都被塞死以外,未见有丝毫埋伏设施,也未见有半条人影!
诸葛逸及天痴道长,见状正在暗自寻思,上官灵却向“乾坤双绝”,低声说道:“二位老前辈请听这山风簌簌之中,‘咕嘟’‘咕嘟’作声的,是种什么声音?”
“南笔西道”“乾坤双绝”,因心神专注谷下,致未在意,如今被上官灵这一提起,果然觉得那“咕嘟”“咕嘟”之声,颇为奇异,来处似在头上丈许的一块大突石之后?
三人立处,极为逼仄,不便腾身,诸葛逸遂肩头一晃,斜行向外纵出一丈有余,然后儒衫大袖双挥,宛如一只大鸟凌空回翔般地,飘上了那块巨大突石!
但诸葛逸才上突石,便即发出一阵冷笑,向下沉声叫道:“痴道士,与上官小鬼,你们上来看看!”
天痴道长也效法诸葛逸的“回翔飘舞身法”,却对上官灵叫道:“上官小鬼,你用‘游龙术’上去,这样纵法,万一略有参差,易蹈奇险!”
上官灵如言施展“游龙术”,猱登突石,原来突石以上,支着一具大锅,锅下火焰熊熊,锅内沸油滚滚,那种“咕嘟”“咕嘟”之声,便是自锅内发出!
天痴道长笑道:“我们以铁汁浇坟,他们却要用油锅餐客,委实针锋相对的有趣已极!但一来谷径甚长,对方既设油锅,决不会仅设一处!二来锅下松枝,既是新折,又是新添,可能‘九幽地阙新主人’,便在前面不远,我们何不蹑足潜踪地尾随一探?”
诸葛逸面沉如水,首先贴壁飘身,天痴道长及上官灵随后紧跟,果然在约莫相距十一二丈之处,又发现一锅滚油,锅下松枝,折痕